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涵宇
老馬是在我家小區(qū)門口修自行車的師傅,大家都叫他“老馬”。
老馬,看上去四十多歲,每天風吹日曬,臉色黑紅。他總戴著一頂褪了色的帽子,腰間系著個鼓鼓的、沉甸甸的黑色腰包,褲子上總有幾道機油印子。他的胳膊上戴著黑套袖,粗糙厚實的手掌油黑油黑的,刻滿深深的皺紋,指甲縫里藏著凝固的黑色機油。因為手上沾的機油太多,隔一會兒他就在水盆里洗一下手,那盆水很快就黑了。
我剛上小學那陣子,老馬的活兒很多,修理攤旁散落著各種型號的扳手、螺絲刀以及一些我不認識的工具。老馬蹲在地上,不時抄起那些工具,在自行車上扳來敲去,用完隨手扔在地上,發(fā)出“叮咣”的聲響。他還不時將手伸進那盛著水的盆子里洗一洗,再用力甩一甩,水便濺得到處都是。他嘴里常銜著一支煙,也不見他怎么吸,或是忘了吸,煙卷隨著他的移動晃來晃去,一大截煙灰搖搖欲墜。他干活兒利索,不會拿錯一件工具,也不多走一步。一輛輛出了毛病的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很快就在他嫻熟的動作中“手到病除”了。那時的我特別喜歡看他干活兒,覺得他的動作非常熟練、瀟灑,經(jīng)常看得入迷。
那年冬天,爸爸給我買了一輛新自行車。車搬到老馬的攤前讓他幫忙組裝、調(diào)試,這活兒雖簡單,但費時費力。我看著都心急,也有些不忍,安慰他說,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好車。他卻不厭其煩地、來來回回地擺弄,費了不少勁,只收了10塊錢。我更覺得虧欠了他。后來我去他那里修鏈條、調(diào)剎車、打氣什么的,每次拿出錢塞給他,他都拒絕。他一邊塞還給我,一邊說:“不妨事,一會兒工夫就好了,又沒換零件,不要錢?!蔽覍擂蔚啬栈劐X,在旁人羨慕的目光中推著車離開了。
作為騎行愛好者,我也該擁有一輛專業(yè)的自行車了。我終于用攢了幾年的壓歲錢換了一輛好車,這回又要麻煩老馬嘍。老馬是修普通自行車的,應該很少接觸我這種專業(yè)自行車,但我仍想交給他組裝,但又不想讓他知道這輛自行車不菲的價格,特意囑咐爸爸不要說漏了嘴。誰知老馬是行家,他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還給我們介紹了半天各種零件的結(jié)構。哪個零件貴,哪個零件便宜些,哪個零件容易壞,他說得頭頭是道。爸爸遞給他一支煙,老馬有點兒得意地吸著,難得地咧著嘴笑笑,旁邊的我卻能察覺出老馬心中的一絲羨慕和失落。難不成是我的這輛自行車觸動了老馬的什么心事?他是否也有過自己的理想,只是生活的重壓迫使他擺起了修車攤而擱淺了心底的向往呢?我陷入了沉思……
車子組裝好了,我興奮得跨上去試騎。老馬一邊用羨慕的目光打量著,一邊囑咐我:“這車子速度快,當心些,當心些……”
老馬不愛說話,見到不熟悉的人不吭聲,只是悶頭兒修車。但那天的他話特別多。后來再見到我,他也很少說話,甚至顧不上抬頭看我一眼,總是忙著干活兒。他可能覺得,無論怎樣,他都是一名普通的修車工,和我們是有距離的,是不屬于這座城市的,這讓我總有些不自在。每次經(jīng)過他的攤位時,我都拉一拉領子,壓一壓帽檐兒,低一下頭。從此,老馬在我眼中不再瀟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稚拙的謙卑。
每年春節(jié),老馬都早早回老家過年,今年春節(jié)也不例外。估計是疫情的緣故,春節(jié)后,我遲遲沒有看到他。然而每次下樓,我都不由自主地往老馬的攤位那里看一眼,卻只看到那個孤零零的工具柜。
當我再次站在老馬的攤位前,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一陣風吹過,那盆被風吹皺的黑水搖擺著、涌動著……
教師點評
閱讀這篇文章,你是否想起了楊絳的《老王》?小作者有一顆悲憫的心,細心觀察身邊的普通人。文章開門見山,不詳寫人物來歷,這是描寫普通人的常見手法。但對人物的外貌、神態(tài)、動作等進行詳寫,把普通修車工的形象寫得活靈活現(xiàn)。接下來列舉了幾件瑣碎平凡又別具匠心的小事,將人物活動置于特定的環(huán)境中,將普普通通的人物形象深深地刻在讀者的腦海中。(于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