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晉楠
清晨,濃霧從山中升起,籠罩著蜿蜒在山腰上的翠綠梯田,這些猶如巨龍背脊上鱗片的梯田就是我今天的目的地。
從大名鼎鼎的肇興侗寨出發(fā),呼吸著剛剛被雨清洗過的甘甜空氣,我們乘車一路登高而上進入云蒸霞蔚的山林之中。在淅淅瀝瀝的雨點里,經(jīng)過曲折的山路,我們抵達了井兄侗寨——一個擁有400多人的自然村寨。穿過寫著“井兄侗寨”的木頭寨門,這個沿山而建的村子便映入眼簾。井兄說大,遠遠比不過山腳的肇興,說小,卻也頗有些規(guī)模。井兄所在的登桿村約有25平方公里,一千三百多人,居住著侗、苗、漢三族百姓,距離肇興侗寨約有11公里。登桿村擁有四個自然寨,井兄是最大的一個。我們到的時候天公不作美,前一夜才下過大雨,下車了依然能感受到有零星的小雨撫過臉頰。在侗語里,“井兄”的意思是一處名為“兄”的山谷。站在寨中鼓樓前的空地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茫茫山谷中升騰而起的薄霧,繚繞著房前屋后的梯田,清風吹過稻田,彷如一陣陣的“浪花”起伏。
井兄的米,就產(chǎn)自這山谷間一層層的“浪花”之中。迎接我們的陸進懷,是位看不出快70歲的老人,他在這片稻花浪中耕耘了一輩子。在這清幽的山谷中,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子們早已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事業(yè),但是他卻不愿意搬去城里享清福?!暗匾腔牧?,就可惜了?!崩先诉@么說,目光看向屋外青綠的水田,仿佛看待稚子一般割舍不下。
對于這位老人來說,種地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事業(yè),在井兄的這片土地上,侗族人已經(jīng)耕耘了近三百年。祖輩種地的方法是多久之前什么時候流傳下來的?老人并不清楚,只知道一代又一代,他的爺爺教會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教會了他,之后他又手把手教給了他的兒子。很早以前,百越的先民就開始利用沼澤地種植糯稻,沼澤地里生機勃勃,微生物、植物、動物,它們相克相生,一切也因而和諧延續(xù),井兄侗寨的“稻魚共作”正是百越古老栽培體系的延續(xù)。
這種共生共存共作的農(nóng)耕方式,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態(tài)意義。稻田中的鯉魚被做成腌魚,成為村民招待貴客的菜品,新出的大米釀成醇厚的米酒,成為村民們待客的佳釀。幾百年來,井兄侗寨一直維持著自給自足的生活狀態(tài),古老的“稻田魚”系統(tǒng)正是這種生活的基礎(chǔ)。
種米的步驟并不復(fù)雜,但需要細致耐心以及一身力氣,因為要用漫長的時間勤勞耕耘精心管理。首先是浸種,此舉是為了使種谷較快地吸水,達到能正常發(fā)芽的含水量。
種子吸收水分后,種皮膨脹軟化,溶解在水中的氧氣隨著水分進入種子的細胞,種子中的酶開始活化。種胚獲得了水分、能量和營養(yǎng)物質(zhì),在適宜的溫度和氧氣條件下,細胞開始分裂、伸長,才會破殼而出,發(fā)出嫩芽。
其次是催芽,水稻種子催芽的基本環(huán)節(jié)是高溫破土、保濕催芽、低溫晾芽。浸種催芽前曬種1~2天,以提高種子的發(fā)芽率。采用清水或鹽水選種,選擇健康飽滿水稻種子,選用浸種靈等藥劑浸種,當種子吸收種子干重的30%水分時就可以催芽了。
犁地,等待種子發(fā)芽的期間就要開始犁地備好秧田了,以前山地無法用機械翻土耕作,所以溫順有力的水牛是每家每戶最重要的成員。陸進懷說,現(xiàn)在有了能在梯田里使用的小型機械,輕松了不少。
接著就是撒秧,將催好芽的水稻種子直接撒到旋耕后的水田里,等待嫩芽長大。大約30天后秧苗差不多快長到小腿,就重新將秧苗一排排種到水田中,這就是插秧了。
還未插秧前,陸進懷就已經(jīng)在水田中放好了魚苗。還有一些是以前就刻意留下來的魚。陸進懷說,稻花魚長不大,因為只吃稻田里的蟲子和稻花,養(yǎng)兩年最多也才半斤多一點。但稻花魚肉質(zhì)鮮嫩,香氣十足,是侗家的美味。
之后,就是漫長的田地管理了。每天清晨,都要去到田里,觀察水多了還是少了。水稻的情況如何,有沒有生病。除草,埋牛糞,修田埂……每一天的活計細致而繁瑣。
到了秋天,終于收獲了,現(xiàn)在也有了機械的助力,家家戶戶都來得及及時打谷。往年,陸進懷城里的兒子到了收割谷子的時候都要回家來幫忙。如今雖然父親已經(jīng)不用幫忙,但陸進懷的兒子依然會帶著家里人回來看望老人家,再搭把手,這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習慣。
收谷子是關(guān)系到最終大米口感的重要一環(huán),新打下來的谷子要及時晾曬,曬也不能曬得過干,還需要保留一些水分。收進糧倉后不能堆在一起而要鋪開來,還需要時不時的進行翻動,不然很容易變陳甚至霉變,就算沒有壞掉也會直接影響品質(zhì)。入庫做得不好,即使是同一個地方,同樣的稻谷也會產(chǎn)生不同的味道。這些都需要長年的經(jīng)驗累積。
井兄侗寨種地,依然維持著最傳統(tǒng)的方式,施肥用牛糞,還留有口訣要領(lǐng)。清明泡種,谷雨播種,芒種前所有秧苗要全部插好,白露開始收谷,中秋全部收割完畢……一年一種,全部的心血都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最終得來秋天一抹金色的收獲。
午飯時分,我們品嘗到了井兄的米,飽滿圓潤晶瑩剔透,確實是好米,確實香甜好吃。陸進懷說城里的孩子總說自家的米最好,別處都比不過,甚至每年回來都會帶上幾十斤再走。前幾年有一位年輕的女老板來做客,也夸好,最后跟村里人收了米做了漂亮的包裝拿出去賣。陸進懷挺高興,他聽人說井兄的米好跟聽夸他城里的孩子有出息一樣喜悅。對他來說,從這片土地里種出來的稻谷已經(jīng)是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離不開也舍不下。他最希望的,是這片土地在他百年之后依然如青,稻田依舊種滿了金色的果實。(責任編輯/楊倩)
手藝人問答
《鄉(xiāng)村地理》:從什么時候起學(xué)習種稻的?收入如何?
陸進懷:七八歲就開始下地,一畝地產(chǎn)量大約有1200斤,除去自家留存的,一年種地大約有一萬元的收入。
《鄉(xiāng)村地理》:跟父輩學(xué)習種地印象最深的事有哪些?
陸進懷:學(xué)習犁地的時候吧,牛不聽我的話,濺了一身的泥。
《鄉(xiāng)村地理》:有考慮培養(yǎng)下一代接班人嗎?
陸進懷:種地太累啦,來錢也少。年輕人也不樂意學(xué)啊。而且他們出息了,考了好大學(xué),不可能還叫他們種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