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絨

作者有話說：以前寫過很多很乖的女主角，第一次想寫一個不是那么聽話，有點離經(jīng)叛道，但又特別酷的女孩子，所以我們小言就誕生了！希望大家和我一樣喜歡她！

【比如我暗戀你已久】

高二剛開學，愿景就被高居“學校最不能惹排行榜”榜首的言歲星纏住了。

A市一中是省重點，放學都比其他學校晚一個小時，哪怕只是高二，下晚自習也已經(jīng)到了八點。南方的九月，秋意還不太明顯，天空慢慢被染上一層淺淡的鴉青色，月亮不知道躲在哪里，尋不見蹤跡。

愿景在教室整理完筆記，拎著書包出門的時候，整棟樓的燈都已經(jīng)熄得干干凈凈。自行車棚有兩百米的距離，夠他在腦海里把前三個單元的英語單詞都默背一遍。

他一向把時間規(guī)劃得剛好，所以在背完最后一個單詞抬起頭，發(fā)現(xiàn)整個車棚空蕩蕩，他的自行車不翼而飛時，愿景臉上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空白。

然而下一刻，他就聽見側(cè)后方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

愿景轉(zhuǎn)過頭，對上一雙彎成月牙的笑眼，和女生右眼角下一顆褐色的小淚痣。

她其實跟他距離很近，只是一直藏在花壇里，他一路上專心背單詞，沒有發(fā)現(xiàn)罷了。

高一暑假文理分科后進行了摸底考，按成績分班，愿景是年級第二，理所應(yīng)當分在實驗班，他脾氣好人緣佳，高一就是班長，高二到新班級也延續(xù)了職位。

班上一共五十個學生，他第一天只把人記了個囫圇，但這個“囫圇”里，絕不包括面前的女生。

一中夏季校服是及膝短裙，統(tǒng)一制式，但穿在她身上就是不一樣的窈窕好看，課間十分鐘，她的名字在愿景耳邊響起無數(shù)次。

愿景余光瞥到她手上扶著的自行車把，微微舒出口氣，叫她：“言歲星。”

她“哇”了一聲，臉上笑容更燦爛：“班長記得我叫什么名字啊?！?/p>

“嗯?！痹妇皼]有多聊幾句的打算，猶豫兩秒，問她，“車……可以還給我了嗎？”

他沒有問她為什么霸著自己的車，考慮到她的人設(shè)，無非就是故意逗他玩一類的原因。

言歲星卻一邊把車推過去，一邊主動解釋道：“我放學的時候看見有人把你車鎖撬了，我就把人趕跑了，在這兒幫你守車來著?！?/p>

說著，她感嘆道：“班長你學習好努力啊，我等得腿都麻了，你終于出來了。”

愿景頓時為自己剛剛對她產(chǎn)生的猜測感到內(nèi)疚不已，清秀的臉紅了一圈：“對、對不起啊……麻煩你在這里等了。”

言歲星又笑，“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知道這是你的車嗎？”

愿景接過車把，聞言一頓，似乎沒想過這還要什么原因，茫然地看著她：“為什么？”

言歲星掰著手指數(shù)給他聽：“比如我暗戀班長已久;又比如我們有心靈感應(yīng);再比如……車筐里放了班長落下的筆記本，上面還寫了你的名字?！?/p>

她這才是真正在逗他玩兒，愿景臉紅得更厲害，一低頭果然看見了車筐里的本子。

他正羞窘地說不出話，言歲星已經(jīng)不打一聲招呼，十分自來熟地爬上了他的自行車后座。

“班長，大恩不用言謝，你送我回家就好啦。這么晚了，你一個男生在路上也不安全?！?/p>

她直接替他做好了安排，自說自話也不覺得尷尬，雙手還自然地抓住了他的衣擺。

愿景這下連耳廓都紅到像要滴血，晚風把她身上屬于女孩子的辨不出種類的香氣送到他鼻尖，他張了張嘴，卻怎么都無法說出拒絕。

恍惚間，前路撒上一片朦朧的霜白，亮晶晶的，像是整座城市忽然之間下了一場薄雪。

是月亮出來了。

【大魔王言歲星】

學校里有關(guān)言歲星的傳言很多。

最離譜的一條，是說她曾經(jīng)被外校的一群小混混堵在巷子里，結(jié)果憑借一己之力把五六個人揍得鼻青臉腫，哭著逃命。

她基本不主動找人茬，但所作所為也難以歸到正經(jīng)的好學生那一欄，起碼愿景高一一學年負責查各班晚自習情況的時候，在學校天臺抓到她看風景的次數(shù)就不下十回。

其他學生看見巡檢大隊過來，都慌慌張張?zhí)踊亟淌?，只有她渾身寫滿超脫物外的淡定。

有一次，愿景走得慢了一步，天臺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言歲星背對著他坐得很遠，他轉(zhuǎn)身要下樓的那一秒，聽見從她嘴里發(fā)出一聲咕噥：“這么好的夕陽不看，一群呆瓜?！?/p>

晚風習習，他沒來由地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長長的一條航跡云拖著尾巴鉆進夕陽熱烈的余暉里，有星星一閃一閃，像和她一起在嘲弄他們這些“呆瓜”。

也是那一天，愿景第一次深刻地記住了言歲星的名字。

第二次就是兩個月以前的摸底考，她成了那個踩著愿景的名字，登頂年級大榜榜首的人。

重點高中鮮少見到言歲星這樣的學生，不少人猜測她是交了高昂的贊助費才進到一中的，從她高一次次墊底的成績也能證明，所以分班結(jié)果剛一出來，就在學校引起了軒然大波。

排在愿景后面的男生憤憤不平地舉報言歲星作弊，她面對指責也不惱，在各科老師的公證下做完了備用卷，得分一樣高得令人瞠目結(jié)舌。

舉報的男生臉色慘白，言歲星從他旁邊走過時，輕飄飄地丟下一句：“看你們都在爭第一，還以為挺有挑戰(zhàn)性的，沒想到那么簡單啊。”

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得罪了整個年級的學生，從此言歲星人送外號“一中大魔王”。

當了十幾年五好學生的愿景，心中卻滋生了一個怎么都壓不下去的叛逆想法——

這個女生好像有點兒酷。

但是這種“酷”距離他太過遙遠了，所以愿景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接近她，更沒有想過，有一天晚上，她會和他相隔咫尺，近到體溫都能傳遞。

言歲星報的地名就在愿景回家必經(jīng)的路上，所以送她一程并不算什么負擔，只是要抵抗她時不時的言語撩撥，對愿景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

終于抵達目的地，愿景匆匆說了再見就悶聲紅著一張臉飛快地騎車離開，背影堪稱落荒而逃。

被他甩在身后的女孩子低下頭，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塊，沒有進到旁邊的小區(qū)里，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公交車站走去，低聲自言自語地嘆氣。

“果然是個呆瓜?！?/p>

【大魔王盯上你了】

“呆瓜”自從那晚自行車險些被偷后，一連很多天都遇到了離奇事件。

寫好的試卷無辜被人淋濕塞進他桌洞，字跡糊成一團無法上交，恰逢班主任要嚴懲不交作業(yè)的人，是言歲星把自己的卷子給了他。

再然后是周一升旗，他去班主任辦公室交個資料的功夫，再回到教室時，掛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就不見了蹤影，往窗外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被誰掛在了樹上。

言歲星拿著拖把桿，半邊身子伸出窗戶，以一個驚險系數(shù)9.9的動作，把他的校服夠了回來，身姿靈活柔軟，還帶著幾分颯爽。

愿景來不及捋清這幾件事情之間是否存在錯綜復雜的關(guān)系，就又遇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事。周五下午學校例行大掃除，他要去檢查閱覽室的書籍存放情況。時間耽擱得有點久，距晚自習上課還有十五分鐘的時候，愿景才結(jié)束工作，一轉(zhuǎn)門把手，閱覽室的門竟然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實驗樓除了上課時間向來人跡罕至，愿景嘗試地朝外面喊了幾聲“有人在嗎”，沒有得到回應(yīng)，那就只能等同學和老師發(fā)現(xiàn)他不在，過來找他了。

閱覽室內(nèi)溫度偏低，寒冷更能使人頭腦保持清醒。愿景慢慢將這些天的事串聯(lián)在一起，所有的“不尋?！崩?，都有言歲星的參與。

這個名字在他腦海里出現(xiàn)的那一刻，愿景耳邊剛好響起了言歲星的聲音。

“燈是亮著的，有人還在里面嗎？馬上要上課了?！?/p>

愿景沒有去想為什么她會來這里，也沒有去想她話里出現(xiàn)的漏洞和不正?！粋€從來不上晚自習的人，上課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揚聲回應(yīng)：“門被人鎖上了，我在里面出不去?！?/p>

仿佛真的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他一樣，言歲星的聲音里適時地流露出一抹驚訝：“是班長啊，你等我一下，我去借鑰匙來救你！”

直到被言歲星從閱覽室放出來，愿景都不想去相信那個他所有理智告訴他的唯一答案。

怎么會有人無緣無故地故意設(shè)計來整別人？

他揉了揉眉心沒再去想，言歲星卻忽然轉(zhuǎn)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班長，你要小心點哦，我覺得你最近水逆，最好去微博轉(zhuǎn)個錦鯉求保佑。”

她話音一頓，又道：“當然啦，我也會保護你的?！?/p>

女生語氣誠懇，表情也沒有露出半分端倪。

愿景注視著她，說：“謝謝言同學的關(guān)照?！?/p>

言歲星擺了擺手，臉上笑意盎然：“都是同學，應(yīng)該的，還要感謝班長為我們服務(wù)?！?/p>

這么善解人意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如果讓班主任聽見，大概要感動到落淚

愿景最終舒出口氣，放棄了去保衛(wèi)處找人查監(jiān)控的打算，微微垂下視線。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但到底沒有傷害到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無意追究勘破。

【想和你一起看煙花】

“后來男主角已經(jīng)和女主角在一起了以后，才向女主角坦白，當初他對她做的那些惡作劇，都是因為喜歡她，故意想要引起她的注意?！?/p>

課間時分，前排的女生在討論最近電視上熱播的偶像劇，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愿景聽得清清楚楚，喉嚨一癢，忍不住咳了好幾聲。

女生們沒察覺他的異樣，還在感慨：“就是因為男主角這么迂回地追人，才會糾葛了好幾年才和女主在一起。如果是我，才不會捉弄喜歡的人，只會對他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

話音剛落，言歲星就拎著一杯冰糖雪梨闖進教室，放在愿景面前，“班長，你說你這么大一個人了，降溫怎么都不知道多穿衣服，還把自己凍感冒了?！?/p>

愿景這下是真的被嗆到了，偏偏他咳嗽的時候，言歲星還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神情幫他拍背順氣，渾然不覺周圍人凝滯的視線。

一個“謝”字剛從他嘴里逸出，立刻被言歲星打斷：“我們什么關(guān)系呀，說謝也太見外了。”

開學到現(xiàn)在不過半個學期，卻堪稱愿景生命中最驚心動魄的一段時光。

最初的離奇事件沒有延續(xù)多久，惡作劇的人大概也覺得他這樣不瘟不火的反應(yīng)很無聊，主動放棄了，轉(zhuǎn)變成了懷柔政策，每晚都要借“護送他回家”之名蹭他的自行車，白天還時不時從天而降一些“小驚喜”。

就像桌上這杯冰糖雪梨。

期中考在即，今晚還有家長會要開，愿景忙得不可開交，無暇謝絕她的一份好意，只能禮尚往來把口袋里臨時裝來補充能量的巧克力都給她。

不是什么昂貴的牌子，言歲星卻很開心，珍惜地裝進口袋里。

下午五點半，晚自習取消，最后一節(jié)課結(jié)束后，其他同學都三三兩兩離校，愿景留下來引導家長進教室。等人來得差不多了，他才去取了書包準備回家，不防被人攔在了路上。

來人是個愿景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男生，可能是外班和他共事過的班干。他起初以為對方是來問什么事情，卻不料這人根本來者不善。

“真沒想到你媽媽竟然是個掃垃圾的，要是讓學校那群把你當男神的女生知道，大概要失望死了吧?！?/p>

愿景頓時捏緊拳，他不喜歡與人爭吵，但不代表別人這樣侮辱家人還要繼續(xù)忍讓，正要開口，一道聲音已經(jīng)搶在他前面，氣勢洶洶地對那個男生開炮：

“我們班長長得帥、成績好、有禮貌，某些人不要仗著他不喜歡跟愛嫉妒別人的小人計較，就亂咬人。”

愿景認識言歲星以來，第一次見她這么生氣，語速又快又猛：“家境又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如果環(huán)衛(wèi)工人有什么不好，也就是沒及時把你掃到垃圾堆里去?！?/p>

男生被她懟得整個人噎住，臉色憋得通紅，半天吐出一句：“你們……一丘之貉！”

“我也覺得我們天作之合，你一個人豺狼虎豹就行了?！毖垡娔猩毂凰龤馑?，言歲星拽著愿景的衣袖出了校門。

她有先見之明地回頭瞪了愿景一眼：“說過了不要跟我說謝謝啊?！睂⑺f的話攔在了嗓子眼兒。

女孩子余怒未消，牽連到他，然而兇巴巴的表情不含任何威懾力，還——有點兒可愛。

愿景心底的火氣被她攪沒了，嘆了口氣，唇邊帶著點兒笑問她：“不說謝謝，那我可以載你回家嗎？”

以往都是言歲星“霸王硬上車”，這是首次由愿景發(fā)出的邀請。

言歲星飛快地爬上了車后座，生怕他反悔一樣。當然，反悔也沒用。

“我們今天從學校南邊走吧，我知道今天市中心有煙花大會，那邊視野開闊看得清楚?！?/p>

愿景沒有拒絕，車騎到半路，果然有接二連三的煙花升到半空中，交錯綻開成一團絢麗的焰火。言歲星扶著他的肩，仰著頭。

她看煙花看得專注，沒有注意到愿景臉上錯落的斑駁光影，和他“咚、咚、咚”強烈到快要躍出胸膛的心跳聲。

正逢晚高峰，整座城市陷入一片喧鬧的人間煙火中，言歲星驀然放聲大喊：“我超喜歡煙花！”

沒等愿景應(yīng)聲，她繼續(xù)喊道：“希望以后還能跟你一起看煙花！”

后面這句淹沒在呼嘯而過的汽車笛音中，沒有被誰聽見。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家長會后的下一周，期中考試如期而至。

一中大考考場都是隨機打亂，六科考試分三天考完，連同周末在內(nèi)，愿景一共五天沒有見到言歲星。

成績是在周日晚上出來的，愿景登錄校園網(wǎng)，第一時間看見自己名字后面，排名一欄里面的數(shù)字“1”。

是班級第一，也是年級第一。

愿景卻并沒有因此感到輕松。他是班長，問班主任要一份班級成績單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言歲星不光沒有維持住第一，還大幅度退步，跌到了30名，其他科目成績都登頂榜首，但英語只考了30分。

愿景有心問清情況，可周一一整天，言歲星都一反常態(tài)地沉默。

晚自習她慣例不在，英語老師以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她，這次期中考成績出來，不免把她的“30分”當作挑釁，大發(fā)雷霆。

愿景主動出去找人，去到天臺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上面空蕩蕩，他下樓走到轉(zhuǎn)彎處，倏爾聽見隱秘的角落處有人在爭吵。

“是，我是給你丟臉了，那又怎么樣，在你心里也根本不想要我這么一個女兒！你從來沒有管過我，現(xiàn)在又憑什么來命令我！”

“言歲星！你就是這么跟你媽說話的？你以后如果再敢逃課……”

女生諷刺地打斷她：“這么想管我，那你以后每節(jié)課都來看著我上好了，順便彌補一下你遲到十六年的母愛?！?/p>

后面的話愿景沒有再聽下去，和言歲星爭吵的人聲音也很耳熟，可當下他分不出一縷心神去回憶是誰的聲音。

一顆心仿佛被人緊緊攥在手中，又浸在一杯又冰又澀的檸檬水里，壓得他難以喘息。

他見過的言歲星，像個小太陽，掛在他頭頂，不由分說要給他陽光普照。又像只小刺猬，生人勿近，卻對他露出柔軟的肚皮。

然而，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是這樣的。

愿景知道不應(yīng)該，但是在理智來臨之前，他早已給了她所有的心疼與偏信。

進入十一月，天黑得愈發(fā)早，八點多已然夜色深沉，等整個校園學生走得所剩無幾，愿景終于在車棚附近看見了落單的言歲星。

她不是來蹭車的，甚至還有點兒想躲著他走。身份調(diào)轉(zhuǎn)，變成愿景在她身后緊追不舍。

言歲星甩不開躲不過，索性轉(zhuǎn)過身，一臉囂張跋扈地嚇唬他：“喂，這位同學，一中大魔王的名號沒聽過??？還不躲遠一點?！?/p>

“我覺得大魔王應(yīng)該餓了?！彼耆珱]被嚇到，也不氣惱，把揣在口袋里的面包遞給她。

下午大課間沒去吃飯，晚自習又和人轟轟烈烈吵了一架，不餓才奇怪。

言歲星只糾結(jié)了兩秒，就對胃投降，接過了面包，跟他確認：“是你主動上供給大魔王的?！?/p>

“嗯，希望言同學以后能繼續(xù)關(guān)照我。”

愿景眼睛里的笑很溫柔，言歲星低下頭三兩口吃完面包，填飽了肚子，整個人周身的氣場溫順下來，恢復以往的活潑，“小事一樁，大魔王答應(yīng)你了?！?/p>

“那……以后考試也不要讓著我了?！痹妇跋肓撕芫茫€是說出了口。

言歲星動作微滯，半晌才道：“沒有讓你，我就是前晚熬夜沒睡好，所以英語聽力結(jié)束就睡著了，后面沒來得及寫?！?/p>

愿景頭一回沒有點到即止，刨根問底地問她：“為什么熬夜？”

“坐火車去外地了。”她嘴角一扯，輕描淡寫道，“我爸那天再婚，我過去看看?！?/p>

【我也超喜歡】

雖然早就猜到言歲星的家庭狀況并不圓滿，但在聽她以一種毫不在意的語氣提起時，愿景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行了啊，班長同學，你今天好奇心很重哦?！毖詺q星轉(zhuǎn)開話題，“快回家了，謝謝你的面包，我超喜歡！”

對言歲星來說，表達喜歡一定要加一個“超”字，才能顯得發(fā)自肺腑、真情實感。

于是愿景也學她說：“我也超喜歡?！?/p>

“什么？”她側(cè)過頭好奇地看著她。

愿景認真地回答——“超喜歡這個面包。”

他講得云山霧罩，好像話里有話，但是這一晚在言歲星腦海里，留下印象的只有愿景叫她不要讓著他。

大魔王一言九鼎，果然在期末考又重回巔峰寶座，把高二理科班的一千多個學生打擊得哭哭啼啼。甚至于，除了那次期中考的失誤外，整個高二都沒有再給別人當?shù)谝坏臋C會。

學生們叫她大魔王，老師們認為她是難得的天才，只有愿景知道，她私下里也比任何人都努力，像在和誰較勁。

六月高考季一過，原高二升到高三，幾場雨后，酷暑悄然而至。

天光無限拖長，愿景放學后留在學校的時間也跟著延長。

言歲星和他一起，她運筆如飛，卷子做得飛快。夏日空氣沉悶催人入眠，她揉揉雙眼，瞥到斜前方坐姿端正筆直在做卷子的身影，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惡作劇的沖動。

她躡手躡腳從愿景身后偷襲，飛快地把手背貼上他額頭：“班長，你的cpu都運轉(zhuǎn)這么久了，再不讓它休息一會，它要爆炸了?！?/p>

恰在這時，愿景轉(zhuǎn)過頭來，鼻尖和她相抵，長長的眼睫在她手背掃過。

言歲星霎時間屏住呼吸，眨眼的頻率都放到最慢，心底滋生出奇怪又微妙的復雜情緒，她尚未辨清，就聽見窗外走廊上有人飽含怒氣地喊她的名字：

“言歲星，你在做什么！你還要不要臉！”

愿景和她一起循聲望過去，見到來人的時候，腦海中的許多疑惑一瞬間都有了解答。

這一年來，所有的家長會，言歲星的座位上總是空缺，班主任說她家長太忙，沒時間來參加。要什么樣的工作，才會忙到這種地步。

原來是這樣。

言歲星的媽媽是A市著名的企業(yè)家，財經(jīng)雜志上頻頻訪談報道，在A市知名度頗高。而愿景認識她，是因為高一入學時，他是她公司在一中選定的資助人之一，享有最高額度的獎學金。

最諷刺的就是，她愿意花許多錢資助別人家的孩子上學，對自己的孩子，卻連最基本的關(guān)心和信任都沒有。

比如在眼下這一刻，她認定了言歲星和他早戀，留在學校是為了單獨約會，連一句解釋都不愿意聽，就蓋棺定了罪。

【對不起啊，愿景】

那晚最終以言歲星被她媽媽強行帶走作為結(jié)局，第二天，她就轟轟烈烈轉(zhuǎn)了班，新班級和愿景隔了五層樓的距離。

言母特別囑咐過學校老師，愿景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盯著，所以不敢貿(mào)然去找言歲星，害怕讓她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

他曾試圖找過言母，只得到了“我的女兒必須聽我的，她怎么樣我說了算”的回答。

明明還是盛夏，愿景卻感到徹骨的冰冷。

高三一整年，所有有關(guān)言歲星的消息，愿景都只能從別人口中聽說。

她一連三場考試交了白卷，新班主任沒有那么包容她，當即把言母叫來，鬧到滿城風雨。最后不知道言母和她說了什么，言歲星最終安分了下來。

安分到像是一個真正的好學生。

距高考一百天的時候，言母的公司要給一?？荚嚨那笆C發(fā)獎學金，愿景終于又和言歲星并肩站在了一起。言歲星卻像根本不認識他一樣，擦肩而過時，目光都沒有在他身上停駐一秒。

言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等到高考結(jié)束后就好了吧。愿景這么安慰自己。憑他和言歲星的成績，無非就是全國最好的那兩所學校，到時候總有機會再續(xù)前緣。

可高考志愿都填報完畢了，愿景也沒有再見到言歲星一面。他騎車到記憶里她家的地址，然而找人打聽，才得知言歲星家根本不住在那里。

七月中，愿景去學校領(lǐng)錄取通知書，猝不及防在車棚撞見了再熟悉不過的人影。

言歲星剪了短發(fā)，長度剛到耳垂。只是換了個發(fā)型，卻像脫胎換骨一般，眼睛亮晶晶的，都是雀躍的光彩。

直到此刻，愿景才發(fā)現(xiàn)，他似乎從來沒見過言歲星真正開心的樣子。

一年沒有說過話，她張口絲毫不覺陌生。

“我媽讓我讀P大的金融，我偏不。提前批報了軍校，任她本事再大，也改不了我的志愿了?！彼荒樰p松，“跟她作對這么多年，總算贏了一次?！?/p>

愿景說：“我知道。”

喜報一早就貼在了校門口，他也從當初的不敢置信，到現(xiàn)在接受了現(xiàn)實。

言歲星自顧自地說著話：“我媽和我爸屬于包辦婚姻，后來我爸做了對不起我媽的事情，他們倆就離婚了。大概是太恨我爸了，厭屋及烏，她也對我沒有過好脾氣。

“我小時候羨慕別人有溫柔的爸爸媽媽。后來慢慢長大了，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我強求不來的。可我還是好恨，為什么我媽要來了我的撫養(yǎng)權(quán)，又要冷暴力我。

“高一的時候，她來我們學校給你發(fā)獎學金。后來好幾次，我聽到她和人打電話問到你的情況，我那時想，憑什么連外人都能得到她的關(guān)心，而我從來沒有擁有過。

“而我無論是好是壞，她好像都不在意?！?/p>

她哽咽一聲，又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我那時候，真的好羨慕你啊?！?/p>

于是，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她要接近那個男生，先引起他的興趣，再讓他喜歡上她，一步步引誘他、帶壞他，只為了向言母證明：

你看，你看重的人也不過就是這樣。

但她沒有想過，他那么快就識破她的詭計，卻不動聲色地包容她。

她知道他家境不好，知道他父母因為常年操勞身體落下了病根，他要努力未來撐起一個家。

在言母以停掉他的獎學金作為威脅時，她意識到，她幼稚拙劣的報復，真的會毀了他。

好在她還沒有釀成大錯，好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對不起啊，愿景?！弊詈?，言歲星低下頭說，“我騙了你?！?/p>

她閉上眼睛，像是最后騙他一次，又像是在騙自己。

“對你表現(xiàn)的那些喜歡，都是假的?！?/p>

【我就一個人先走啦】

大學畢業(yè)后的第六年，愿景因工作調(diào)動，回到A市。

他大學學的建筑，也是T大的王牌專業(yè)。不過六年的時間，他已經(jīng)成為了事務(wù)所的頭牌之一，這次有A市的客戶下了大單，要在CBD建新的辦公大樓，指定要愿景接單。

見到委托人，愿景并沒有太過驚訝。

距上次愿景見她僅僅過去十年，她卻像老了三十歲，滿頭銀發(fā)，臉上皺紋橫生，再不似當初精明干練的中年人。

言母道：“這棟大樓叫‘星辰一號’，你比我了解星星，應(yīng)該知道她喜歡什么樣的?！?/p>

她一生商海沉浮，取得很多成就和財富，可說到底，卻是個再失敗不過的母親。

愿景在十樓以上的高層都設(shè)計了巨大的觀景臺，離煙火大會的地點很近，可以將整片星空盡收眼底。

但即便他安排得再好，那個超喜歡煙花的小姑娘也看不到了。

女孩子念軍校格外辛苦，言歲星卻仍然是新生里最優(yōu)秀的一個，第一批獲得了參加特殊任務(wù)的資格。長官照顧女生，讓她考慮清楚，言歲星眉頭沒皺一下就填完了申請表。

她笑容一如以往燦爛：“不用考慮了，如果是我喜歡的人，也一定會做跟我一樣的選擇?！?/p>

沒人能料到，那趟任務(wù)中途真的出現(xiàn)變故。失去意識，葬身在那一片海域前，言歲星想，這下她終于能坦坦蕩蕩地喜歡愿景了。

他這么好，她也要做個好女孩兒，才能喜歡他。

“真奇怪，我當初明明是去找你麻煩的，怎么最后讓你變成我的軟肋了呢?！?/p>

愿景一向把時間規(guī)劃得很好，十幾歲的時候就把后半生的生活安排妥當。

按部就班地完成學業(yè)，找一份好工作，遇見志趣相投的對象，組建一個普通但幸福的家庭。

可這個世界總是這樣，再多的規(guī)劃都趕不上天意的變化，他也有算錯的時候。

比如遇到言歲星。

那時聽了言歲星的坦白，他想她現(xiàn)在不喜歡他沒關(guān)系，等他變得強大一點再回來追她。

然而遲到的表白與和解，都是來不及。

觀景臺建好的那天夜里，愿景久違地夢到了言歲星。

夢里是高二剛開學的那一晚，言歲星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上，月色和夜風都好溫柔，像是不忍心讓他從夢里驚醒。

可愿景清晰地知道這是夢。

因為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騎車離開后，言歲星叫了他一聲“呆瓜”。

“呆瓜，送我到這里就好了哦?！?/p>

——后面的路，我就一個人先走啦。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