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敏
距 離
街辦旁邊有一家叫“富麗園”的服裝店,每每經過,我總會忍不住向內張望,尋找那件喜愛的短裙。那是一條淺粉色紡紗短裙,設計非常得簡單,只在素靜的粉色上添加了幾朵小碎花,上罩一件小外套,簡潔明快——偶然間發(fā)現(xiàn),便立即喜歡上了它。于是,每次經過必觀望一番,卻不敢去買下它,怕一得到,便失去了它在我眼中的美麗。
曾經瘋狂地喜歡一串風鈴,一串串玻璃做成的“花朵”隨風搖曳,那相互撞擊時發(fā)出的“叮咚”聲在我耳中猶如天籟般動人。暗下決心一定要得到它,于是在“叮叮咚咚”的鈴聲中開始攢錢。終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將它“帶”回了家。那一刻的歡欣雀躍是無法描述的,只記得用了最快的速度回家,將它掛在了窗前。原以為自己一定會愛不釋手,卻不知怎么,越看越覺得它平凡,而那清脆悅耳的聲音也成了擾人清夢的噪音。哦,一切皆是距離在作崇。
我想,要讓美永恒,便得讓自己與美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是有這樣一句話“距離產生美”嗎?
因為存在距離,所以你可以在這份距離中進行想象。歌星、影星人們只見到他們在舞臺上的光彩照人,卻忽略了他們也是普通人。若是讓這“族”那“迷”們去看看他們的生活,也便會覺得不過如此而已。因為人們會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也長有雀斑,也會發(fā)脾氣,甚至還會說夢話。當人為制造的距離消失后,那份虛幻美也便隨之消失了。
因為無法逾越,你便更珍視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距離產生的美,其實是一種朦朧的美,它讓一切東西都顯得美麗,并持續(xù)著這份美麗。
我不想因為貪心美而去破壞了美。我寧愿與它保持一段可貴的距離。也許我會想象自己穿上那短裙后是如何漂亮,甚至想象自己穿著它去赴一個浪漫的約會?;蛟S,不,是一定,一定會有人將它買走,那時我心中一定會有遺憾,但殘缺也是另一種美麗,我可以幻想一個丁香少女穿著它穿行在雨巷,無形中我也便同樣享受了美麗。
生活中有一種美麗,叫做距離。
父親的背影
父親是個緘默的人,對我管教很嚴。我們很少交流,可我們彼此又深愛著。
好多年前,幼小的我被一種莫名的病痛折磨著。記得那段日子里,每天早晨,父親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我抱到車座上,向醫(yī)院蹬去。我們的足跡踏遍了市區(qū)、郊區(qū)乃至縣里的大大小小的醫(yī)院。父親的自行車載著我走過柏油馬路和鄉(xiāng)間小路。一路上,父親憂心忡忡地蹬著車子,我坐在后面輕輕地咳著,默默地數(shù)著父親飄落在后背上的一根根黑發(fā)。父親急匆匆地奔向掛號處,我立在那兒,看著他那高大的背影湊到矮矮的窗口前。然后他領我坐到大夫面前,急切地向大夫講述我的病情,渴望的目光從大夫臉上挪到我臉上時便化成了憐愛和憂慮。大夫把一張單子遞給父親,父親捧著它又是急匆匆地奔了出去,高大的身影從一個窗口移到一個窗口再移到一個窗口……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我一天天地長大了,我的病也一點點地好了,父親的背影從醫(yī)院的候診大廳來到了我放學的路上。放學了,父親在校門口接過我肩上的書包,在前面走著,我不遠不近地跟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父親的背影,幻想著有一天也能如他這般高大。下雨天,父親便會打著傘等候在校門口,拿過我的書包,遞給我一把花傘,又走在頭里了。雨聲如潮,我撐開傘,跟著父親的背影。父親把我的書包掛在脖子前,用左手護著書包,弓著腰,把傘盡量前傾著,走得頗費勁。那只書包一天天地重了,他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壓在父親的心上。又過了幾年,它變成了一只輕巧的坤包——我工作了??墒?,每逢雨天,父親還是候在單位門口,還是遞給我一把花傘,拿過我肩上的包。我說:“爸,這包是皮革的,不怕雨淋?!笨筛赣H還是把它掛在脖子前用左手護著。我撐開傘,跟著父親的背影。父親的腰弓得更厲害了,這絕非一只坤包壓的,我驀地意識到——爸,老了。
父親老了,就在我對他背影的企盼中,注視下,一天天地衰老了。他的腰桿不再那樣挺拔,步伐不再那么穩(wěn)健,身體不再那樣健壯了。于是,好多年前的那一幕又重新出現(xiàn),只不過我和父親換了個位置——我陪著父親去看病。
我撣去父親肩上的一根根白發(fā),說:“爸,我攙著您走。”可父親推開我的手,堅持自己走。于是,我們又一前一后地走著,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父親的背影:父親已不似我印象中那般高大了,他的背微駝著,衣服有些松垮地罩在身上。橫過川流不息的馬路,幾個頑童嬉鬧著直沖撞過來,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跑去攙扶父親。從醫(yī)院出來,倔強的父親再次拒絕了我的攙扶。我拎著藥包望著父親的背影,一陣陣心痛一陣陣自責。我突然體驗到了當年父親的感覺,那就是對親人的一種刻骨銘心的愛。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我擦擦眼睛,只見夕陽正深沉地出現(xiàn)在天際,它一點一點地映紅了父親那蒼老倔強的背影。那一刻,我明白了一個樸素的道理:我們每個人的記憶里都會有一個背影。這個背影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愛。不管我們一生走多遠,命運多么顛沛流離,這個背影都會永遠留在我們的記憶當中。
辯證的生活
尼采把下蛋母雞的啼叫釋為“痛苦使然”,是痛苦使它下完蛋“咯咯”地一邊跑一邊叫。由此聯(lián)想世間的許多事,皆因痛苦而使之深刻并有價值。古諺有“不平則鳴”這句話,對于文人來說,遭遇痛苦和不平之后,必令他發(fā)出心靈的聲音,司馬遷就是一例。他落了難,受了刑成了一個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倒霉人,于是才有了《史記》,正如司馬遷本人在自序中總結的那樣:“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p>
還有一句成語:“蚌病成珠”,是對生活最貼切的比喻。哪粒珍珠不是由痛苦孕育而成的?也許這說的是客觀規(guī)律:痛苦使人升華、超越。
世上任何事都是多面的,我們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個側面,這個側面讓人痛苦或者歡樂,但任何痛苦和歡樂都是可以轉化的,所以再說一句暮氣深重的話:什么事都沒有絕對的好和壞。
看曹禺先生的《王昭君》,彼時評論界一片贊頌,此時又一片貶損,這本屬正常,但其中真實的歷史人物王昭君的形象卻很真實,在內蒙古一帶,目前王昭君的墳就有好幾個。這是死后殊榮。
王昭君身在漢宮時是頗不得志的,她不去賄賂宮廷畫師毛延壽所以這個小人就不美化她,將她畫得丑,皇帝就不寵她,王昭君成了一個不得志的宮女,生活在抑郁孤憤之中。也正是這種生活使她了解了宮女的最后結局,產生了離宮之心。機會終于來臨,單于來漢和親,她辭別漢宮,遠嫁單于。后來一些創(chuàng)作色彩很濃的文字,說王昭君為單于生兒育女,在匈奴中享很高的威望,權重一時。史書煙波浩淼,但書寫到王昭君都不能不承認,這是唯一在歷史上留下重重一筆的宮女。
曹禺先生的歷史劇《王昭君》中有大段大段的獨白,抒發(fā)了王昭君受制于小人的孤憤,懼怕成為白頭宮女無所作為的憂戚,恐怕真實的王昭君也是這樣的吧?如果她正江花似火,被寵幸厚愛,恐怕是不會和親的,也就沒有了歷史風塵中的奇女子。
每樁好事都包涵著無數(shù)的危險,每件壞事都有許多亮點。根據(jù)“否極泰來”這句老話來推論,越倒霉越充滿機遇,余下的就是把握的問題了。這樣看世,不平之色就不會將人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