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歡
草木里的父親
二月末。
他從睡眠中起身,披衣而立。早春微弱的寒意,還在院子里打轉(zhuǎn),如光陰,紛紛鉆入他不設(shè)防的鬢發(fā)。
鏡頭曾在浮沉的往事里抬升。
許多次,我借著燈火辨認他。如今,他破碎的身體,早已裝不下更多的雨水。似乎每個人都是這樣,一點點漏掉,最終把自己交付給腳下的塵土。
只是他從不說人到晚年。
這些年,他的笑容帶沙,風(fēng)一吹就散了。
墓 園
荒草凄迷,日光慘淡;成林的柏樹惹飛絮。金黃的油菜花簇擁著,仿佛一個幽深的噩夢,困住那些走丟的人。
后來,祖父也去了那里。
活著的時候,他從后山拖回柴火。堅硬的生活苦而咸,要燒得熟爛才能夠下咽。
那年我七歲,他俯身,天空就更藍、更遼闊。
他帶我去到山頂。黃昏,絢爛如一個秋后的故事。
與那些滿山的荒草不同,晚風(fēng)如此吹拂,我們卻沒有順勢倒下。
而如今,荒草漫過他泥土下的肉身;墓碑,鋸齒般長進活人的胸口。
母親的月亮
月亮的白,比她的白,似乎更容易令人擔(dān)憂。
在她去挑一擔(dān)水的時候,屋頂上的露水又加重了一層。
春風(fēng)催促著。
我真擔(dān)心有一天,她突然就墜落。
月亮沉甸甸的。
搖晃的草木都累了,歪著腦袋在月光里打盹。
有時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無邊的草,也能在深夜里,用月光暖一暖身子。
從天空中扯下一些白發(fā)來。
她說,她幾乎忘記了這個人世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