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
這個夏秋之際,平江路邊的蘇州狀元博物館再次頻繁得到人們的關注。其原因,一是作為蘇州夜間經(jīng)濟“姑蘇八點半”重要內(nèi)容,江南小劇場劇目之一的蘇州首部沉浸式喜劇將在這里演繹。二是由沈慧瑛編寫、古吳軒出版社出版的《貴潘家族傳奇》于近期推出,并且在不久前的江蘇書展上獲得了不俗反響。
潘世恩故居、太傅第、狀元博物館……這座藏著貴潘家族傳奇與文人精神的私宅留下了太多名字,它亦是“百鳥之王鳳來臨”的鳳池園,更是兩幅《臨頓新居圖》里的養(yǎng)親園。它的背后,有著姑蘇文人的傳世家風。
賢歌詠地鳳池園
在潘世恩故居出現(xiàn)之前,這里就有一處知名的私宅。此處曾是顧汧的“鳳池園”。顧汧,字伊在,號芝巖,清順治三年(1646)出生于平江路雪糕橋附近,康熙癸丑科二甲第一名進士,擔任禮部右侍郎、河南巡撫等職??滴跞哪辏?695),顧汧致仕返蘇,在老宅附近的鈕家巷內(nèi),擴建了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新園,題名為“鳳池園”。
“鳳池”這個名字,并非顧汧所創(chuàng)。園子所在的地方,就曾叫鳳池,有“百鳥之王鳳來臨”之意,并且與周宣王有關。據(jù)《宋平江城考》引韓洽《重修張武安君廟碑》曰:“夷考鳳池,始于周宣王時,有鳳集于泰伯十六代孫吳武真家,故名?!碧扑螘r期即把鈕家巷一帶劃為鳳池鄉(xiāng)。
據(jù)說,當時的鳳池園中有賜書樓、洗心齋、擷香榭、岫云閣、抱樸軒、康洽亭、梅嶺、曲溪等十景,占了鈕家巷大半條巷子。顧汧在自己的詩文集《鳳池園集》中吟詠園池“知是昔賢歌詠地,風流今日許追攀”,可見當時與文人好友們在這里的舒適愜意。
然而到了乾隆年間,顧汧的后代已經(jīng)守不住這片園子,將它賣給了唐氏。唐氏又在之后將鳳池園分開出售。最終,鳳池園東部賣給了鹽運使陳大業(yè),中部賣給了王鴻翥藥鋪的王資敬,而西部則屬于了狀元潘世恩。
臨頓新宅侍雙親
關于潘世恩為何會買下鳳池元西部,民間還有這么一個傳說,也成為了評書先生常說的故事。原先潘家老宅在蘇州玄妙觀西的海紅坊。潘世恩高中狀元后被皇帝召見?;实蹎査揖雍翁?,潘世恩一時口誤,說成了“蘇州玄妙觀東”。為了避“欺君之嫌”,他立馬命家人火速購觀東的宅院,于是鳳池園西部就成了狀元府第。
民間傳說多為笑談。從當時的不少細節(jié)中,就能看出當初潘世恩購買這座園子必定是經(jīng)過認真挑選。比如,潘家購置的,是原來鳳池園的西部。蘇州文化學者、古建筑造園專家陳天趣指出,古時的宅第,多是東部為住宅,西部為花園。這既是大家保持的社會規(guī)范,即不在西部造樓遮擋鄰居視線、陽光,也符合舊時人們對方位的考量。鳳池園的西部,想必留下了最好的風景。
而在沈慧瑛的《貴潘家族傳奇》中,也記載了一件事,更能推斷出潘世恩是專門為父親潘奕基選擇的鳳池園西部:“潘奕基曾經(jīng)數(shù)次做同一個夢,就是夢到一幢別墅,坐落在花石水竹之間。當潘奕基看到潘世恩買下的鳳池園時,老人家高興壞了,‘恍若夢游’,說難道這是前定的?”
之后,潘世恩還對園子進行了修整。嘉慶辛未年(1811)十一月,潘奕基一支移居鳳池園。住進潘家這座臨頓新居的潘奕基還揮毫題壁:“ 地名鑾駕巷,家有鳳池園。皮陸昔所憩,羊求今與論。亭臺詩世界,水木道根源。善閉無關楗,何如塵市喧?!?/p>
由此可見,鳳池園是貴潘狀元精心準備的養(yǎng)親園。
新居圖里風雅足
嘉慶十九年(1814)六月四日,潘世恩的母親過世。他回到鳳池園,一待就待了十三年。潘世恩的長子潘曾沂則任職于京中,并主持了《臨頓新居圖》雙卷的繪制。
事實上,《臨頓新居圖》不止兩卷。據(jù)文獻記載,以潘家為題材的畫卷,先后有張深的《臨頓新居圖》、王學浩的《臨頓新居圖》第二圖,張崟的《臨頓新居圖》第三圖。此外,張崟還繪有《臨頓郊居唱和圖》。但目前只有張深《臨頓新居圖》和張崟的《臨頓新居圖》收藏于蘇州博物館。
巧合的是,張深的《臨頓新居圖》和張崟的《臨頓新居圖》都是受潘曾沂邀請所繪。且張崟、張深還是父子。
張深的《臨頓新居圖》是臨頓新居的第一張圖??v 28.8 厘米,橫118 厘米。起手為庭院,有瓦屋數(shù)間。其中曲廊回繞,松林掩映,靠南主室一看便知是主人讀書處,室內(nèi)幾案上書籍堆疊。庭院中有兩層閣樓,簾帷輕卷。屋后曲水環(huán)繞,踏過板橋可至茅亭中,轉(zhuǎn)過茅亭,靠南依水筑榭,曲徑幽深;朝北的平臺空曠,隔水繪有綠竹。卷尾落款“丹徒張深制”。
這張圖的特別之處,還在于卷首有潘世恩同年英和題名并附詩一首,卷后更是題跋累累。依次為潘奕雋、潘世恩錄其父潘奕基舊詩、潘奕雋、韓崇、祁寯藻、初彭齡、吳嵩梁、錢儀吉、陳同光、顧莼、韓崶、徐松、顧翰、盧南石、張祥河、黃鉞、許乃普、田嵩年、戚人鏡、朱臶等19人。題者或為家族成員、或為潘門友朋弟子,可見當時潘家的“社交圈”實力。
第一圖作成不久,潘曾沂又請王學浩畫了《臨頓新居圖》第二圖、張崟畫了《臨頓新居圖》第三圖。在第三圖中,臨頓新居顯得更加“緊湊”,畫面有曲廊遮護、梅竹繁密,亭臺樓閣出沒隱現(xiàn)其中,布景中除了室內(nèi)的琴書外,還有文士往來其中。這張畫,卷首有潘奕雋題名,卷后同樣題跋累累,依次為朱綬、吳云、屠倬、沈傳佳、沈廷照、齊彥槐、張吉安、尤興詩、陳文述、吳修、石韞玉、楊文蓀、魏原、江沅、悟開、潘曾綬、 潘遵祁等 17 人,大多是吳中名流。
有意思的是,我們將《臨頓新居圖》與《臨頓新居圖》第三圖并列觀賞,會發(fā)現(xiàn)圖中結(jié)構大為不同,景致與植物也有許多不相似之處。陳天趣認為,兩幅畫都符合清朝時期私家園林的特點,但明顯前者加入了些想象,后者則更為嚴謹。的確,據(jù)考證,張深在作第一圖時人在北京,多是通過陳述和遙想進行繪制。而畫第三圖時的張崟則是在曾沂歸隱之后著手,應該是參照宅第的實景而作。
太傅第里傳家風
盡管兩幅畫卷創(chuàng)作時間不同,風格不同,但室內(nèi)的書卷與室外的竹子,卻是共同的鮮明元素。
作為明清時期文人私宅園林的畫像,兩張《臨頓新居圖》里,室內(nèi)陳設的物品中尤其強調(diào)書籍的存在。這也體現(xiàn)了潘家重視詩書的家風。沈慧瑛在書中記載,“奕世遵先志,承家裕令謨。詩書維正學,孝友式修儒”,是潘氏為其子孫取名所用的二十字。奕字輩為潘氏家族的發(fā)展打開了良好的局面,世字輩發(fā)揚光大,舉業(yè)為先,詩書傳家,將家族打造成江南名門望族,在蘇州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獨領風騷。道光十七年(1837),潘世恩編輯了五世祖以來應試諸作《潘氏科名草》,作為家族紀念與激勵后輩的學習教材。
而其子潘曾沂也留下了在鳳池園中讀書博古的形象,其《野竹山房間坐從寶鐵齋借書》有記載:“青山作伴可招呼,方竹為鄰德不孤。去歲續(xù)成銷夏記,來僮能語供春壺。 老蘇自是云齋侶,野陸疑為日觀徒。接跡君家兩高士,不知名可得聞無。” 十分符合《臨頓新居圖》第二圖中出現(xiàn)的文士形象。
此外,潘氏除在清代吳門科甲首屈一指,在之后崛起的清末三大藏家顧、吳、潘里,古籍版本的收藏也位居首位。
《臨頓新居圖》雙卷也皆有竹。歷代文人鐘情竹子,以竹子的特性喻為人的高尚品格。潘家也不例外。除了兩幅畫卷,也有與鳳池園相關的詩詞記載:“修竹吾故人,把玩不能已。褊性少諧合,憩息止有此。坐中那可少,既見心甚喜。漸久漸疏闊,相過不一倚。平生所拂拭,半以枯槁死。存者八九輩,蓬頭瘦無比。氣到滋生發(fā),龍孫迸地起。聽其自撐立,辛勤可憐子。秋來幸成竹,嫩葉光薿薿。老竹益奇瘦,相望空云水。落落吾寡情,清介不失爾?!?/p>
當然,在潘家的家風中,孝也是重要的一部分。沈慧瑛認為,潘家重孝道,嘉慶十五年潘世恩買下鳳池園作為給父親潘奕基養(yǎng)老之所。道光三年潘曾沂請友人張深繪了《臨頓新居圖》作為祖父潘奕基八十歲的壽禮,并請朝中大員、文化名流題跋。潘世恩的堂兄潘世璜三十多歲辭官回到蘇州,侍奉父親三十年,被世人稱為大孝子,過世后入鄉(xiāng)賢祠。潘世恩于嘉慶十九年母親過世丁憂回蘇,直至道光七年回京復職,他在蘇州十三年,侍候父親十余年,因此鳳池園是名副其實的養(yǎng)親園。而孝道是貴潘家族注重的家風家訓,也是他們的立足之道。
民間有俗語“富不過三代”,但貴潘卻因為家族重教的傳統(tǒng)和優(yōu)良的家風,使得家族傳奇不斷延續(xù)。這,就是臨頓新居里最重要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