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
2020年春節(jié)前夕,一場不期而至的疫情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卻也讓所有人開始反思自己與家人之間的關(guān)系。55歲的馬占友不顧自己身患癌癥,執(zhí)意加入防疫志愿者行列,與父親十年來形同陌路的兒子馬永明也與父母一起奮戰(zhàn)在抗疫一線,一個多月的并肩“戰(zhàn)斗”,讓馬永明重新認(rèn)識了父親。那張遲到十年的全家福讓馬占友感慨萬千……
2020年2月7日晚,遼寧本溪東興社區(qū)居民馬占友在飯桌上向家人透露:為落實省里新冠疫情一級響應(yīng),社區(qū)將進行封閉管理,人手不夠需要招募志愿者,他已經(jīng)報了名。
馬占友報名當(dāng)志愿者,妻子范玉麗非常擔(dān)心,丈夫是個淋巴癌患者,前后經(jīng)歷了6次化療,目前正吃著靶向藥,身體比較虛弱,當(dāng)志愿者要長期值班,她擔(dān)心丈夫吃不消,決定陪丈夫一起當(dāng)志愿者,馬占友很高興,然而沒想到兒子馬永明卻冷冷地對父親說:“你身體這么弱,就別逞強了!”馬占友看著兒子,滿臉期待地說:“要不你也報名,咱們?nèi)引R上陣!”
面對父親的邀請,馬永明沒有表態(tài),而是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吹絻鹤愚D(zhuǎn)身離去的背影,馬占友苦笑著,十年了,兒子和他這個當(dāng)父親的一直有著深深的隔閡——
2009年6月,兒子馬永明從一家中專學(xué)校畢了業(yè),馬上就要步入社會,馬占友卻沒有絲毫喜悅。他和妻子文化程度不高,兒子初中畢業(yè)沒能考上高中,而是進入了一家中專學(xué)校,這成了馬占友心里永遠(yuǎn)的痛。
兒子中專畢業(yè)的那段時間,親友們的孩子考上大學(xué)的喜訊接連不斷,讓馬占友深受刺激。眼不見、心不煩,他決定離家到外地打工。當(dāng)年8月,他來到江蘇南京打工,想到兒子19歲了,將來結(jié)婚要花不少錢,馬占友除了留夠自己的生活費,其余的錢都寄回了家里。
此后十年,馬占友每年春節(jié)后都要到外地打工,妻子覺得他在外地每月也就掙四五千元錢,還不如在家門口掙3000元錢,至少一家人能在一起。馬占友卻說將來兒子娶媳婦要用錢,能多掙一點是一點。雖然他嘴上的理由很充分,但內(nèi)心的想法卻是在家門口打工沒面子,不如在外面自在。
2010年正月初九,馬占友背著打點好的行李又要外出打工,妻子攔住他不讓走,馬占友卻執(zhí)意要走。正在夫妻倆僵持的當(dāng)兒,兒子馬永明沉著臉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指著父親斥責(zé)道:“你在外面掙那點錢,卻把家里的事情都撂給媽媽,一點責(zé)任感都沒有,簡直不配做男人!”
聽到兒子這么說,馬占友覺得他太沒規(guī)矩,行李一扔就要打他,血氣方剛的馬永明沖上去想和父親動手,立刻被母親制止住了。沖突過后,馬占友還是走出了家門。此后數(shù)年,父子倆幾乎再沒說過話。他患病后,兒子雖然也照顧他,但在一起卻顯得很尷尬。
其實,馬永明扭身回房后,心情也不平靜。自從2009年父親外出打工后,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在公共浴室上班,每天早出晚歸,晚上經(jīng)常累得倒在沙發(fā)上不愿動。但只要他上早班,母親都會硬撐著起來給他做早餐。這些年來,雖然父親定時把打工掙來的錢寄回家里,可馬永明還是覺得他是個自私自利的男人,只顧一個人在外面快活。每年春節(jié)父親回家,馬永明從不主動和他說話,飯桌上看都不看父親一眼,吃完飯就回自己的房間。父親也端著架子,從不主動和他搭話,父子倆形同陌路,內(nèi)心橫亙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
2018年底,父親從外地回家過年,馬永明看到父親瘦得厲害,腿也腫了,母親帶著他去醫(yī)院問診,最后確診為淋巴癌,前后經(jīng)歷了6次化療,2019年下半年開始吃靶向藥。因為父子倆平時幾乎沒有交流,父親住院一周后,馬永明才第一次到醫(yī)院陪護父親,當(dāng)時父親渾身插滿了管子,畢竟和父親有著血脈親情,馬永明覺得父親是那樣地虛弱、無助,心里很不好受。在母親的示意下,他給父親倒了杯水,一聲不吭地放到父親床邊,父親看著他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馬永明發(fā)現(xiàn),父親其實挺在意他的,第一次到病房陪護父親,父親自豪地向病友介紹:“這是我兒子馬永明,平時上班很忙,每年都是公司的先進工作者!”病友們都夸馬永明高大、帥氣,父親眼里滿是驕傲。隨后一年多時間,父親一直在放療、化療中度過,身體非常虛弱,但他卻很堅強。2019年下半年吃靶向藥后,父親狀態(tài)稍有好轉(zhuǎn)。2020年春節(jié)期間,新冠疫情爆發(fā),全國人民自覺在家封閉隔離,沒想到“自私”的父親卻要報名當(dāng)志愿者,這讓馬永明深感意外。
母親為了照顧父親也報名成為了志愿者,馬永明和父親雖然有著很深的隔閡,但他覺得自己有責(zé)任照顧好父親。于是,他瞞著父母也報了名,并請求社區(qū)把他們一家人分到一起。
2020年2月9日早晨,馬占友吃過早餐,穿好衣服,準(zhǔn)備出發(fā)。出發(fā)前,他舉著右手,對著鏡子宣誓:“我一定要像共產(chǎn)黨員那樣,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犧牲,協(xié)助社區(qū)做好防疫工作!”看到父親熱血沸騰的樣子,早已準(zhǔn)備好的馬永明催促道:快出發(fā)吧!
看到馬永明穿戴整齊,父母一臉詫異,馬永明笑著說:“你們都上戰(zhàn)場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觀??!”馬占友興奮地伸出大拇指:“好樣的,兒子,我們?nèi)引R上陣!”
到了防疫卡點,社區(qū)黨委書記看到馬占友一家前來報到,她清楚馬占友的身體狀況,特意安排他們一家三口和另外一個志愿者守護一個卡點,任務(wù)是禁止外來人員進入,給外出居民發(fā)放出入證,并交代出行時間段。
馬永明清楚,父親的身體遭受著病痛的折磨,每時每刻都不舒服,晚上經(jīng)常被折磨得睡不著覺,只能偎在床頭坐一夜。執(zhí)勤卡點全程都要站著,擔(dān)心父親體虛,馬永明便找來凳子讓他坐下,可馬占友卻不肯坐,說他是來工作的,坐著執(zhí)勤不像回事兒。
上午11點左右,一位中年女子拎著一袋食物要進小區(qū),馬占友上前盤問,得知女子的母親在本小區(qū)獨居,她是來給母親送食物和疏菜的,中午還要給母親做飯。按照防疫規(guī)定,外人不得進入本小區(qū),可是不讓這位女子進來,老人就無法解決吃飯問題。防疫規(guī)定不能違反,還要兼顧實際情況,馬占友一邊安慰那位焦急的女子,一邊打電話向社區(qū)書記匯報,書記的指示是讓女子把送給母親的東西先放在卡點,過后由志愿者送上門,老人的用餐問題由社區(qū)幫著解決。
中年女子看到社區(qū)安排得比較合理,便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后放下東西走了。怕這位女子的母親在家久等,馬永明給父親說,他腿腳快,先把東西給老人送過去。馬占友點點頭,說:“兒子,你去吧!”那一刻,馬永明和父親之間似乎有了某種默契。
中午,馬永明和父母在防疫卡點上吃的盒飯,飯后,馬永明和母親催父親回家休息一會兒,不然身體吃不消,馬占友同意了,臨走前,他摘下手套,遞給兒子,說:“明明,天冷你總不愛戴手套,手會凍壞的!”聽父親喊出“明明”二字,馬永明心里一熱,要知道,父親已經(jīng)十多年沒有叫過這個名字了,小時候,他騎在爸爸的脖子上,父親嘴里總是“明明”長“明明”短的,這些年來,父親很少和他說話,偶爾叫他,也是冷冰冰地喊他“馬永明”。
三天后, 馬永明和父母又被調(diào)整到主要卡點,任務(wù)是疏導(dǎo)過往車輛以及進行疫情防控宣傳等。在主要卡點上崗第二天,馬永明去社區(qū)領(lǐng)防疫宣傳資料回來,看到父母和一位工作人員正在抬一個報廢的路燈桿,準(zhǔn)備把路燈桿橫在主要路口,他知道父親身體虛弱,急忙跑過去替換父親,沒想到父親堅持抬,說多個人多把力。
把沉重的路燈桿從幾十米遠(yuǎn)的地方抬過來,是一件力氣活兒,馬永明看到父親累得滿頭大汗,喘個不停,趕緊倒了杯熱水遞過去,讓他喝下驅(qū)驅(qū)寒,別把自己弄感冒了。馬占友聽話地接過水來,一口氣喝了大半杯,還邀功似地看著兒子,眉眼里充滿笑意??吹礁缸觽z和諧的畫面,范玉麗欣慰地笑了。
下午三點,冬陽熙暖,馬占友提議全家照一張“戰(zhàn)地照片”。和他們一起值守的志愿者小杜是個爽快的女孩,為他們拍下了非常時期的全家福。
馬占友凝視著小杜傳過來的那張全家福照片,興奮地說:“十年了,這是我們家拍的第一張全家福,還是在疫情期間,很有意義!”馬永明發(fā)現(xiàn),下午下班前,父親一有空就看那張照片,雖然戴著口罩,但眼神里卻滿滿的都是愛。
那天晚上,馬永明睡覺前再次翻看了那張和父母的合影,他突然想起,父親患病后,母親有一天傷感地對他說:“明明,咱們得給你爸好好治病,這個家一個都不能少??!”父親在家康復(fù)的時候,馬永明幾次聽到父親悄悄給母親交代后事,說不想再花錢治病了,兒子還沒結(jié)婚,以后花錢的地方多著呢!馬永明看到,每次和母親說這些時,父親的眼圈總是紅紅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2020年2月中旬,遼寧降下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那幾天,正趕上馬占友周期性地吃靶向藥,藥物的副作用很大,他全身無力,腿腳腫脹,惡心厭食,盡管兒子和妻子都竭力勸他在家休息,馬占友卻堅持去值守,說在外邊為抗疫出點力,比悶在家里開心。拗不過父親,馬永明和母親只得同意。
防疫值守期間,馬永明被許多的人和事感動著。有位志愿者叔叔家離防疫卡點30公里左右,每天坐出租車來回上班,有時忙得一天只吃一頓飯,但那位叔叔卻毫無怨言。在這些防疫志愿者當(dāng)中,也有不少殘疾人參與,馬永明的叔叔就是其中之一。
馬永明和父母成為防疫志愿者的第三天,叔叔就搖著輪椅也加入了志愿者隊伍,叔叔每天拎著小喇叭向居民循環(huán)播放防疫政策及常識。一天下午,馬永明陪著叔叔在小區(qū)門口值勤,父母在另一卡點當(dāng)班。下午天氣非常冷,少有居民出入。也是閑著沒事,叔叔和馬永明聊起了家常,說到哥哥馬占友,叔叔動情地說:“明明,沒有你爸,我這個當(dāng)叔的也許就不在人世了!”
從叔叔口中,馬永明得知,2005年秋天,叔叔患了重病,在省城大醫(yī)院住了一個月,借來的錢已經(jīng)花光,再也籌不到錢了,放棄治療等于放棄生命。這個時候,父親回到本溪做通母親的工作,賣掉了家中唯一的住房,給叔叔籌錢治病。正是這筆錢使叔叔的病得到了醫(yī)治,給了他第二次生命,說著說著,叔叔淚花閃爍。
這讓馬永明很吃驚,這件事情父親從未向他提起過,也沒聽母親說過。在馬永明心里,父親一直自私自利、沒有責(zé)任感。但叔叔所講的事情,以及疫情期間父親表現(xiàn)出來的社會責(zé)任感,讓馬永明重新認(rèn)識了父親,同時也為對父親的誤解而深感不安。
2020年3月2日那天晚上,馬永明和父親在防疫卡點值守,8點過后,外面少有人跡,卡點上只有他們父子二人,馬永明想對父親表達(dá)些什么。沒想到,父親先開了口:“明明,爸爸一直想跟你說說心里話,這些年我對你和你媽虧欠很多,如果不是生病,可能咱們還一直心存芥蒂。為了能讓你和爸爸親近,爸爸甚至愿意早幾年生病……”
父親說出這樣的話,讓馬永明眼眶濕潤了,父親接著說:“我知道你和媽媽對我當(dāng)年外出打工一直有意見,認(rèn)為我沒有責(zé)任感,不配做男人。其實,自打給你叔看病賣掉唯一的住房,我就覺得欠你們娘兒倆太多,我外出打工有愛面子的成分,可我一直在想,你馬上就要結(jié)婚成家了,得趕快給你們娘兒倆買套自己的房子,雖然我在外面掙得不算多,可總比在家里多些,現(xiàn)在總算有了咱們自己的房子,爸心里剛踏實,沒想到又病了,唉,真是不爭氣!”
說到這兒,馬占友捶打著自己,一直嘆氣,馬永明自我檢討說:“爸,怪我不成熟,這些年讓您傷了很多心,以后我會好好照顧您,通過這次疫情,我對您有了不一樣的看法,您是個負(fù)責(zé)任、頂天立地的好爸爸,只怪兒子之前太自以為是了!”
兒子的話讓馬占友心里暖暖的,他拍拍兒子的肩膀,欣慰地說:“明明,你是個好孩子,上班這些年一直在創(chuàng)先爭優(yōu),每個月工資也都交給媽媽,生活上沒有不良嗜好,爸爸一直以你為傲,在朋友面前經(jīng)??淠?,爸爸生病后,你不聲不響地花了一萬多元錢給我買藥,爸爸覺得很幸福,如果有來世,爸爸還想和你做父子,我一定會做個好爸爸!“ 說著說著,馬占友眼眶濕潤,馬永明更是淚流滿面。
這次非常時期的父子對話,徹底填平了橫亙在父子之間長達(dá)十年的鴻溝。這次疫情也讓馬永明體悟到親情的可貴。如今,疫情緩解,馬永明上了班,他和母親細(xì)心地照顧著父親,有了親情的溫暖,馬占友身體恢復(fù)得越來越好。
也正是因為這次疫情,馬永明和父母愛上了做公益。2020年6月5日是國際環(huán)境日,這一天,他們?nèi)掖魃霞t袖箍,穿上紅馬甲,與其他志愿者們一起又出現(xiàn)在了本溪南高速路口,進行護林防火宣傳。馬永明和父母用小家的熱度,傳遞著大愛的正能量,成為人間一抹最靚麗的風(fēng)景線。
責(zé)編/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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