彭 佳，張玥玥，羅 玲

(成都中醫(yī)藥大學 針灸推拿學院，四川 成都 610075)

五月“毒月”“惡月”的別稱古來有之，東漢董勛《問禮俗》中記載：“五月，俗稱惡月?！逼渲?，作為中國的四大傳統(tǒng)節(jié)日之一(春節(jié)、清明節(jié)、端午節(jié)、中秋節(jié))的端午節(jié)，因其節(jié)期在農(nóng)歷歷法的五月初五，也有端五節(jié)、重五節(jié)等說法，時逢雙五，更加不祥，故常被稱為“惡日”?！抖Y記》亦記載：“是月也(五月)，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齋戒，處必掩身，毋躁，止生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jié)嗜欲，定心氣；百官靜，事毋刑，以定晏陰之所成[1]”，意思是五月是天地陰陽之氣相爭，陰陽轉化的關鍵時節(jié)，能判決世間萬物的生死，因而無論天子百官，還是黎民百姓都對五月尤其敬畏，存在諸多忌諱之處。人們認為在這個月，容易外邪傷身、毒蟲肆虐、瘴氣流行、瘟疫爆發(fā)，在古代自然科學很不發(fā)達、醫(yī)療條件很落后的情況下，出現(xiàn)生病、死亡、意外傷害等情況的人尤其多。多種較為完善和系統(tǒng)的禳災避邪、驅毒袪瘟的方法習俗逐漸演化流傳，成為我國古代人民應對“毒月”“惡月”的智慧結晶，其中，艾草發(fā)揮了不容忽視的作用。

1 五月毒月之因

1.1 自然界的陰陽轉變

五月位于春夏之交，即夏至前后各半月，端午在芒種與夏至之間?！兑捉?jīng)》十二消息卦中指出，四月為“乾卦”，五月為“天風姤卦”(圖1)。

圖1 乾卦與天風姤卦

其中，乾卦為六個陽爻，這意味著四月為十二月中陽氣極盛的頂峰，而五月時對應的“天風姤卦”對應著上五陽爻而下一陰爻，表明此時自然之氣陽盛陰衰，而陰氣自此月起逐漸滋長，這正符合中醫(yī)學陰陽理論中“陽極生陰”“重陽必陰”的觀點。此外現(xiàn)代對于太陽直射點的科學研究表明夏至日(夏至日一般在農(nóng)歷五月之中)時太陽直射于北回歸線上，此時北半球的白晝最長而黑夜最短，此后太陽直射點逐漸向赤道偏移，對應著北半球白晝漸短，黑夜?jié)u長的現(xiàn)象[2]，這也是夏至為北半球陽盛之時，此后陽氣漸弱，陰氣漸強的一種佐證?！饵S帝內(nèi)經(jīng)》亦記載：“五月盛陽之陰也，陽盛而陰氣加之……陽者，衰于五月”，此時陽氣達于中天，地下陰邪漸露，疫氣孳生，五毒(蛇、蝎、蜈蚣、蜥蜴、蟾蜍)橫行四野，加之氣溫回升快，降水多，濕熱之邪偏盛，一旦濕熱邪氣阻滯氣血經(jīng)絡，導致人體氣血受阻，濕熱內(nèi)停，因而百病由生。而這時自然界氣候濕熱，病菌易于滋長，更加重了傳染性疾病的流行性。

1.2 人體的陰陽變化

《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曰：“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從陰陽則生，逆之則死，從之則治，逆之則亂”，強調了春夏秋冬的陰陽變化是“萬物之根本”，在中醫(yī)理論中講究順應四季陰陽變化調整治療方式。人類所生活的自然界中，必然存在著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條件；同時，人體的各種生理機能活動或直接、或間接地被自然界的變化所影響，相應地產(chǎn)生一定的應激和調適反應，故曰：“人與天地相應也”(《靈樞·邪客》)?！叭伺c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靈樞·歲露》)，中醫(yī)學理論多次強調人與自然是一個有機整體，人體的陽氣應當隨著自然界陽氣變化而出現(xiàn)消長變化，當人體陽氣無法及時順應外界變化時，易導致疾病的發(fā)生。

根據(jù)“五運六氣”學說，農(nóng)歷五月之氣為少陽相火，此時氣候漸熱，暑氣流行，地氣升騰，稱之為“天地交泰”，是天地陰陽之氣消長平衡的樞紐，《黃帝內(nèi)經(jīng)·四氣調神大論》中稱為“天地氣交”。馬烈光等[3]認為天地陰陽交感是萬物滋生的本源，但對于人體來說，此時是人體氣機升降出入的關鍵時刻，由于陽氣應激于外，陰精耗散于內(nèi)，因而最容易傷精耗氣，致使正虛邪擾?！兑捉?jīng)》十二消息卦中，每個卦有六爻，人體與爻位相應，其中人體的下焦對應初、二爻，中焦對應三、四爻，上焦對應五、上爻。天風姤卦，初爻為陰，其上五爻為陽。初爻對應人體下焦，此在上的5個陽爻既象征人體的陽氣向上升浮，也反映了此時體內(nèi)下焦陰寒始生[4]。《傷寒論》云：“五月之時，陽氣在表，胃中虛冷，以陽氣內(nèi)微，不能勝冷，故欲著復衣……”[5]認為五月之時人體陽氣漸弱且散布于體表，而內(nèi)里空虛。中醫(yī)辨證體系中，在人體疾病的發(fā)生、發(fā)展與轉歸的過程中，陽氣的盛衰變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素問·生氣通天論》曰：“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明確指出了陽氣的盛衰可以直接影響人體的壽命。五月人體的陽氣處于陰陽消長的關鍵時刻，發(fā)病多因陰陽失調，陰氣漸強，陽虛無以制陰，病情的出現(xiàn)或加重多考慮為下焦陰盛或陽虛，加之外界氣溫變化大，此時尤易感受他邪，感邪之后的外在表現(xiàn)為以表證為多[6]。

2 五月與艾草

《中國藥典》中明確指出，艾葉為菊科植物艾的干燥葉，味辛、苦，性溫，歸肝、脾、腎經(jīng)，具有溫經(jīng)止血、散寒止痛，外用祛濕止癢的功效，可用于治療吐血、衄血、崩漏、月經(jīng)過多、胎漏下血、少腹冷痛、經(jīng)寒不調、宮冷不孕，外治皮膚瘙癢等多種疾病[7]。

五月，尤其是端午節(jié)，人們常常采取采摘艾草、懸掛艾草、艾灸、沐浴藥湯等方式防治疾病。南北朝梁宗懔《荊楚歲時記》記載：“五月五日，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戲；采艾以為人，懸門戶上，以禳毒氣……采艾，攬而取之，用灸有驗。”明代李時珍之父李言聞《蘄艾傳》中描述艾草：“蘄艾，產(chǎn)于山陽，采以端午，治病灸疾，功非小補?！鞭r(nóng)歷五月，氣候漸熱，多雨潮濕，五毒叢生，艾草具有濃烈的揮發(fā)性氣味，可達到芳香避穢、除濕驅蟲、預防疾病、潔凈空氣的作用，采艾草懸掛、佩戴，對人們的健康有所助益。屈原《九歌·云中君》云：“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東漢戴德編著《大戴禮記》中記載：“(五月五日)蓄蘭，為沐浴也，”在古代文化觀念中，用艾葉、菖蒲、蘭草等芳香植物煎煮而成的“蘭湯”是一種常見的防病治病方式。中醫(yī)學理論認為，五月端午之時，氣候濕熱，五毒叢生，人體陰陽隨自然界消長，患病辨證多為寒證(陰盛或陽虛)兼有表證，沐浴“蘭湯”具有解暑通表、舒筋活絡、保健養(yǎng)生等功效。現(xiàn)代研究中，陳銘等[8]為比較節(jié)氣灸的療效，在春分、夏至、秋分、冬至4個節(jié)氣用灸貼法治療支氣管哮喘共43例，發(fā)現(xiàn)夏至時節(jié)治療效果最佳，而五月正是夏至前后各半月，這也為五月灸的療效提供了一定的現(xiàn)代臨床依據(jù)。

另一方面，五月因為其陰陽的演變及濕熱的季節(jié)特性，又受限于古代的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是多種傳染性疾病廣泛流行的特殊時期，古代醫(yī)家提出艾灸預防傳染性疾患的理論，如東晉葛洪《肘后備急方》中記載：“斷溫病令不相染，密以艾灸病人床四角，各一壯，佳也”；后世多部醫(yī)籍著作，如《太平圣惠方》《普濟方》等對于艾熏病室防治傳染也都有明確記載。

3 五月艾灸的方式

南朝陶弘景《名醫(yī)別錄》載：“艾，主灸百病?！卑~加工成絨狀，稱為“艾絨”，是炙法治病防病的主要藥物。艾灸是以中醫(yī)陰陽、臟腑、氣血、經(jīng)絡等理論為指導，用艾卷或艾炷在身體某些特定腧穴或部位上施灸，借助其溫熱性效應，通過激發(fā)經(jīng)氣的活動來調整人體生理功能的平衡，以達到溫通氣血、頤養(yǎng)臟腑、扶正祛邪、調和陰陽的目的的一種外治方法[9]。2014年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發(fā)布《中國公民中醫(yī)養(yǎng)生保健素養(yǎng)》，提倡在中醫(yī)理論指導下，通過艾灸等方法進行中醫(yī)養(yǎng)生保健，從而達到増強體質、預防疾病、延年益壽的目的[10]。

五月是自然界與人體陰陽消長的關鍵時刻，在此時節(jié)顧護陽氣尤為重要。五月陽氣在表而漸弱，養(yǎng)生應當順應陽消陰長的則律，以養(yǎng)陽為主。此時運用艾灸方法不僅可以通腠理、驅邪外出，還可溫經(jīng)助陽，達到內(nèi)病外治、治病求本的根本目的[11]。《扁鵲心書》中記載陽氣損傷的治療方法為：“灼艾第一，丹藥第二，附子第三?！盵12]該書在治療上重視艾灸、丹藥，而附子作為現(xiàn)代火神派扶陽常用藥物，僅排在第三位，艾灸在扶陽中的重要性可見一斑，這為艾灸保扶陽氣提出了很好的臨床思路。

五月時，下焦陰盛或陽虛者居多，常又復感外邪，辨證論治宜用灸法，但艾灸的方式、灸量、艾灸刺激的強度等方面仍然不可一概而論，必須根據(jù)患者的邪正、陰陽的盛衰情況，因人、因證治宜。正如《類經(jīng)圖翼》指出：“必因其形而取之，方得其當?！苯】党Ｈ丝蛇m當采用灸法調和體內(nèi)陰陽變化，體現(xiàn)艾灸保健、防病養(yǎng)生的作用。下焦陰盛者屬實寒，治宜重灸，取艾灸溫通氣血、溫經(jīng)散寒之效。因陽氣不足而感受外邪，尚可驅邪外出者，可予以艾灸助陽，幫助外邪從表而解，從而達到治病驅邪的目的。而對于陽氣已衰的患者，如果以重急灸方案進行施灸則更易耗氣損血，難免有“虛虛實實”之過，故在進行艾灸操作時可以采用小劑量、小刺激、長時間的灸法，通過延長施灸的時間，使艾灸的溫熱刺激緩慢累積，達到補火助陽、扶正驅邪的治療效果。研究證實，隨著艾灸時間的延長，體質較弱患者的艾灸效果更加明顯，這說明了艾灸療效的發(fā)揮需要一定灸時、灸量的積累[14]。這也為陽氣虛弱者灸量的選擇提供了參考。

4 結語

五月被稱為“毒月”“惡月”的原因是人體陽氣隨自然界陽氣變化而表現(xiàn)為陽減弱、陰漸強，辨證為下焦陰盛或陽虛，常復感表證。艾葉是中醫(yī)治病養(yǎng)生的最常用藥物之一，具有溫經(jīng)、散寒、扶陽之功效，在歷代醫(yī)家著作中均有記載。針對五月這一特殊的節(jié)氣變化特點，可運用艾灸來適應自然界和人體的陰陽變化。常人適當艾灸以防病養(yǎng)生，對于陰盛者，予以重灸以溫經(jīng)散寒，陽虛未衰者予以艾灸助陽解表，陽氣已衰者予以長時間輕灸以扶正益陽。毒五月的理論中蘊含了中國古代人民“究天人相應”的智慧結晶，艾灸在五月的運用符合中醫(yī)陰陽辨證的治療方法，正如《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曰：“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jié)陰陽而調剛柔，如是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為順應五月的陰陽變化，我們可以采取適當?shù)陌姆绞絹眍欁o陽氣、固守陰精，調和人體陰陽，以期達到治病養(yǎng)生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