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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四)

        2020-09-10 07:22:44奧斯特洛夫斯基
        關(guān)鍵詞:維克托保爾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前蘇聯(lián)作家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一部長篇小說,于1933年寫成。

        小說通過記敘保爾·柯察金的成長經(jīng)歷,告訴我們:一個人只有在革命的艱難困苦中戰(zhàn)勝敵人、戰(zhàn)勝自己,只有把自己的追求和祖國、人民的利益聯(lián)系在一起,才能創(chuàng)造出奇跡,才會成長為鋼鐵戰(zhàn)士。

        保爾只好回家了,沒能給母親帶回任何消息。他疲倦地往床上一倒,立即沉入了不安的夢鄉(xiāng)。

        瓦莉亞聽到有人敲門,便轉(zhuǎn)過身來。

        “誰呀?”她一邊問,一邊打開門鉤。

        門一開,她看到的是克利姆卡那一頭亂蓬蓬的紅頭發(fā)。顯然,他是跑著來的。他滿臉通紅,呼哧呼哧直喘。

        “你媽在家嗎?”他問瓦莉亞。

        “不在,出去了。”

        “上哪兒去了?”

        “好像是上柯察金家去了。你找我媽干嘛?”克利姆卡一聽,轉(zhuǎn)身就要跑,瓦莉亞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遲疑不決地看了姑娘一眼,說:“你不知道,我有要緊事找她?!?/p>

        “什么事?”瓦莉亞纏住小伙子不放,“跟我說吧,快點,你這個紅毛熊,你倒是說呀,把人都急死了?!惫媚镉妹畹目跉庹f。

        克利姆卡立刻把朱赫來的囑咐全都扔到了腦后,朱赫來反復(fù)交代過,紙條只能交給安東尼娜·瓦西里耶夫娜本人?,F(xiàn)在他卻把一張又臟又皺的紙片從衣袋里掏出來,交給了瓦莉亞。他無法拒絕謝廖沙的姐姐的要求。紅頭發(fā)的克利姆卡同這個淺黃頭發(fā)的好姑娘打交道的時候總是感到局促不安。自然,這個老實的小廚工連對自己也絕不會承認(rèn),他喜歡瓦莉亞。他把紙條遞給瓦莉亞,瓦莉亞急忙讀了起來:親愛的安東尼娜!你放心。一切都好。我們?nèi)计狡桨舶驳?。詳?xì)情形,你很快就會知道。告訴那兩家,一切順利,用不著掛念。把這紙條燒掉。

        扎哈爾瓦莉亞一念完紙條,差點要撲到克利姆卡身上去:“紅毛熊,親愛的,你從哪兒拿到的?快說,從哪兒拿來的?你這個小笨熊!”瓦莉亞使勁抓住克利姆卡,緊緊追問,弄得他手足無措,不知不覺又犯了第二個錯誤。

        “這是朱赫來在車站上交給我的。”

        他說完之后,才想起這是不應(yīng)該說的,就趕忙添上一句:“他可是說過,絕對不能交給別人?!?/p>

        “好啦,好啦!”瓦莉亞笑著說,“我誰都不告訴。你這個小紅毛,快去吧,到保爾家去。我媽也在那兒呢?!彼谛N工的背上輕輕推了兩下。

        轉(zhuǎn)眼間,克利姆卡那長滿紅頭發(fā)的腦袋在柵欄外消失了。

        三個失蹤的工人一個也沒有回家。晚上,朱赫來來到柯察金家,把機(jī)車上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了瑪麗亞·雅科夫列夫娜。他盡力安慰這個慌亂的女人,說他們?nèi)齻€人都到了遠(yuǎn)處偏僻的鄉(xiāng)下,住在勃魯扎克的叔叔那里,萬無一失,只是他們現(xiàn)在還不能回家。不過,德國人的日子已經(jīng)很不好過了,時局很快就會有變化。

        這件事發(fā)生以后,三家的關(guān)系更親密了。他們總是懷著極其喜悅的心情去讀那些偶爾捎回來的珍貴的家信。不過男人們不在,三家都顯得有些寂寞冷清。

        一天,朱赫來裝作是路過波利托夫斯基家,交給老太婆一些錢。

        “大嬸,這是大叔捎來的。您可要當(dāng)心,對誰都不能說?!?/p>

        老太婆非常感激地握著他的手。

        “謝謝,要不然真夠受的,孩子們都沒吃的了?!?/p>

        這些錢是從布爾加科夫留下的經(jīng)費里撥出來的。

        “哼,走著瞧吧。罷工雖然失敗了,工人們在死刑的威脅下不得不復(fù)工,可是烈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再也撲不滅了。這三個人都是好樣的,稱得起無產(chǎn)階級?!彼旌諄碓陔x開波利托夫斯基家回機(jī)車庫的路上,興奮地這樣想著。

        一家墻壁被煤煙熏得烏黑的老鐵匠鋪坐落在省溝村外的大路旁。波利托夫斯基正在爐子跟前對著熊熊的煤火微微瞇起雙眼,用長把鉗子翻動著一塊燒得通紅的鐵。

        阿爾焦姆握著吊在橫梁上的杠桿,鼓動皮風(fēng)箱,在給爐子鼓風(fēng)。

        老司機(jī)溫厚地露出一絲笑意,對阿爾焦姆說:“只要干上一兩個禮拜,說不定咱們就能給家里捎點腌肉和面粉去。孩子,莊稼人向來看重鐵匠。咱們在這兒過得不會比大老板們差,嘿嘿??稍柧褪橇硪淮a事了。他跟農(nóng)民倒挺合得來,這回跟著他叔叔悶頭種地去了。當(dāng)然嘍,這也難怪。阿爾焦姆,咱們爺倆是房無一間,地?zé)o一壟,全靠兩只肩膀和一雙手,就像常言說的那樣,是地道的無產(chǎn)階級,嘿嘿??稍柲?,一只腳踩在火車頭上,一只腳踩在莊稼地里?!?/p>

        他把鉗著的鐵塊翻動了一下,又認(rèn)真地邊思索邊說:“孩子,咱們的事不大妙。要是不把德國人攆走,咱們就得逃到葉卡捷琳諾斯拉夫或者羅斯托夫去。要不他們準(zhǔn)會把咱們吊到半空中去,像曬魚干一樣。”

        “是這么回事。”阿爾焦姆含糊地說。

        “家里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那幫土匪不會放過他們吧?”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家里的事只好不去想了?!?/p>

        老司機(jī)從爐子里鉗出那塊紅里透青的鐵塊,迅速放到鐵砧上。

        “來呀,孩子,使勁錘吧!”

        阿爾焦姆抓起鐵砧旁邊的大錘,舉過頭頂,使勁錘下去。

        明亮的火星帶著輕微的嘶嘶聲,向小屋的四面飛濺,剎那問照亮了黑暗的角落。

        隨著大錘的起落,波利托夫斯基不斷翻動著鐵塊,鐵塊像化軟的蠟一樣漸漸被打平了。

        從敞開的門口吹來陣陣溫暖的夜風(fēng)。

        外面有一個深色的大湖;湖四周的松樹不斷擺動著頭。

        “這些樹就像活人一樣”冬妮亞心里想她躺在花崗石岸邊一塊深深凹下去的草地上。草地的背后是一片松林;懸崖的腳下是湖水。環(huán)湖的峭壁把陰影投在水上,使湖邊的水顯得格外暗。

        冬妮亞最喜歡這個地方。這里離車站有一俄里,過去是采石場,現(xiàn)在廢棄了,泉水從深坑里涌出來,形成三個活水湖。冬妮亞突然聽到下面有擊水的聲音。她抬起頭來,用手撥開樹枝往下看,只見一個曬得黝黑的人有力地劃著水,身子一屈一伸地朝湖心游去。冬妮亞可以看到他那黑里透紅的后背和一頭黑發(fā)。他像海象一樣打著響鼻,揮臂分水前進(jìn),在水中上下左右翻滾,不久便潛入水底。后來,他終于疲倦了,就展開兩臂,身子微屈,瞇縫起眼睛,遮住強(qiáng)烈的陽光,一動不動地仰臥在水面上。

        冬妮亞放開樹枝,心里覺得好笑,想:“這可不太有禮貌?!?/p>

        于是又看起書來。

        冬妮亞聚精會神地讀著維克托借給她的那本書,沒有注意到有人爬過草地和松林之間的巖石。當(dāng)那人無意踩落的石子掉到她書上的時候,她才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看見保爾·柯察金就站在她的眼前。這意想不到的相遇使保爾感到驚奇,也有些難為情,他想走開。

        “剛才游泳的原來是他。”冬妮亞見保爾的頭發(fā)還濕漉漉的,這么猜想著?!霸趺?,我嚇您一跳吧?我不知道您在這兒,不是有意到這兒來的?!北栒f著,伸手攀住巖石。他也認(rèn)出了冬妮亞。

        “您并沒打攪我。如果您愿意,咱們還可以隨便談?wù)劇!?/p>

        保爾驚疑地望著冬妮亞。

        “咱們有什么可談的呢?”

        冬妮亞莞爾一笑。

        “您怎么老是站著?可以坐到這兒來,”冬妮亞指著一塊石頭說,“請您告訴我,您叫什么名字?”

        “保夫卡·柯察金?!?/p>

        “我叫冬妮亞。您看,咱們這不就認(rèn)識了嗎?”

        保爾不好意思地揉著手里的帽子。

        “您叫保夫卡嗎?”冬妮亞打破了沉默,“為什么叫保夫卡呢?這不好聽,還是叫保爾好。我以后就叫您保爾。您常到這兒……”

        她本來想說“來游泳嗎”,但是不愿意讓對方知道她方才看見他游泳了,就改口說:“……來散步嗎?”

        “不,不常來,有空的時候才來?!北柣卮?。

        “那么您在什么地方工作呢?”冬妮亞追問。

        “在發(fā)電廠燒鍋爐。”

        “請您告訴我,您打架打得這么好,是在什么地方學(xué)的?”

        冬妮亞忽然提出了這個意想不到的問題。

        “我打架關(guān)您什么事?”保爾不滿地咕噥了一句。

        “您別見怪,柯察金,”她覺出自己提的問題引起了保爾的不滿,“我對這事很感興趣。那一拳打得可真漂亮!不過打人可不能那么毫不留情?!?/p>

        “怎么,您可憐他嗎?”保爾問。

        “哪里,我才不可憐他呢,相反,蘇哈里科是罪有應(yīng)得。那個場面真叫我開心。聽說您常打架。”

        “誰說的?”保爾警覺起來。

        “維克托說的,他說您是個打架大王。”

        保爾一下子變了臉色。

        “啊,維克托,這個壞蛋、寄生蟲。那天讓他溜走了,他得謝天謝地。我聽見他說我的壞話了,不過我怕弄臟了手,才沒揍他。”

        “您為什么要這樣罵人呢,保爾?這可不好。”冬妮亞打斷了他的話。

        保爾十分不痛快,心里想:“真見鬼,我干嘛要跟這么個怪物閑扯呢?瞧那副神氣,指手畫腳的,一會兒是‘保夫卡’不好聽,一會兒又是‘不要罵人’。”

        “您怎么對維克托那么大的火氣?”冬妮亞問。

        “那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公子哥兒,沒有靈魂的家伙,我看到這種人,手就發(fā)癢。仗著他有錢,以為什么事都可以干,就橫行霸道。他錢多又怎么樣?呸!我才不買這個帳呢!只要他碰我一下,我就要他的好看。這種人就得用拳頭教訓(xùn)。”保爾憤憤地說。

        冬妮亞后悔提起維克托的名字??磥?,這個小伙子同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中學(xué)生是有舊仇的。于是,她就把話頭轉(zhuǎn)到可以平心靜氣地談?wù)摰念}目上,問起保爾的家庭和工作情況來。

        保爾不知不覺地開始詳細(xì)回答姑娘的詢問,把要走的念頭打消了。

        “您怎么不多念幾年書呢?”冬妮亞問。

        “學(xué)校把我攆出來了?!?/p>

        “為什么?”

        保爾臉紅了。

        “我在神甫家的發(fā)面上撒了點煙末。就為這個,他們把我趕了出來。那個神甫兇極了,專門給人苦頭吃?!苯又?,保爾把事情經(jīng)過都告訴了冬妮亞。

        冬妮亞好奇地聽著。保爾已經(jīng)不再感到拘束了,他像對待老朋友一樣,把哥哥沒有回家的事也對冬妮亞講了。他們親切而又熱烈地交談著。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在草地上已經(jīng)坐了好幾個小時。最后,保爾突然想起他還有事,立刻跳了起來。

        “我該去上工了。只顧說話,要誤事了。我得去生火燒鍋爐。達(dá)尼拉今天準(zhǔn)得發(fā)脾氣,”他不安地說,“好吧,小姐,再見。我得撒開腿,跑回城里去。”

        冬妮亞也立刻站起來,穿上外衣。

        “我也該走了,咱們一起走吧?!?/p>

        “這可不行,我得跑,您跟我走不到一塊。”

        “為什么不行?咱們一起跑,比一比,看誰跑得快?!?/p>

        保爾輕視地看了她一眼。

        “賽跑?您能跟我比?”

        “那就比比看吧。咱們先從這兒走出去?!?/p>

        保爾跳過石頭,又伸手幫冬妮亞跳了過去。他們一起來到林中一條通向車站的又寬又平的路上。

        冬妮亞在路中央站好。

        “現(xiàn)在開始跑:一、二、三!您追吧!”冬妮亞像旋風(fēng)一樣向前沖去。她那雙皮鞋的后跟飛快地閃動著,藍(lán)色外衣隨風(fēng)飄舞。

        保爾在后面緊緊追趕。

        “兩步就能攆上?!彼睦锵?。他在那飄動著的藍(lán)外衣后面飛奔著,可是一直跑到路的盡頭,離車站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才追上她。他猛沖過去,雙手緊緊抓住冬妮亞的肩膀。

        “捉住了,小鳥給捉住了!”他快活地叫喊著,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放手,怪疼的?!倍輥喯霋昝撍氖?。

        兩個人都?xì)獯跤醯卣局拟疋裰碧?。冬妮亞因為瘋狂奔跑,累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她仿佛無意地稍稍倚在保爾的身上,保爾感到她是那么親近。這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卻深深地留在記憶里了。

        “過去誰也沒有追上過我。”她說著,掰開了保爾的雙手。

        他們馬上就分手了。保爾揮動帽子向冬妮亞告別,快步向城里跑去。

        當(dāng)保爾打開鍋爐房門的時候,鍋爐工達(dá)尼拉正在爐旁忙著。他生氣地轉(zhuǎn)過身來:“你還可以再晚一點來。怎么,我該替你生火,是不是?”

        但是保爾卻愉快地拍了一下師傅的肩膀,討?zhàn)埖卣f:“老爺子,火一下子就會生好的?!彼R上動手,在柴垛旁邊干起活來。

        到了午夜,達(dá)尼拉躺在柴垛上,已經(jīng)像馬打響鼻一樣打著呼嚕了。保爾爬上爬下,給發(fā)動機(jī)的各個機(jī)件上好了油,用棉紗頭把手擦干凈,從箱子里拿出第六十二冊《朱澤培·加里波第》,埋頭讀起來。這本小說寫的是那不勒斯“紅衫軍”的傳奇領(lǐng)袖加里波第,他的無數(shù)冒險故事使保爾入了迷。

        “她用那對秀麗的藍(lán)眼睛瞟了公爵一眼……”

        “剛好她也有一對藍(lán)眼睛,”保爾想起了她,“她有點特殊,跟別的有錢人家的女孩子不一樣,而且跑起來很快?!?/p>

        保爾沉浸在白天同冬妮亞相遇的回憶里,沒有聽到發(fā)動機(jī)愈來愈大的響聲。機(jī)器暴躁地跳動著,飛輪在瘋狂地旋轉(zhuǎn),連水泥底座也跟著劇烈顫動起來。

        保爾向壓力計看了一眼:指針已經(jīng)越過危險信號的紅線好幾度了!

        “哎呀,糟了!”保爾從箱子上跳了下來,沖向排氣閥,趕忙扳了兩下,于是鍋爐房外面響起了排氣管向河里排氣的咝咝聲。他放下排氣閥,又把皮帶套在開動水泵的輪子上。

        保爾回頭瞧瞧達(dá)尼拉,他仍然在張著大嘴酣睡,鼻子里不斷發(fā)出可怕的鼾聲。

        半分鐘后,壓力計的指針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上。

        冬妮亞同保爾分手之后,朝家里走去。她回憶著剛才同那個黑眼睛少年見面的情景,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次相遇竟使她很高興。

        “他多么熱情,多么倔強(qiáng)??!他根本不像我原先想的那樣粗野。至少,他完全不像那些流口水的中學(xué)生……”

        他是另外一種人,來自另一個社會,冬妮亞還從來沒有接近過這種人。

        她想:“這樣的友誼一定挺有意思?!?/p>

        快到家的時候,冬妮亞看見莉莎、涅莉和維克托坐在花園里。維克托在看書。看樣子,他們都在等她。

        冬妮亞同他們打過招呼,坐到長凳上。他們漫無邊際地閑聊起來。維克托找個機(jī)會挪到冬妮亞跟前坐下,悄聲問:“那本小說您看完了嗎?”

        “哎呀!那本小說,”冬妮亞忽然想起來了,“我把它……”她差點脫口說出把書忘在湖邊了。

        “您喜歡它嗎?”維克托注視著冬妮亞。

        冬妮亞想了想。她用鞋尖在小徑沙地上慢慢地畫著一個神秘的圖形,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瞥了維克托一眼,說:“不,不喜歡。我已經(jīng)愛上了另外一本,比您那本有意思得多?!?/p>

        “是嗎?”維克托自覺無趣地拖長聲音說,“作者是誰呢”。

        冬妮亞的兩只眼睛閃著光芒,嘲弄地看了看維克托,說道“沒有作者……”

        “冬妮亞,招呼客人到屋里來坐吧,茶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倍輥喌哪赣H站在陽臺上喊。

        冬妮亞挽著兩個女友的手臂走進(jìn)屋里。維克托跟在后面,苦苦思索著冬妮亞剛才說的那番話,摸不透是什么意思。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模模糊糊的感情已經(jīng)偷偷地鉆進(jìn)這個年輕鍋爐工的生活里。這種感情是那樣新鮮,又是那樣激動人心。它使這個具有反抗性格的頑皮少年心神不寧了。

        冬妮亞是林務(wù)官的女兒。而在保爾看來,林務(wù)官和律師列辛斯基是一類人。

        在貧困和饑餓中長大的保爾,對富人總是懷有敵意。他對自己現(xiàn)在產(chǎn)生的這種感情也不能沒有戒備和疑慮。他知道冬妮亞和石匠的女兒加莉娜不一樣,加莉娜是樸實的,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人;冬妮亞則不同,他對她并不那么信任。只要這個漂亮的、受過教育的姑娘敢于嘲笑或者輕視他這個鍋爐工,他隨時準(zhǔn)備給予堅決的反擊。

        保爾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沒有看見林務(wù)官的女兒了。今天,他決定再到湖邊去走一趟。他故意從她家路過,希望能碰上她。

        他順著花園的柵欄慢慢地走著,走到柵欄盡頭,終于看見了那熟悉的水手服。他拾起柵欄旁邊的一顆松球,朝著她的白衣服擲過去。冬妮亞迅速轉(zhuǎn)過身來。她看見是保爾,連忙跑到柵欄跟前,快活地笑著,把手伸給他?!澳降讈砹?,”她高興地說,“這么長的時間,您跑到哪兒去了?我又到湖邊去過,我把書忘在那兒了。我想您一定會來的。請進(jìn),到花園里來吧。”

        保爾搖了搖頭,說:“我不進(jìn)去?!?/p>

        “為什么?”她驚異地?fù)P起眉毛。

        “您父親說不定要發(fā)脾氣的。您也得為我挨罵。他會問您,干嘛把這個傻小子領(lǐng)進(jìn)來?!?/p>

        “您盡瞎說,保爾,”冬妮亞生氣了,“快點進(jìn)來吧。我爸爸決不會說什么的,等一下您就知道了。進(jìn)來吧?!?/p>

        她跑去開了園門,保爾跟在她后面走了進(jìn)去。

        “您喜歡看書嗎?”冬妮亞問他。

        “非常喜歡?!北栺R上來了精神。

        “您讀過的書里,您最喜歡哪一本?”

        保爾想了一下,說是《朱澤倍·加里波第》。

        冬妮亞接著又問:“您非常喜歡這部書嗎?”

        “非常喜歡。我已經(jīng)看完六十八本了。每次領(lǐng)到工錢,我就買五本。加里波第可真了不起!”保爾贊賞地說,“那才是個英雄呢!我真佩服他。他同敵人打過多少仗,每回都打勝仗。所有的國家他都去過。唉!要是他現(xiàn)在還活著,我一定去投奔他。他把手藝人都組織起來,他總是為窮人奮斗?!?/p>

        “您想看看我們的圖書室嗎?”冬妮亞問他,說著就拉起他的手。

        “這可不行,我不到屋里去。”保爾斷然拒絕了。

        “您為什么這樣固執(zhí)呢?也許是害怕?”

        保爾看了看自己那兩只光著的腳,實在不干凈。他撓撓后腦勺,說:“您母親、父親不會把我攆出來吧?”

        “您別瞎說好不好?不然我可真要生氣了?!倍輥啺l(fā)起脾氣來。

        “那好吧,不過列辛斯基家是不讓我們這樣的人進(jìn)屋的,有話就在廚房里講。有一回,我有事到他們家,涅莉就沒讓我進(jìn)屋。大概是怕我弄臟地毯吧,鬼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北栒f著,笑了起來。

        “走吧,走吧?!倍輥喿プ∷募绨?,友愛地把他推進(jìn)陽臺。

        冬妮亞帶他穿過飯廳,走進(jìn)一間屋子。屋里有一個很大的柞木書櫥。她打開了櫥門。保爾看到書櫥里整齊地排列著幾百本書。他第一次看到這么豐富的藏書,有些吃驚。

        “咱們馬上挑一本您喜歡讀的書。您得答應(yīng)以后經(jīng)常到我家來拿書,行嗎?”

        保爾高興地點了點頭,說:“我就是愛看書。”

        他們友好又快活地在一起度過了幾個小時。冬妮亞還把保爾介紹給自己的母親。事情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樣可怕,保爾覺得冬妮亞的母親也挺好。

        冬妮亞又領(lǐng)保爾到她自己的房間里,把她的書和課本拿給他看。

        一個不大的梳妝臺旁邊立著一面小巧的鏡子。冬妮亞把保爾拉到鏡子跟前,笑著說:“為什么您的頭發(fā)要弄得像野人一樣呢?您從來不理不梳吧?”

        “長得長了剪掉就是,還叫我怎么辦呢?”保爾不好意思地辯解說。

        冬妮亞笑著從梳妝臺上拿起梳子,很快就把他那亂蓬蓬的頭發(fā)梳順當(dāng)了。

        “這才像個樣子,”她打量著保爾說,“頭發(fā)應(yīng)當(dāng)理得漂亮一些,不然您就會像個野人?!?/p>

        冬妮亞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保爾那件灰不灰黃不黃的襯衫和破了的褲子,但是沒有再說什么。

        保爾覺察到了冬妮亞的目光,他為自己的穿戴感到不自在。

        臨別時,冬妮亞一再請保爾常到她家來玩,并和他約好過兩天一起去釣魚。

        保爾不愿再穿過房間,怕碰見冬妮亞的母親,就從窗戶一下子跳進(jìn)了花園。

        阿爾焦姆走后,家里的生活越來越困難了,只靠保爾的工錢是不夠的。

        瑪麗亞·雅科夫列夫娜決定同保爾商量一下,看她要不要出去找點活做,恰好列辛斯基家要雇用一個廚娘??墒潜枅詻Q不同意。

        “不行,媽。我可以再找一份活干。鋸木廠正要雇人搬木板。我到那兒去干半天,就夠咱倆花的了。你別出去干活。要不,阿爾焦姆該生我的氣了,他準(zhǔn)得埋怨我,說我不想辦法,還讓媽去受累。”

        母親向他說明一定要出去做工的道理,但是保爾執(zhí)意不肯,母親也就只好作罷。

        第二天,保爾就到鋸木廠去做工了。他的工作是把新鋸出的木板分散放好,晾干。他在那里遇到了兩個熟人,一個是老同學(xué)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另一個是瓦尼亞·庫利紹夫。

        保爾同米什卡一起干活,收入相當(dāng)不錯。他白天在鋸木廠做工,晚上再到發(fā)電廠去。

        過了十天,保爾領(lǐng)回了工錢。他把錢交給母親的時候,不好意思地躊躇了一會兒,終于請求說:“媽,給我買件布襯衫吧,藍(lán)的,就像去年穿的那件一樣,你還記得嗎?用一半工錢就夠了。往后我再去掙,你別擔(dān)心。你看,我身上這件太舊了。”

        “是啊,保夫魯沙,是得買了。我今天去買布,明天就給你做??刹皇?,你連一件新襯衫都沒有。”她疼愛地瞧著兒子說。

        保爾在理發(fā)館門口站住了。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一個盧布,走了進(jìn)去。

        理發(fā)師是個機(jī)靈的小伙子,看見有人進(jìn)來,就習(xí)慣地朝椅子點了點頭,說:“請坐?!?/p>

        保爾坐到一張寬大舒適的椅子上,從鏡子里看見了自己那副慌張不安的面孔。

        “理分頭嗎?”理發(fā)師問。

        “是的。啊,不。我是說,這么大致剪一剪就行。你們管這個叫什么來著?”保爾說不明白,只好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明白了。”理發(fā)師笑了。

        一刻鐘以后,保爾滿身大汗、狼狽不堪地走出理發(fā)館,但是頭發(fā)總算理得整整齊齊的了。他那一頭蓬亂的頭發(fā)讓理發(fā)師花了不少工夫,最后,水和梳子終于把它制服了。

        保爾在街上輕松地舒了一口氣,把帽子拉低一些。

        保爾沒有如約去釣魚,冬妮亞很不高興。

        “這個小火夫不怎么體貼人?!彼龕篮薜叵?。但是保爾一連好幾天沒有露面,她卻又開始感到寂寞無聊了。

        這天她正要出去散步,母親推開她的房門,說:“冬妮亞,有客人找你。讓他進(jìn)來嗎?”

        門口站的是保爾,冬妮亞一開始簡直認(rèn)不出他來了。

        他穿著一身新衣服、藍(lán)襯衫、黑褲子,皮靴也擦得亮亮的。冬妮亞一眼就看到,他理了發(fā),頭發(fā)不再是亂蓬蓬的了。

        冬妮亞本想說幾句表示驚訝的話,但是不愿意再讓他難堪,就裝出一副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的樣子,只是責(zé)備他說:“您不覺得不好意思嗎?怎么沒來找我去釣魚呢?您就是這樣守信用的嗎?”

        “這些天我一直在鋸木廠干活,脫不開身?!?/p>

        他沒好意思說,為了買這件襯衫和這條褲子,這些天干活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來。

        但是冬妮亞已經(jīng)猜到了這一點,她對保爾的惱怒頃刻間煙消云散了。

        “走,咱們到池邊去散步吧!”她提議說。他們穿過花園,上了大路。

        保爾已經(jīng)把冬妮亞當(dāng)作自己的好朋友,把那件最大的秘密——從德國中尉那里偷了一支手槍的事,也告訴了她。他還約她過幾天一起到樹林深處去放槍。

        “你要當(dāng)心,別把我的秘密泄漏出去了。”保爾不知不覺把“您”改成了“你”。

        “我決不把你的秘密告訴任何人?!倍輥喦f嚴(yán)地保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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