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俊甫

到東寺駐村的第一天，我跟馬宇去拜訪了村主任老楊。老楊把一摞厚厚的材料遞給馬宇，說：“村里16家貧困戶的資料都在這兒了，你們先熟悉熟悉。”馬宇說：“資料我們晚上看，你先找人帶我們轉(zhuǎn)轉(zhuǎn)吧?！?/p>

老楊一愣，他大概還不習(xí)慣馬宇雷厲風(fēng)行的工作方式。但他還是拿起電話，喊了一個叫老孟的村干部給我們帶路。老孟騎著一輛有點兒年頭兒的電三輪，晃晃悠悠到了我們面前，試探著問：“你們……擠到車上？”馬宇擺擺手說：“咱們步行吧?！?/p>

馬宇邊走邊跟老孟聊貧困戶的情況，每到一家，情況就掌握得差不多了。來村里之前，馬宇找了些種養(yǎng)殖企業(yè)，協(xié)調(diào)了一些工作崗位。按照馬宇的想法，貧困戶身體條件允許的話，盡量安排到企業(yè)打工，這樣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國家對安排貧困戶就業(yè)的企業(yè)有補(bǔ)貼政策，也算是雙贏吧。

16家貧困戶還沒走完，就落實了5個貧困人員的務(wù)工問題。老孟很興奮，他沒想到我們剛一進(jìn)村，工作就見了成效，但他還是提醒馬宇說：“這些貧困戶里，王保民是最讓人頭疼的一個。村里人都說，王保民要是能脫貧，全縣的貧困戶都能脫貧?！瘪R宇點點頭說：“去王保民家?！?/p>

王保民家在村子西頭兒，兩口人，60歲的母親聾啞，腦子也不太清楚。王保民自己呢？30歲出頭兒，光棍兒，身子骨有點兒弱，一條腿還有點兒跛，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最關(guān)鍵是——懶?！崩厦涎柿丝谕倌?，仿佛要把“懶”字咽進(jìn)去一樣。我在一旁接過話頭說：“一個人就算再懶，你拉著、扶著、推著，多管齊下，還怕他是五行山下的孫猴子嗎？”老孟瞇著眼，笑笑，不說話。

到了王保民家，老孟“咣咣咣”敲了半天門，才有人慢悠悠地打開。一張睡眼惺忪的圓臉從里面探出來，掃了我們一眼，問：“干啥？”老孟不由分說推開了門，連珠炮似的搶白：“干啥？工作隊來扶貧了，你的苦日子要到頭兒了?！?/p>

盡管有心理準(zhǔn)備，進(jìn)了王保民家，我們還是吃了一驚。三間有些年代的瓦房，窗戶上糊著塑料紙，連塊玻璃也沒有。掀開黑乎乎的門簾，一腳踏進(jìn)去，像是進(jìn)了時空隧道。屋里除了一張桌子、兩個條凳，還有墻角幾個認(rèn)不出顏色的瓦罐，什么都沒有。“家徒四壁”大概就是說的這個境況吧。

王保民從廚房拿出兩個瓷碗，想去倒水。老孟一揮手：“別瞎球忙活了，把你的情況跟領(lǐng)導(dǎo)說說吧?！?/p>

馬宇在條凳上坐下來，笑著說：“我們是駐村工作隊的，叫我馬宇就行。我看你年齡也不大，身體也還行，為什么沒有出去打份工？”馬宇的口吻像是拉家常。

王保民指指自己的腰，又指指腿說：“我從小身體就有病，干不了重活兒。再說了，還有我媽呢！我走了，誰管？”

老孟指著王保民，一陣嘲諷：“你狗日的管過你媽嗎？你媽管你還差不多?！?/p>

馬宇止住了老孟，說：“這樣吧，我給你聯(lián)系一家養(yǎng)豬場，你每天給豬圈清清糞，打掃打掃衛(wèi)生，也不累，怎么樣？”

王保民撇了撇嘴：“養(yǎng)豬場呀？那得多臟呀！回家一身豬屎味兒，我媽可受不了?！?/p>

老孟氣道：“是你自己受不了吧？事兒還挺多?！?/p>

馬宇想了想說：“要不咱就種點兒果樹。樹苗我們給你買，結(jié)了果子我們幫你找渠道賣，你看怎么樣？”

王保民撓了撓頭，半天，囁嚅道：“種果樹，又得澆水，又得施肥，很麻煩吧？再說，我也不會管理呀！”

王保民這句話把我們幾個都?xì)鈽妨恕ｑR宇抬手朝屋里眾人掃了一圈，語氣依然溫和：“你看看，大家都在努力向前奔，你卻原地踏步。再不提點兒心勁兒，以后結(jié)婚有了孩子，怎么辦？果樹管理的事，我們可以請專家指導(dǎo)，你只要盡心去干就行?！?/p>

馬宇的話并沒有打動王保民，他伸出腳踢了踢地上的空酒瓶子，把話題又繞了回去：“我還得管我媽呢。”

老孟說：“你瞧瞧，你瞧瞧，爛泥扶不上墻?！?/p>

國慶假期，馬宇沒休息，東奔西跑協(xié)調(diào)了一家養(yǎng)殖場，贈送給王保民兩只山羊，打算讓他養(yǎng)起來。按養(yǎng)殖場的說法，差不多兩年就能脫貧。馬宇挺高興，養(yǎng)兩只羊，一年的花生秧玉米稈就夠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搞定。

沒承想一個多月后，我跟馬宇去王保民家走訪，看到王保民正在屋里啃羊肉，滿嘴流油一臉紅光。我沖過去抓住他的手，問他：“羊肉哪兒來的？”王保民躲避著我們的目光，勾著腦袋說：“我媽過60歲生日，總不能讓她啃著窩窩頭就咸菜將就吧？”我咬牙切齒地吼道：“那是扶貧的羊你不知道嗎？”王保民梗了梗脖子說：“你讓他們再送一只不就行了？”

從王保民家出來，我問馬宇：“怎么辦？遇到這樣一個混貨。”馬宇說：“好辦也就不用咱來了，大小也是一場戰(zhàn)爭，不能放棄呀！”

后來，因為工作原因，我離開工作隊回了單位。聽說馬宇又聯(lián)系了一家漁業(yè)養(yǎng)殖場，贊助了一批魚苗。東寺村有片魚塘，馬宇打算讓王保民拿魚苗入股，幫著養(yǎng)養(yǎng)魚。

“閑下來還能釣兩竿，陶冶陶冶這家伙的情操。”馬宇到單位匯報工作時開玩笑說，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