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太理

《金瓶梅》是中國的古典名著，卻被道學家目為誨淫之書，屢屢被禁。作為政治家、思想家、理論家的毛澤東，獨具慧眼，認為《金瓶梅》是一部社會政治小說。這部社會生活的巨幅畫卷，深刻揭示了許多社會矛盾，塑造了一系列鮮活的人物形象，是認識社會的生動教材。毛澤東因而多次提倡領導干部讀《金瓶梅》，并且不僅讀一次，要多讀幾次。對毛澤東推薦讀《金瓶梅》，很多人恐難知其意，真正做到的人也不多，只有深入研讀，仔細分析人物身上交織的種種社會關系，才可發(fā)現(xiàn)隱藏在諸多細節(jié)之中的社會本質及其許多人物個性。不能不驚嘆于毛澤東對小說所反映的社會生活背后規(guī)律和人物本質的洞察。

《金瓶梅》中的男主角西門慶，也可稱為“永遠的西門慶”。“西門慶”不僅在小說所寫的宋代（名義上寫宋代，實際是寫明代）很多，在明代、清代、近現(xiàn)代乃至在后世也屢見蹤影。

自資本主義萌芽開始，金錢成了不少人的價值觀，成了西門慶們的信條：“咱聞那西天佛祖，也不過要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銖鏹營求。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p>

多大的口氣！他的底氣來自金錢，他認為，金錢是世界的唯一主宰，高于一切、大于一切、解決一切。

這是西門慶作為商人獨生子認定的“真理”。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經典的流氓坯子，他的流氓手段居然在現(xiàn)實中左右逢源，無往不勝。

作家程萬軍在《逆淘汰》一書中，對西門慶作了透視。

程萬軍說：“按理講‘不甚讀書’的西門慶的官運是十分有限的，但經過一番‘奮斗’，這個流氓卻‘前程無憂’?！?/p>

程萬軍將西門慶稱之為“全能型流氓”，其特點是非常了解自己所處的社會?！拔鏖T慶的‘人生奮斗’實則為一個流氓的暗道經營。這里體現(xiàn)了他最大‘才華’是做事機深詭譎”，譯成白話，就是‘有心機，耍奸詐’”。由于深諳此道，他“放官吏債”，編制關系網，朝中高、楊、重、蔡四大奸臣，他也有門路與他們“浸潤”。憑借這個關系網，西門慶一個地痞流氓，得到了刑部副千戶的官差，可以在縣里管些公事，成了“西門大官人”。

西門大官人大顯神通，插手訴訟，平事?lián)棋X，上下其手，兩頭通吃;在西門慶那里，沒有攀不上的官，沒有送不出的禮，他的送禮手段高度藝術化技巧化。在他熨帖舒暢的打點中，貪官污吏，無人出其彀中，一干官吏變成了“西門大官人”的馬仔。

建立了龐大關系網之后，這個刑部副千戶，有了更大的胃口，他急著要去“副”轉“正”。在封建社會，對官員也要進行例行的考評，考評結論是官員升黜的重要依據。

在西門慶眼里，擺平官府考評不過是小菜一碟。

且看上司給這位副千戶的考評評語是：“才干有為，精察素著，家稱殷實而在任不貪，國事克勤而臺工有績，翌神運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齊民果仰，宜加轉正?！?/p>

評語里有無惡不作、五毒俱全、肆虐閭里、稱霸縣中的地痞、官痞的影子嗎？一絲一毫也沒有！這樣的官員不提拔，還提拔誰？于是一個“德才兼?zhèn)?、勤績俱佳”的官員誕生了。單從《金瓶梅》里一個西門慶來看，其折射的社會現(xiàn)象有何其厚重的分量，怪不得當年毛澤東推薦領導干部讀《金瓶梅》，他對那個社會及其官僚階層的了解太深切了。

與《金瓶梅》所寫的時代相比，今天，市場經濟早已席卷大地，無遠弗屆，無地可逭。但市場經濟的完善仍在發(fā)育成熟之中，燈下黑的情況并不少見。產出西門慶的土壤和社會關系依然存在，不斷出現(xiàn)的窩案、崩塌式腐敗案例就是證明。還有值得警惕的，是極其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不斷冒出來，他們“光鮮亮麗”野心勃勃，隨時準備上位。

將到年終，所有公務人員都將進行例行考評。試想一下，已遭到懲處的大大小小的“賴小民”們，有幾個曾在年終考評的評語不與西門慶的評語相似呢？“例行考評”千萬不要讓西門慶這樣的社會渣滓順利過關乃至上位啊。

但愿這不是杞人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