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時
“聽著,這次的機(jī)會很難得。以你的咖位蹭這個紅毯會被人罵,既然挨了罵,就不能白挨。今天,必須搞到陳行蕩?!?/p>
經(jīng)紀(jì)人遞給陳宣言一瓶酒:“搞不到你不用回來了?!?/p>
陳宣言覺得自己現(xiàn)在像個省略號,漂浮在頒獎典禮的大廳里,最后彈回來砸在她的頭上,她腦殼疼:“被人拍到的話……”頓了頓,她改口,“肯定會被拍到,我會被罵的。”
經(jīng)紀(jì)人:“你還沒習(xí)慣嗎?”
作為一糊糊到底的小演員,陳宣言是習(xí)慣了挨罵的。所以五分鐘后她拎著酒出現(xiàn)在陳行蕩附近,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路過擺著飲料的長桌時,她想了想,順了罐可樂。
臺上有嘉賓在表演,陳行蕩便坐在視角最佳的那張圓桌旁,同桌的人三三兩兩在交談,唯有他微微抬著下巴看在表演,顯得孤寂。
陳行蕩很火。
集爭議與榮耀于一身,是那種自帶腥風(fēng)血雨體質(zhì)的火。所以,除了偶爾有人來找他要個簽名外,幾乎沒人敢近身。
除了陳宣言。她的目標(biāo)明確,步伐也堅定,陳行蕩感覺到她的靠近了,側(cè)過臉看向了她。舞臺明滅的光打在線條干凈的側(cè)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模糊掉,整個人如同高嶺上常年不化的雪,冷淡到了極致。他分了一秒的眼神給她,又漫不經(jīng)心地收了回去。
鄙夷的目光從明晃晃的鏡頭里傳遞過來,陳宣言有點(diǎn)兒想掉頭就走。這時,舞臺上的表演結(jié)束,場內(nèi)驟然安靜,陳行蕩又看向她,眉頭微蹙:“不過來?”
陳宣言不情不愿地走過去,把可樂放在他面前,說:“就剩最后一罐了,我夠意思吧?”
陳行蕩沒說話。
下個節(jié)目是一首安靜的歌,陳宣言沒話找話:“是我的經(jīng)紀(jì)人讓我過來的,要求我今天必須搞到你。我就納悶了,我是為了周導(dǎo)那個本子才蹭這個典禮的,找你干什么?”見陳行蕩還是不說話,她悻悻地說,“我走了?!?/p>
說著,她站起來。陳行蕩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陳宣言像觸電般,連忙甩開,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瞪他:“你想我死是嗎?”
陳行蕩說:“坐?!?/p>
陳宣言坐下。
陳行蕩慢條斯理地把可樂罐打開:“頂著那么多鏡頭來找我,我以為你是抱了必死的決心的?!彼攘艘豢诳蓸?,又道,“熱搜的話,你覺得是‘陳行蕩被搭訕’好聽還是‘陳行蕩陳宣言相談甚歡’好聽?”
陳宣言說:“我覺得陳行蕩陳宣言青梅竹馬更勁爆。”
陳行蕩抬眼道:“禮服不錯?!?/p>
“借的?!?/p>
“喜歡嗎?”
“不喜歡?!?/p>
“口是心非,給哥哥一個機(jī)會獻(xiàn)殷勤不好嗎?”
陳宣言沉默了幾秒,無奈道:“鄰居哥哥哪有這個義務(wù)?”
如果可以,陳宣言確實不想有個影帝做鄰居,尤其是還跟她同姓,稍有親密舉動就會被人錘成親兄妹,好讓她蹭熱度蹭個夠。果不其然,她帶了罐可樂去找陳行蕩這件事在網(wǎng)上迅速發(fā)酵,被帶上了熱搜。
熱搜名:陳行蕩 可樂
經(jīng)紀(jì)人看了她一眼:“你甚至不如一罐可樂?!?/p>
陳宣言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喝了口黑咖啡,說:“周導(dǎo)那個本子……”
“接下來了?!苯?jīng)紀(jì)人興奮地搓搓手,“雖然大名沒上熱搜,但大家都知道是你送的可樂,也算是露了次臉。我真沒想到陳行蕩那么平易近人,你倆聊什么了?”
也沒聊什么。畢竟太熟了,能聊的、不能聊的胡扯一通,最后陳行蕩才問她:“平時避我如洪水,今天為了周導(dǎo)的本子就來投河自盡了?”
陳宣言后來在網(wǎng)上找到了她和陳行蕩的同框視頻,鏡頭離得遠(yuǎn),里面的人又多,搖搖晃晃的,看得并不清楚,她背對著鏡頭,倒是在某束光打過來時,她看到陳行蕩笑了一下。她當(dāng)時說了什么來著?
哦,她回答了陳行蕩的問題:“那個角色我爭取了好久,連導(dǎo)演的面都沒見到。本來以為他今天會來這個盛典的,結(jié)果沒來。”
陳行蕩笑了一下:“原來我還是個替補(bǔ)?!?/p>
替補(bǔ)也是有用的。燈光聚焦在陳行蕩的身上,但凡站得離他稍微近一點(diǎn)兒,就能沾點(diǎn)兒光。陳宣言借著他的光拿到了想要的角色,她不想欠人人情,咬咬牙,給陳行蕩發(fā)消息:“春夏最新款,你喜歡哪個?”
陳行蕩——不用了,請我吃頓飯就可以。
還沒等她想出拒絕的話,陳行蕩又發(fā)了個語音過來。陳宣言點(diǎn)開,那頭的風(fēng)有點(diǎn)兒大,他低低的嗓音被風(fēng)吹起,像虛無縹緲的月光般,在初秋的夜晚染不上溫度:“高級會所,我會很小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p>
末了,他又笑她:“膽小鬼?!?/p>
陳宣言是個膽小鬼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她,陳行蕩總要擔(dān)點(diǎn)兒責(zé)的。
陳行蕩是十八歲入的圈,演了少年皇帝的一生,以出眾的樣貌、精湛的演技一夜成名,他會挑本子和導(dǎo)演,每一步都走得很穩(wěn)。正因如此,有關(guān)于他的爭議從未停止過。對家拼了命地想從他的身上挖到黑點(diǎn),挖不到就編,有人恨他入骨,也有人愛他如命。
陳宣言卻至今仍在跑龍?zhí)?。一來她拍戲就是過過癮,想嘗試不同的角色。二來她胸?zé)o大志,不想成名,玻璃心到寧愿別人看不到她,也不想別人罵她。如果她跟陳行蕩認(rèn)識多年的事情暴露出來,她一定會被罵死。
“我不是膽小,而是人生在世,保命要緊?!睍?,陳宣言翻著菜單,又納悶地抬起頭看向?qū)γ妫澳悴皇窃贑市拍戲嗎?怎么還有空過來?”
陳行蕩頭也不抬道:“正好有個活動?!?/p>
陳宣言“哦”了一聲,那邊陳行蕩已經(jīng)把菜點(diǎn)好了。她瞄了一眼,都是她愛吃的。陳行蕩喝了口水,說:“我以為憑你的性子,不會主動去要什么本子。所以我找人把劇本要來看了看,不錯。”
“我眼光不錯吧?”陳宣言得意地說。
陳行蕩點(diǎn)頭:“我接了男主?!?/p>
陳宣言始料未及:“哈?”
陳行蕩沒理會她的驚訝:“你演的那個配角跟我有對手戲,正好,讓我看看你進(jìn)步了多少。”
陳宣言弱弱地舉手:“我可以拒絕嗎?”
陳行蕩看了她一眼。
好,陳宣言懂了,不可以。
陳行蕩向來不怎么好說話。
剛接第一部戲那會兒,他們剛好升高二,厚厚一沓的劇本跟試卷擺在一起,陳宣言從試卷里抬起頭,張大嘴巴:“都要背?”
陳行蕩說:“當(dāng)然不是。我的臺詞都標(biāo)紅了。”
也不少。陳宣言隨便翻了翻就覺得頭疼,裝模作樣地鼓勵了一下他,又奮筆疾書起來。陳行蕩說:“沒標(biāo)的是你的?!?/p>
據(jù)他自己說,哪怕有在校話劇團(tuán)演出的經(jīng)驗,但這次到底是初登大熒屏,又挑了男主的大梁,難免會有點(diǎn)兒害怕進(jìn)組后發(fā)揮不好,辜負(fù)導(dǎo)演的期望。所以需要有個人跟他搭戲。而這個人,自然是陳宣言。
陳宣言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開什么玩笑,我要學(xué)習(xí)!”
陳行蕩面不改色地坐下來,說:“你上次去S市追星看演唱會這件事你爸媽還不知道?”
陳宣言怒道:“你要給我捅出來?你卑鄙!你無恥!”
陳行蕩用手托住下巴,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diǎn)著臉側(cè),目光是十七歲少年獨(dú)有的澄澈,與平日里反差有點(diǎn)兒大,陳宣言被美色迷惑了一秒。陳行蕩說:“我的意思是,這部戲他也在,可以給你要簽名。我人那么好,怎么會威脅你?”
為了自家愛豆的簽名,陳宣言很沒底線地答應(yīng)了。但對于陳行蕩所說的“我人那么好”,她保留意見。
“所以,”陳行蕩開口,打斷了陳宣言的回想,他將剝好的蝦放到她的碗里,又摘了手套,這才抬眼問道,“那時候你跟我對戲,對我有很大意見?”
陳宣言人在屋檐下,求生欲很強(qiáng):“我不是,我沒有?!?/p>
頓了頓,她又小聲嘟囔:“你那時候太嚴(yán)了嘛?!?/p>
陳行蕩何止是嚴(yán),簡直就是吹毛瑕疵。她不過是個小小搭戲的,隨便念念臺詞也就罷了,偏偏陳行蕩要求她神態(tài)、動作也要到位。
陳行蕩說:“我那不是在鍛煉你嗎?”
陳宣言愣了一下:“鍛煉我?”
“嗯。”陳行蕩見她一臉不解,不耐煩地牽了牽嘴角,說,“高一分班,你寫在同學(xué)錄上的夢想是當(dāng)影后。”
還有這事?
陳行蕩怎么比她記得還清楚?
對于她的疑問,陳行蕩用一句“我記性好”輕描淡寫地帶過,并在新劇組片場以過硬的臺詞功底向陳宣言印證了這一事實。彼時已近冬末,陳行蕩上部戲剛殺青便無縫進(jìn)組,請全劇組吃了甜品。
陳宣言咬了口芒果撻,閑閑地看向拍攝場地。
幾米外的地方正大雨傾盆,一場暴行正無聲無息地上演。很快,陳行蕩披了件黑色外套出現(xiàn)在雨中。
他長得可真好看。陳宣言想,是平日里很溫和,入了戲卻又符合人設(shè)的那種凌厲的好看。
陳行蕩飾演的男主是個混混,暴行由他組織,卻偏離了他的控制,所以他的情緒是很惱火的。從雨幕中射出的燈光朦朦朧朧,堪堪映出他的輪廓,臉上的傷是畫上去的,以假亂真到真的像受了傷。
沒一會兒,陳行蕩抬手,外套落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鏡頭。
雨停了,只聽得到緩慢的水滴聲,陳行蕩的助理飛快地跑過去。等陳宣言抬起頭的時候,正好看到陳行蕩邊擦頭發(fā)邊往這邊走來。
陳宣言下意識地站起來,往旁邊挪了好幾個位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到陳行蕩白了她一眼。
白就白吧,總比跟她打招呼好。
正這么想著,便聽到周導(dǎo)喊她過去。她回過頭去,看到陳行蕩站在周導(dǎo)旁邊,水珠自發(fā)梢緩慢地滴下來,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帥氣。
陳宣言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過去,周導(dǎo)說:“這是誰不用我介紹了吧?”
陳宣言笑得干巴巴:“陳老師好?!?/p>
陳行蕩牽了牽嘴角,揚(yáng)起一個寡淡卻動人的笑:“我只比你大半歲,叫我行蕩就好?!?/p>
“……行蕩?!?/p>
“嗯?!标愋惺帒?yīng)下后又跟周導(dǎo)說了什么,便拍了拍陳宣言的肩膀走了。陳行蕩不在,周導(dǎo)跟陳宣言自然沒什么好說的,趁大家不注意,她悄悄地溜進(jìn)了陳行蕩的化妝間。
開門,進(jìn)門,關(guān)門,回身,一氣呵成。
陳行蕩的語氣涼涼:“我以為你不會來?!?/p>
“我拜托你,大哥,別說得像我們在偷情一樣!”陳宣言把門鎖死,壓低了聲音吼他,“這讓別人知道,我還活不活啦?”
陳行蕩說:“矛盾?!?/p>
陳宣言說:“???”
陳行蕩看著化妝鏡里的她,說:“不想讓別人知道,還要光明正大,不是矛盾嗎?”
陳宣言被噎了一下,嘟囔:“就你有文化?!彼龂@了口氣,“你說說你,那么聰明怎么也有那么笨的時候?”
“我怎么了?”
“我猜你是想借拍這部戲,跟我在公眾面前光明正大地認(rèn)識,成為朋友,對不對?”
“雖然高處不勝寒,但我總不能當(dāng)娛樂圈孤兒,沒有朋友?!?/p>
“是,交朋友理所當(dāng)然。但是——”
“嗯?”
“作為新朋友,你是怎么知道我比你小半歲的?您身為影帝日理萬機(jī),還有空查跑龍?zhí)椎陌倏???/p>
“呃……”
“說,陳行蕩是不是看上陳宣言了?”
陳宣言自然不反對陳行蕩交朋友,但不該交她這樣的底層人員。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都盡量不跟陳行蕩同框出現(xiàn)。
劇組拍攝地點(diǎn)就在影視城,周邊設(shè)施健全,她又是個不出名的,閑著沒事就出去溜達(dá),跟她的小助理隨便尋尋個地方曬太陽。小助理很有罪惡感地拆了袋薯片:“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陳宣言不以為然:“有什么不好的?”
小助理可憐無助,但能吃,邊吃邊問:“今天晚上是你跟陳行蕩的第一次對手戲,你不緊張嗎?我聽說他可嚴(yán)格了,上次都把人說哭了?!?/p>
陳宣言擺擺手:“習(xí)慣了?!?/p>
說完便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了小助理詢問的目光。陳宣言默了默,說:“我吹的?!?/p>
小助理習(xí)慣了她滿嘴跑火車,也沒放在心上。陳宣言拆開棒棒糖,塑料糖紙抓在手上發(fā)出輕微的響聲。她想,她是真的習(xí)慣了。
陳行蕩出演那個少年皇帝長長的一生,她跟他搭戲,簡直玩轉(zhuǎn)了整部劇。陳行蕩是祖師爺賞飯吃,天生的演技派,確實把她鍛煉得很好。
這次她出演的配角是陳行蕩的暗戀對象。少年人受生長環(huán)境影響,看似不可一世,實則內(nèi)心脆弱,造就了偏激的愛,不僅傷害了她身邊的人,也害死了她。
暗戀的情節(jié)大多發(fā)生在夏日,自殺的戲碼則在冬日,所以先拍了最后一場戲。陳宣言閉上眼睛,任由化妝師將她紅潤的臉?biāo)⒌脩K白,她隨口問:“陳老師來了嗎?”
化妝師說:“陳老師一直在。”
陳行蕩是出了名地敬業(yè),一直在也不意外。陳宣言站起來,驚覺外面居然飄了雪,飄飄灑灑,越下越大。公共化妝間里傳出此起彼伏地驚嘆聲,熱騰騰的咖啡被分發(fā)到每個人的手上。
“是陳老師買的,說是初雪,犒勞大家?!?/p>
“陳老師好浪漫啊?!?/p>
“宣言,這是你的?!标愋惺幍乃饺酥磉f來一杯奶茶,“陳老師說了,你胃不好,不要喝黑咖啡。”
陳宣言把奶茶捧在手上,小聲吐槽:“陳老師管得真多?!?/p>
陳宣言本來還心心念念著黑咖啡,但最后還是真香了,帶著一身的奶茶味去了片場。
遙遙地,她看到陳行蕩撐著把傘站在樓下,燈光師、攝影師、場務(wù)忙成一團(tuán),他在喧鬧中沉靜地站著。雪無聲地落在傘面上,許是聽到了腳步聲,他遲疑了一下,抬起了頭??匆娛撬难凵窈龅刈兊没薨挡幻?,宛如深潭水般要將她淹沒。
陳宣言心悸了一下,再一怔神,卻看到陳行蕩笑了笑:“還不快過來?”
陳行蕩本就有天賦,又入圈多年,對于角色情緒和節(jié)奏的把控都是很到位的。所以跟陳宣言對手戲卡了五六次后,大家都認(rèn)為是陳宣言的問題。
陳宣言覺得自己冤枉極了。
好在周導(dǎo)到底是個大導(dǎo)演,再一次叫停后,他把陳行蕩叫了過去。陳宣言離得遠(yuǎn),聽不到他在說什么,化妝師又過來跟她補(bǔ)妝,等補(bǔ)完了妝,陳行蕩正好走過來。
這是場室內(nèi)戲,發(fā)生在男主角的城外別墅里。陳宣言演的角色在對陳行蕩進(jìn)行質(zhì)問后,默默地將匕首刺進(jìn)了心臟。而每次在她即將揮起匕首的時候,陳行蕩都要卡。陳宣言哀怨地看著陳行蕩:“你到底還要不要我死?”
陳行蕩穿得很少年氣,白襯衫,黑長褲,沒怎么化妝,是副剛出浴的清澈模樣。他抿了抿唇:“會有血。”
“血漿,假的?!?/p>
“匕首刺進(jìn)心臟呢?”
“哥,你拍了那么多戲,錯位不懂嗎?敬業(yè)點(diǎn)兒??!我又死不了。”見陳行蕩還要反駁,陳宣言一掌拍過去,“敬業(yè)點(diǎn)兒。”
剛拍完,她登時覺得周圍的空氣死寂了幾秒。她心頭打了個突,對著旁邊驚呆了的眾人干巴巴地笑了笑,又小聲對陳行蕩說:“搞快點(diǎn)兒,我困了?!?/p>
再拍時,陳宣言念完那句“既然那么喜歡,那我就給你”后,終于得以順利地將匕首“刺”進(jìn)了心臟。
血漿迸濺。
陳宣言倒在了陳行蕩的懷里。下面就是陳行蕩飆戲的時間了,她閉著眼睛看不到,正覺得遺憾,臉上忽地一熱。等到陳行蕩顫抖的唇吻在她的唇上時,她才恍然,剛剛那是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陳行蕩滾燙的眼淚。
陳宣言記得陳行蕩這里有句臺詞的,是什么來著?她記不太清了,只知道陳行蕩并沒有說。片場的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淌,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才聽到導(dǎo)演喊了句“過”。
這場戲的情緒波動太大,陳行蕩有點(diǎn)兒緩不過來,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回了房車。
陳宣言到的時候,他正在小口小口喝著黑咖啡。
陳宣言說:“對胃不好?!?/p>
陳行蕩隔了好一會兒才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偶爾?!?/p>
既然他這么說,陳宣言也不好管那么多,她坐到了他身邊。房車?yán)锏呐瘹夂茏?,單面玻璃上很快蒙上了一層霧氣。沉默片刻,陳行蕩忽然開口:“你不是困了?”
“也還好,沒那么困?!闭f完,陳宣言打了個哈欠。
這就尷尬了。
她跟陳行蕩對視一眼,陳行蕩無奈地伸手?jǐn)堊∷?,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說:“肩膀借你?!?/p>
陳宣言掙扎著要起來,陳行蕩卻用了力氣按住了她。
“別起來?!彼穆曇舻偷偷?,帶了幾分懇求,“別推開我?!标愋圆桓覄恿耍犚婈愋惺幍男奶?,平緩有力,在耳邊震蕩。她看到他的喉結(jié)微動,開口:“宣言?!?/p>
“???”
“掌控他們愛情的其實是默默,而非強(qiáng)勢的小少爺?!?/p>
主動權(quán)看似在他手上,實則不是,他手無寸鐵,受她擺弄,一顰一笑,都是枷鎖。
后來陳宣言在接受專訪的時候,被問及跟陳行蕩搭檔的感受,她便舉了這個例子。生疏中帶著對前輩的敬仰,分寸拿捏得很到位。
陳行蕩給她發(fā)消息:“我粉絲都在夸你,說祝你前程似錦。”
陳行蕩于她來說是前輩,他又那么火,主動提及他難免有蹭熱度的嫌疑,但這是記者提問,她撇清了嫌疑,粉絲也就大度了些,以前輩粉絲的高姿態(tài)給予了她鼓勵。
陳宣言說:“謝謝你的粉絲啦。對了,你今天殺青?”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她說了幾句恭喜后就自然地結(jié)束了對話。陳宣言是半個月前殺青的,夏日的戲在春天拍,挑了個晴日,陽光熾烈,她騎著自行車走海邊的公路上。
默默第一次出現(xiàn)在小少爺?shù)纳?,喜歡在夏日里滋生,走向早已定好的結(jié)局。
陳宣言唏噓不已,默默只是個配角,在故事中只起到一個推動作用,卻對那個小少爺太過殘忍了。唏噓完,她問經(jīng)紀(jì)人:“接下來有行程嗎?”
經(jīng)紀(jì)人黑臉:“沒有。”
陳宣言很想擺出一副神情凝重的樣子,但實在裝不出來,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歡呼起來:“那我可以放假了?度假安排起來!”
陳宣言雖然不紅,但很挑戲,當(dāng)然戲也挑人氣,她幾個月沒工作是常有的事。她人氣不高,也沒幾個粉絲,在國內(nèi)度假出沒幾個人認(rèn)識她。她也就干脆地單人出游,飛到西寧后租了輛車一路向西北,剛走到青海湖邊上就接到了陳行蕩的電話。
她開了車窗,西北的風(fēng)呼嘯而來,陳行蕩的江南音色聽著讓人舒服極了:“什么時候到敦煌?”
“后天晚上,怎么了?”
“我在敦煌?!?/p>
陳宣言覺得自己又變成了問號,在青海湖上蕩啊蕩,之后又變成了一串的省略號。據(jù)陳行蕩說,他殺青后去錄了綜藝后便休假了,閑著沒事,便想起了同樣閑著的她。
陳宣言憤憤道:“你才閑,你全家都閑?!?/p>
規(guī)劃好的行程陳宣言不想改,不情不愿地開到敦煌,玉門關(guān)內(nèi)黃沙飛舞,她把車子停在陳行蕩面前,說:“上車?!?/p>
陳行蕩打扮得很普通,紅白相間的棒球帽顯得很少年,她從后視鏡打量了他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陳行蕩涼涼的目光掃過來:“笑什么?”
陳宣言憋住笑,說:“你這樣很像旅行團(tuán)成員來著。”她示意他看向窗外,導(dǎo)演舉著喇叭領(lǐng)著大媽大爺團(tuán)經(jīng)過,頭上的帽子鮮艷無比。
陳行蕩默默地把帽子拿了下來。
已經(jīng)是黃昏了,晚霞在天邊大片大片地鋪開,陳宣言本就是來露營的,所以準(zhǔn)備了帳篷。她提議送陳行蕩回酒店,陳行蕩說:“你的帳篷那么大,我可以睡得下。”
理由太充分了,陳宣言無力反駁。
這里的早晚溫差大,入夜又下起了雨,陳宣言裹著羽絨服坐在帳篷口看雨,微弱的燈光搖晃著,陳行蕩便是在這樣的光線下翻著書。陳宣言用手支著下巴,手肘放在膝蓋上,側(cè)過臉看向他:“不來看雨?”
陳行蕩翻了一頁手上的書,冷淡地拒絕:“不了?!?/p>
頓了頓,他抬起頭,若有所思:“我看你的小號,又換了個墻頭?!笨吹疥愋渣c(diǎn)了點(diǎn)頭,一臉興奮地要安利自家愛豆,他打斷她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他私聯(lián)粉絲,談戀愛,愛豆失格。你得換個人喜歡了。”
陳宣言:“啊?”
陳行蕩又低下了頭,燈光打在他的側(cè)臉上,讓原本冷硬的線條變得柔和了幾分,他狀似漫不經(jīng)心道:“這么多年,你換了那么多人喜歡,什么時候輪到我?”
他問:“也該到我了吧?”
08
青海、甘肅大環(huán)線,自西寧開始,至西寧結(jié)束。陳宣言把陳行蕩送到機(jī)場才去還了車,她從行李箱拿出工作手機(jī),經(jīng)紀(jì)人說有部戲請她演一番,問她愿不愿意。她看了幾集劇本后拒絕了。經(jīng)紀(jì)人很納悶:“你到底哪來的錢養(yǎng)活自己?”
陳宣言很慚愧:“在家里的公司有點(diǎn)兒股份?!?/p>
經(jīng)紀(jì)人連忙叫停:“懂了,在娛樂圈快餓死了就回去繼承家產(chǎn),對不對?”
陳宣言更慚愧了。她邊想邊打開自己的個人賬號,翻了翻未關(guān)注私信,給她發(fā)私信的人不是很多,但都是告白的,看得她心情大好。一刷首頁,陳行蕩發(fā)了微博,很簡單的一張湛藍(lán)天空的圖片,配文:歸程。
陳宣言想了想,給他發(fā)消息:“到了?”
陳行蕩的回復(fù)一如既往地冷淡簡潔,一個“嗯”就能把人的話堵回去。陳宣言趴在方向盤上,到底也沒想好要怎么把話題延續(xù)下去,干脆關(guān)掉了對話框。
閑蕩的日子總是過得緩慢,經(jīng)紀(jì)人徹底放棄她,去帶了個女團(tuán),一天到晚飛來飛去。陳宣言有時間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四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在深冬來臨之前去了多倫多。那里溫度低,雪也積得深,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郊外的別墅。
像被塵封的城堡,被人驚動后,雪簌簌地從樹上落下來。
好友從屋子里匆匆跑出來,把她迎進(jìn)去,又將人推到壁爐旁。冰冷的身體漸漸回溫,陳宣言看到壁爐上的相框,是十六歲的陳行蕩和她,站在冰封的多倫多大街上,笑得粲然。
好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著說:“我聽說你之前跟行蕩拍了部電影?”
陳宣言點(diǎn)點(diǎn)頭,她收回目光,看著腳下的地毯,問:“陳行蕩喜歡我,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好友反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陳宣言想,其實不用刻意去察覺,陳行蕩所有的深情都有跡可循。本不該接的戲,同學(xué)錄上的夢想,想光明正大跟她做朋友的執(zhí)念,初雪的奶茶,還有,那場戲中,劇本上沒有的,那個顫抖著印在她唇上的吻。
她裝聾作啞,裝眼瞎,不想看到真相,也不想知道他的喜歡。
直到他坦誠地把喜歡說給她聽。
風(fēng)雪拍打著窗戶哐哐作響,陳宣言仿佛又回到了夏日的敦煌,雨打在帳篷上,天地喧囂,唯有光影下安靜。在死寂中,她聽到陳行蕩說:“對,我在告白?!?/p>
他說得坦蕩,擋住了她想打哈哈蒙混過去的心思。陳宣言看著他,半晌,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嘆了口氣,說:“我怕,我很膽小,陳行蕩,我怕被罵?!?/p>
“我只是想演些小角色過過癮,我不想被拉踩,不想去艷壓,我就想安安靜靜地當(dāng)個小演員。跟你在一起,會被罵得很慘?!?/p>
“我這么說,你懂嗎?”
雨似乎下得小了,夜晚終于歸于安靜,搖晃的燈閃爍了一下,她看到陳行蕩笑了笑,他點(diǎn)頭:“我懂?!?/p>
他怎么能不懂?
路是他選的,高位是他走上去的,沒有隱私、自由與平凡人的喜歡是代價,他沒資格要求陳宣言跟他共同承擔(dān)。
尾聲
陳宣言再次見到陳行蕩是電影的首映禮,他們的座位隔得很遠(yuǎn),那些由他們演繹的碎片被剪輯到一起,拼成完整的故事線,是悲與歡交織的一生。
影片結(jié)束,燈光亮起,掌聲如潮,陳行蕩按流程上臺跟影迷互動,演員也一個接著一個上臺。陳宣言到底是男主初戀,對手戲又令人印象深刻,被叫到了陳行蕩的身邊。
主持人的問題都很好回答,三言兩語糊弄過去,又到了福利環(huán)節(jié)。流程有主持人,演員也得以喘息。
陳行蕩問她:“從哪里來?”
陳宣言下部戲接了個畫家的角色,這陣子報了個班,跟著國畫大師學(xué)些皮毛。陳行蕩點(diǎn)了點(diǎn)頭,本不該敘舊的地方,他卻偏偏話多:“我想了想,我可能沒那么快不喜歡你,所以,我暫且還是喜歡你的。”
“我本來想暗戀你很久很久,可是吻你的時候,你的心跳那么快,我以為你也是喜歡我的?!?/p>
“那你到底喜歡過我嗎?”
陳宣言沉默著,場上突然傳來歡呼聲,應(yīng)該是哪個影迷中了獎,連蹦帶跳地上了場。全場人的目光聚焦在那處,她輕輕嘆了口氣,說:“嗯?!?/p>
像是就在等她這個答案,他釋然地松了口氣:“我就說,我那么好,怎么會沒喜歡過我?!彼蚝竺娴碾娪捌聊唬野咨哪徊季薮?,承載著他的夢想。他的唇動了動:“抱歉,沒能好到讓你一直喜歡我。”
心口和鼻子同時變得酸軟,陳宣言匆忙地轉(zhuǎn)過頭。她是喜歡過陳行蕩的,少年時期遇到這樣驚艷的人難免會心動,可隨著他越走越遠(yuǎn),差距越來越大,減弱了喜歡,放大了恐懼,以至于哪怕陳行蕩也喜歡她,她也還是退縮了。
她忽然想起,多倫多的那個雪天,好友跟她說:“我讓行蕩早點(diǎn)跟你告白,但他不肯,你知道他說什么嗎?”
“……什么?”
那年的陳行蕩不過二十出頭,還未造就一身抵擋利箭的盔甲,在娛樂圈里勉強(qiáng)站穩(wěn)腳跟,笑容不多,眼睛明亮。他望著壁爐上的合照,輕聲道:“還不行,她膽子那么小,要再等等。”
“等什么?”
等他變得強(qiáng)大,等他變得更厲害,可是等來等去,卻消磨掉了她年少時不多的喜歡。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童話。
這樣淺顯的道理,她又教了他一遍。
最后一遍。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