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娜娜

說到啃老族，日本可謂是先祖起源地，但啃老也是全球現(xiàn)象。在中國大陸，他們是無業(yè)游民;在香港，他們是雙失青年;在臺灣，他們是魯蛇（loser）。在韓國，他們是尼特族、鮭魚族。在日本，則是啃老族與繭居族。

日本緣何有如此數(shù)量龐大的啃老族？誰該為這種啃老族造就的社會隱患背鍋？

日式啃老族的誕生，逃避可恥卻有用？

如果要給啃老族做個群體畫像，那么“宅”字絕對與其密切掛鉤，匹配的標簽則是單身、肥胖、懶惰。

啃老族音譯自英語NEET（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 or Training），他們是這樣一群人：年齡在13到34歲，喪失熱情，害怕社交、不想工作，不愿出門，家里蹲啃老，不婚不育，從社會中抽離。

日劇《賣房子的女人》里有一位蟄居啃老族考慮了自己的生存方案，打算在節(jié)儉生活之下蟄居到100歲。而他的想法在現(xiàn)實中得到了驗證。

日本一檔反映民眾真實生活狀況的節(jié)目《跟你去你家可以嗎？》采訪了一位70歲的骨灰級啃老族，可謂是啃老啃出新境界。他只工作了兩年半，然后就靠爸媽遺產(chǎn)過到現(xiàn)在。家里垃圾堆積如山，父親去世后就沒再打掃過衛(wèi)生，每天靠著便宜的納豆吃飯，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在節(jié)目尾聲里，老人眼含淚光地感慨了一句：“人間啊，在人之間才叫人間?！彪m然說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但當一個人斷絕了與他人的羈絆、與社會的關(guān)聯(lián)，等待他的不再是徹底的自由與無拘束，而是個體無盡的迷惘。

亞里士多德曾言：“離群索居者，要么成為野獸，要么成為神明。”啃老族貫徹著逃避可恥卻有用的原則，卻期盼著有人能與廢柴的自己談戀愛，無法成為野獸的他們最終只能跌落進被拋棄的陷阱，沉溺于網(wǎng)絡(luò)、游戲、漫畫等虛幻的國度，自以為是神明，卻在喪與宅中淪陷，消磨每一日。

就這樣，無力掙扎，無心改變，割舍了一腔熱血，抽掉了滿腹激情，任由著自我被墮落所吞噬，拋棄日常生活中的表演，困頓于繭形的自我宇宙，透露著頹廢與絕望，主動或者被動，滑入社會的脫軌者的序列。

但啃老一時爽，終究難逃火葬場。長期地啃老與蟄居，對于一個人的精神與身體狀態(tài)都是雙重的傷害。當群居的社會性動物失去了與他人的交流互動，極易滑向深淵。就像新聞里的熊澤英一郎，呈現(xiàn)出暴力的傾向，甚至在思想上已然扭曲，將一切推諉給父母，捆綁著父母對其負責一生，揚言“如果獲得了殺人許可證，要最先殺掉蠢媽媽”。

宅在家啃老只是這些年輕人的避世道場，本質(zhì)上卻映射出很多普通年輕人內(nèi)心的掙扎。在后現(xiàn)代語境之下，這種現(xiàn)象成為一種群體性的集合，我們該反思其深層的文化結(jié)構(gòu)。

低欲望的下流社會，制造啃老的群體癥候

“宅文化”浸染的日本人，寧愿躺著也不愿意坐著，寧愿在網(wǎng)絡(luò)上鮮衣怒馬也不愿在現(xiàn)實中烈焰繁花，他們不關(guān)心時代命題與宏大敘事，只想安安靜靜地做一條咸魚。

而啃老給了他們宅下去的后方保障，也讓他們將宅發(fā)揮到了極致?？欣献逭美碇睔鈮?，啃得肆無忌憚，如同水蛭，吸附在年邁的父母身上，也逐漸喪失自己的獨立人格。

啃老族的形成與家庭環(huán)境密不可分。受到東亞家族一體文化的影響，日本父母們多秉承著“子女至上”主義，這種過度保護讓孩子缺乏獨立性、自主性和責任感，造成孩子對父母的長期依賴。

雪上加霜的是，在2001年，日本將“統(tǒng)一主義”教育方針升級為《21世紀教育新生計劃》，這種自由化、個人化教育政策并未取得預(yù)期的效果，部分寬松世代沒有成長為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群體，卻逐漸失去奮發(fā)向上的動力，學力低下而競爭力不足，在求職大市場中不被認可。日本內(nèi)閣府2010年的一項調(diào)查就顯示因為工作碰壁，無法適應(yīng)職場而成為“家里蹲”的占比高達45%。

“廢宅”是時代悲劇與個人命運的重疊，不僅是這屆年輕人不行，也是源于社會的不給力。

社會學家三浦展在《下流社會》中表示：“平成廢柴這種不求上進，人生熱情全盤低下的心態(tài)，并非他們不愿意上升，而是上升空間已經(jīng)喪失?！?啃老族不婚、不生、不買房，胸無大志，其實不僅是真正的低欲望，而是對欲望的妥協(xié)。

當泡沫經(jīng)濟遇上消費退潮，日本經(jīng)歷“迷失的十年”，企業(yè)大量裁員，終身雇傭制面臨挑戰(zhàn)，如此一來，年輕人可能一畢業(yè)就失業(yè)，前途迷茫，而社會階層結(jié)構(gòu)性板結(jié)，奮斗與努力的價值已然揮發(fā)，“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不會獲得幸?！钡慕^望火焰在人們的心中肆虐燃燒，于是“不擁有”成為年輕人在時代脈絡(luò)下順理成章的選擇，啃老則是他們經(jīng)歷社會轉(zhuǎn)型陣痛，無可奈何的擋箭牌。

更加可怕的是，日本啃老族如今也呈現(xiàn)出高齡化趨勢，甚至造成了嚴峻的“8050問題”（泛指80歲左右的雙親和50歲左右的家里蹲子女）。日本內(nèi)閣府今年3月公布的調(diào)查顯示，貧窮的中年人和年邁父母同住案例持續(xù)增加，有61.3萬人是繭居族，當中近3/4是男性。39歲以下的繭居族約有54.1萬人，打破了過去“繭居青年”的刻板印象。

也就是說，曾經(jīng)的“啃老先驅(qū)”已經(jīng)變成了“啃老大叔”，“平成廢物”也進入了零和時代，他們啃食的不光是父母，還將是整個社會保障體系。繼續(xù)放任下去，那么“8050問題”也將升級為“9060問題”。

2018年，日本政府撥款13億日元，希望能夠解決“8050問題”。但已經(jīng)長期躺在懶惰的溫床上的啃老族，總難輕易根除惰性的慣習。外界的推力再強大，也比不上自我內(nèi)心的動力。

電影《不求上進的玉子》就講述了一個典型啃老族的青春物語。主人公玉子畢業(yè)后返回故鄉(xiāng)，過起了啃老廢宅的日子，每天在吃、玩、睡間打轉(zhuǎn)，無精打采、無所事事。直到結(jié)尾，四季過去，玉子仍未工作，但面對父親的要求：“等這個夏天結(jié)束了，請你從家里搬出去吧，工作也好游手好閑也罷，總之先從家里出去。”也默默說出了一句：“合格?！?/p>

或許，對于啃老族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走出去，走出家庭的舒適安全區(qū)，走出自我的封閉隔離區(qū)，而未來，總有轉(zhuǎn)機。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