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蒲雨瀟
圖/水色花清
至于名字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意義,她不知道,如果沒有名字,她可以叫一只雀,一枝花,一片霞,一只斷紙鳶,一朵蒲公英或者是風信子。
顧青楊是牧區(qū)五十年內(nèi),唯一受過高等教育的老師,他會教學生拼音,會教學生們說普通話,會教學生英語。
是年的六一,鎮(zhèn)小學召集了全體教師去開了會,要求每一所小學都要準備一個節(jié)目上臺表演。以往的時候,都是排練一個舞蹈,但最后所有目光的焦點無疑都會被伊罕占據(jù),因為她的民族舞跳得實在是太好了,好像是無師自通的。
所以今年顧青楊想照顧一下其他的學生,充分發(fā)揮一下自己的編劇天賦,準備借嫦娥和吳剛的經(jīng)典,改編一出兒童舞臺劇。
在小演員的確定上,他覺得因為阿古拉的女兒塔娜平時性格內(nèi)向,所以應該讓她上臺鍛煉一下。但如果能夠讓男女角色交叉扮演,那一定是最有意思的。
所以,最先的時候,他定的是塔娜演吳剛,另外一個女生演嫦娥,伊罕活潑好動,就演玉兔吧。
排練節(jié)目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所以參加演出的小演員第一天就被留下了。
若涵沒有立即回家,而是陪著伊罕排練。
很晚的時候,塔娜的父親阿古拉找到了學校。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長袍,拿著一根套馬桿,走得急匆匆的。
若涵見過阿古拉,看到他走過來,連忙走上前去打招呼。
“阿古拉叔叔好!”
阿古拉沒有理睬他。
粗聲粗氣地問道:“塔娜呢!”
“塔娜在哪里?”
他的臉皮漲紅,神色可怖。
若涵也不敢多說話了,只是指了指教室里面。
只見塔娜正拿著劇本記臺詞,顧青楊正在黑板上畫他們每一個人在舞臺上的點位。
阿古拉扔下套馬桿,走得氣沖沖的,快要靠近的時候,顧青楊也回過頭來。
阿古拉還算有禮貌。
“顧老師,你也在啊?!?/p>
顧青楊還沒來得及回應。
此時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睜著那一雙鷹一般的利眼,一下就抓住了塔娜。他用一只大手揪起塔娜的耳朵,往教室外面提。
嘴里用蒙語罵了一句臟話,大意就是:“你這個不進眼的?!?/p>
“給你拿了錢,不知道在學校里好好學習,就干些沒有正經(jīng)的事,你到底還想不想念,不想念就回家放牧去?!?/p>
塔娜聽說不讓她念書,嚇得大哭起來。
阿古拉的這些話表面上是跟塔娜說的,但顧青楊卻覺得每一句都像一根刺一樣扎進了自己的心里。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跟阿古拉解釋。
顧青楊才意識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至此以后再也不敢叫塔娜排練。
小演員走了一個,顧青楊便只能臨時讓若涵代替塔娜演吳剛。哪知道伊罕看見若涵要演,她也想演。
顧青楊心想,干脆就成全伊罕算了,這樣還不會有人再來找麻煩,弄得自己不痛快。
伊罕很努力,但臨近演出之前,還是沒有把臺詞背熟。
顧青楊也沒有其它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先上了。
參加演出那天,顧青楊給演員和學生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順便瞟了一眼女主持人手上的節(jié)目單。
一眼看過去,從上至下除了歌舞就是朗誦,毫無新意,只有自己班的節(jié)目是舞臺劇表演。
這讓顧青楊覺得似乎有點沾沾自喜。
在鎮(zhèn)小學的舞臺上,六一的文藝匯演開了幕,鎮(zhèn)小學有很多學生和領(lǐng)導觀看節(jié)目。
顧青楊所在班級的情景劇排在第五個出場,在第三個節(jié)目開始的時候,顧青楊開始召集小演員穿好自己的服裝準備上臺,他最后一次提醒參演的學生上臺不要緊張,特別是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背熟臺詞的伊罕,他告訴學生一定要找好自己出場的路線和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女主持人的報幕下,顧青楊的情景劇開始了。
所有學生,朗誦開場詩。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憂受兮,勞心搔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開場詩完,輪到伊罕和若涵出場了。
“天,漸漸的黑了,寒霜一片一片地鋪滿了大地,這廣寒宮內(nèi),本該是涼爽的快意的季節(jié),如今卻已經(jīng)是冰冷的寂寥?!币梁卑珂隙鹗殖衷捦采吓_,朗誦旁白。
“啊,玉兔!你為什么也是這樣愁眉不展?我知道你一定也是遠離了家鄉(xiāng),才會在這里黯然神傷,就像這園中的桂樹,雖然能讓人聞得到陣陣清香,但卻從未綻放過美麗笑臉?!?/p>
鏡頭切換,若涵扮吳剛上臺,朗誦旁白。
“欲斫月中桂,持為寒者薪”。
我是吳剛。
“醉心于志趣,志趣常嘲笑自己;追尋于目標,目標常被人誤解;癡迷于夢想,夢想常歸于渺茫。
這個世界總是很難理解執(zhí)著的人,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能從善變中嘗到甘美。我要砍倒這里每一顆五百丈高的大樹,讓世人和神仙都看一看什么叫持之以恒、精誠所至?!?/p>
噔,噔,噔,噔,“什么聲音?”
伊罕扮嫦娥上,伊罕的身材纖巧玲瓏,倒真有幾分嫦娥的仙氣。
嫦娥緩步走出庭院,見一俊美少年持一柄映著寒光閃爍的利斧頭上。
“晚生吳剛,西河人士,醉心于道,不料被尊師貶謫至此,砍桂樹以示懲戒,只是晚生來此伐木已多年,收效甚微,不知為何?”
本來下一句的臺詞伊罕應該說。
“??!這伐樹聲聲,在這寂靜冷清宮殿外奏出多么的悅耳的曲調(diào),它像一個執(zhí)著的工匠在修補他的每一件作品,又像是一個音樂的癡人,在敲打出內(nèi)心狂熱的節(jié)拍。然公子可知,道不可以一日徹悟,緣不可一日善結(jié),圻下這一顆桂樹需要上百年的時間?”
這一段臺詞太長,伊罕上半句倒是說對了,可突然看見若涵穿著比他明顯大兩個號的長袍,拿著用顏料染成的泡沫斧頭,斧頭上不知道在哪里弄丟了一塊,臉上的妝也弄花了,仍一本正經(jīng)和自己對臺詞的樣子,一岔了神,瞬間就忘記了下面的臺詞。
只得說出:“你可知,可知......”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緊張地期待著下一句臺詞是什么?
伊罕看了看臺下,大家都盯著自己,一下就更慌了神。
演舞臺劇不同于她獨舞,可以隨心所欲閉著眼睛發(fā)揮。
只好硬著頭皮隨便了說一句。
“可知砍下這一顆桂樹,要,要破壞多少環(huán)境?”
若涵聽得一頭霧水,不是需要多少年時間嗎?
突然的變數(shù)讓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得不由自主地在臺上摳腦袋。
“不是這一句??!”
這個時候玉兔在一旁坐不住了,提醒若涵。
“若涵,沒有摳腦袋,沒有摳腦袋!”
若涵便說:“我沒有摳腦袋,沒有摳腦袋!”
伊罕又說:“你明明就有在摳腦袋。”
“玉兔又說,我是場景中沒有摳腦袋?!?/p>
三個小演員在舞臺上爭論起來,其他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一時間全亂了,在場的領(lǐng)導笑得前仰后合。
顧青楊也是嘀笑皆非。
六一節(jié)目表演結(jié)束之后的好長一段時間里,有調(diào)皮的同學總會找準機會,結(jié)結(jié)巴巴地學著伊罕的話取笑她。
“馬伊罕,馬伊罕,你可知,你砍掉這一棵樹,要,要,要,要破壞多少環(huán)境嗎?”
伊罕便羞得滿臉通紅,過了好長時間,才將這件事忘記。
如果文藝匯演是一些生活的調(diào)劑,那么學習則是生活的主業(yè)。關(guān)于伊罕童年快樂的時間就這樣一刻不停的前進著。
雖然痛苦可以短暫地忘記,但關(guān)于伊罕身世而帶來的痛苦卻并沒真的消失,忘記了的終將被記起,埋藏了的,終將會變得越來越清晰。
在顧青楊心中,總有那么一些放不下的事情,這些放不下的事情像陳年的一個隱疾,在你絲毫沒有在意的時候鉆出來刺痛一下。
他還記得那天下午,會議結(jié)束后,教導主任叫住了他。
“老顧??!你等等?!?/p>
教導主任查干是一個老實厚道的蒙古人,圓鼻頭,方臉,腹部略微隆起,臉像石榴被剝了皮一樣凹凸不平。
雖然五官并不美觀,但總給人一種熱情憨厚的感覺,看到他的樣子就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去忽略長相而去關(guān)注他內(nèi)心的靈魂。特別是那一副眉目舒展神情,與人為善的笑容和那一腔讓人聽起來總覺得很熟悉的聲音。
“老顧,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呀。”
“什么事?”
“進來坐下聊一會?!?/p>
當顧青楊被查干熱情地讓進辦公室的時候,還略略有些忐忑。
查干將一盞新泡的茶便推了過來,碧綠的茶湯中,杯中的茶芽根根直立。五月的陽光映在沸水沖出茶湯升騰的那一縷青煙上,翻轉(zhuǎn)了杯中四季悠然的山嵐。
顧青楊看杯中的茶色很純,有些意外地看著查干。
查干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上次去成都交流的時候帶回來的,這是你們漢族人的好東西,我知道你喜歡喝這個,嘗嘗看味道如何?”
查干滿臉自豪地讓顧青楊嘗他的好東西。
顧青楊聞了聞茶香,啜了一口,微微閉上眼睛,任隨厚重的茶氣頂著自己的上顎,然后再任隨它隨喉而下。
“怎么樣,是這個味吧?”
“嗯,還不錯,這應該峨眉山的雀舌?!?/p>
“還是你見識廣啊老弟!”
查干聽到顧青楊對它的茶做出了極高的評價,樸實的人,總是耐不住別人一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夸獎,臉上的自豪和笑意更加明顯。
“我用報紙給你多包點回去,你的家鄉(xiāng)遠,很不容易回去一趟,肯定對這些東西特別念想?!?/p>
顧青楊微微笑了一下,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查干大哥,你特意留下我,不會只是想要送給我茶葉吧?”
“沒,沒什么事情!”
“這不,好久沒見了?!?/p>
老實厚道的查干,一撒起謊來總是結(jié)巴。
過了一會他又說道。
“不過,我前幾天剛看了你們學校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考得很不錯。我這邊是這樣想的,你是一個優(yōu)秀的教師,不能埋沒了你這個人才,我們草原人也很重視文化。
我準備跟鎮(zhèn)上領(lǐng)導說一下,建議把你調(diào)到鎮(zhèn)上來當老師。你知道,鎮(zhèn)上的教育條件比牧區(qū)可要好得多,工資也會相應地提高,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你可要好好的把握!”
顧青楊微微抬了抬眼睛,查干咧著嘴興奮地等著他的答復,窗外的陽光將他的半邊方臉涂得金黃,半邊臉隱在暗影里。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收住了臉上的笑容,頓了頓,復又低下了頭。
“查干大哥,你知道我不在乎這個的,如果我在乎這個,我當年就不會到這里來了?!?/p>
“我知道,你是高學歷過來的。”查干坦陳相見。
“這個跟學歷沒關(guān)系?!?/p>
“那就是不愿意?”
“嗯,不愿意!”
“真不愿意?”
查干略帶疑惑地問道。
“真不愿意!”
“也行吧!”
“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我也不能強迫你?!?/p>
我倒是還聽說個無關(guān)的趣事,查干將手中的茶杯也放下。
“成都有一個大企業(yè)叫馠樹集團你知不知道?”
顧青楊聽說馠樹這兩個字,心里不由得顫了一下,但還是鎮(zhèn)定地說道。
“嗯,知道,八十年代靠外貿(mào)起家的,現(xiàn)在是一個龐大的實業(yè)集團?!?/p>
“說是馠樹集團家的千金名叫馬伊罕,和你們班有一個學生同名同姓,這是一個很巧的事情;并且這個孩子好像現(xiàn)在不見了,你想這種大家庭的孩子怎么會不見了,這是第二巧的事情;集團董事長想要找到這個孩子回去做家族企業(yè)的繼承人,這是第三巧?!?/p>
“老顧,你見識多,你覺得,這應該是怎么回事?”
此時顧青楊坐在查干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用拇指食指和中指不斷地摸著額頭,臉部的肌肉緊緊地繃在一起。
“哦,這個嘛!這個我怎么會知道?有錢人的事情。”
顧青楊內(nèi)向很不安,還要裝作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鎮(zhèn)定地和查干說話。
“據(jù)說,集團老先生的遺愿是務必要找到這個孩子,愿意給撫養(yǎng)人出20 萬撫養(yǎng)費。”
“這年代,20 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
顧青楊從眼角處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嘴里說道:“是的,是的,這也是應該的。”
“只是不知道哪家的人有這么好運氣,能得這個錢?”
查干是個叨拉人,一聊開了之后就停不下來,特別是在相熟的人之間。
“商場的事情,和我們當老師的沾不上半點關(guān)系。不過,商人大都重利,人情味不足,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伊罕這個事情,恐怕不是輕易能夠罷休的??!”
此時顧青楊額頭上早已經(jīng)覆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查干看見顧青楊面色不對,還以為是他生了病。
“老顧,你怎么了?你是不舒服么?”
“沒事,沒有不舒服。”
“啊,我看今天先就這樣吧!對了,我還忘記買煙了?!?/p>
“你知道,我離不開這個。”
顧青楊笑笑,轉(zhuǎn)身就走,查干還有些不知所措,剛剛都還聊得好好的。
初夏燥熱的氣息已充斥著原野,草地拔節(jié)、湖水豐滿。明媚的陽光穿越輕薄的云層炙烤著大地。狹長的草葉上反射出明亮的光線,照在眼睛里讓人昏昏欲睡。
草地上有成群的牛羊馬匹搖著棕毛一樣的大尾巴沐浴在和暖的陽光下,它們?nèi)宄扇旱鼐奂谝黄?,一邊吃草,一邊蹲下去,有的躺在草原上無所畏懼地舒展筋骨。
附近有白色圓頂?shù)拿晒虐霭咨拇稛?,裊裊娜娜地向天空飄去,草原上回蕩著一股馬奶和青草混合的氣息,天空藍的讓人有些心疼。
回去的時候,顧青楊發(fā)現(xiàn)今天的路特別難走,就像他的心境一樣極不平順。
他心里也在細細地思索,查干下午說過的話,以及自己與馠樹集團之間的隱痛。當年的事就像一根巨大刺,插入皮肉,隨著時間洗刷,已漸漸看不清痕跡,但是一旦有人想要輕輕地撼動,又會流血不止。
小山坡上巨大的石塊顛得難受。他不是一個有名利心的人,這些年來生活得避世絕俗,但是奈何生在這個利益博弈的世界里,想要獨善其身,活得輕松,好像是不太可能。
已經(jīng)避了這么多年了,最終避開了嗎?想不到還是會和當年的事情扯在一起。
他又想起了伊罕,這個從小就命苦的孩子,幾乎是馬芊笠心中一個永恒的痛,無論如何自己也要想辦法保護好伊罕,這不僅是去世的芊笠所希望的,也是自己應盡的責任,但是眼下的問題應該怎么解決,自己還沒有一個好的決定。
回到家里的時候,他看見若涵正在草地上教伊罕放風箏,初夏的風溫柔地親吻著孩子們的臉頰,拂起伊罕頭上烏黑細小的發(fā)辮,發(fā)辮中五顏六色的彩帶,在空中飛揚,那是一張如春桃初綻的臉龐。
顧青楊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也覺得這個孩子格外地好看,越發(fā)地喜愛,但這種喜愛夾著著一絲酸澀,就像他在面對芊笠去世時的那種心情。
顧青楊在遠處看著,并不立即走近。
他看見若涵把報紙裁剪過后,用細木簽做龍骨,用膠帶纏好,然后再系上線,開始再逆風中跑了起來。
伊罕便在后面跟著跑著,笑著,拍著手叫好。
顧青楊漸漸感覺眼睛里進了什么東西,有些難受。
風箏沒有放起來,孩子們有些失望。
顧青楊走了過去。
“若涵、伊罕你們過來一下?!?/p>
若涵領(lǐng)著伊罕一前一后地進了屋。
若涵疑惑地看著父親。
“阿爸,叫我有什么事嗎?”
“對呀,我們的風箏還沒有放起來呢!”伊罕有些俏皮地說道。
“伊罕,今天先別放風箏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給你說?!?/p>
“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過來!”
伊罕走了過去,顧青楊將手搭在她的兩邊肩膀上,認真地說道。
“伊罕,顧叔叔這些天想了很久,決定正式收你做女兒?!?/p>
他說得極為認真,仿佛是反復想過很久之后的決定,同時也向伊罕表明極大的信心。
伊罕笑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用腳尖不停地在屋子里虛畫著。
她怯怯地抬起頭看若涵的表情。
若涵在一旁笑得格外開心,對這件事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
“伊罕,我要給你改個名字,你以后就叫若曦吧!”
“顧若曦!”
伊罕小聲地重復了一次這個名字。
“你覺得這個名字怎樣,喜歡嗎?”
她只知道,她原本是沒有名字的,而名字是伴隨著她降生時父母給的,但現(xiàn)在他們都已經(jīng)離去,所以名字自然也就跟著離去了。至于名字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意義,她不知道,如果沒有名字,她可以叫一只雀,一枝花,一片霞,一只斷紙鳶,一朵蒲公英或者是風信子。
她只是略略低頭淺淺地笑了一下。
“喜歡!”
“那么以后,誰也不能再叫你伊罕了,你也不能讓別人再叫你伊罕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馬伊罕,只有顧若曦。別人要是問起你伊罕是誰,你就說不知道,聽到?jīng)]有?”
“嗯,知道了,顧叔叔!”
若涵在一旁極力的提示。
“叫阿爸,阿爸,阿爸!”
伊罕仿佛聽懂了他的意思。
輕輕地叫了一聲:“阿爸!”
“嗯?!?/p>
顧青楊滿意的答應了一聲。
“伊罕真是好孩子?!?/p>
但當她真的叫出阿爸的那一刻,還是感覺心跳加速,耳朵邊燃燒起一陣紅霞,緊接著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在屋外抱著洛憂梳理它身上的長毛。
洛憂也很配合地將腦袋依偎在他的懷里,微瞇著眼睛看遠處的草地。
顧青楊看著若涵,忍不住地笑了。
顧青楊忽然才記起,他還給他們姐妹兩帶了禮物,便吩咐若涵去叫若曦進來。
若曦再進來的時候,已經(jīng)放開了許多。
“顧若涵!”
“在?!?/p>
“你比若曦大,以后要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保護妹妹,讓著妹妹,要是被我發(fā)現(xiàn)你欺負妹妹,小心你的屁股開花?!?/p>
“明白!”
我給你們兄妹兩帶了禮物。
顧青楊打開手提包,先拿出一個精美的文具盒,交到顧若曦手上,上面印著精美的花紋粘著各種各樣漂亮的貼紙。
若曦接過自己的禮物,翻來覆去地看了很久,喜愛之情不以言表。
她見顧青楊沒有再拿出什么,便說道。
“涵哥哥呢?涵哥哥沒有禮物嗎?”
此時若曦又變得調(diào)皮起來。
顧若涵不敢對她怎么樣,只能盡量地斜著眼睛,用眼睛的三分之一看她,俗稱扔白眼,其猛烈之程度,完全可以組成一套完整的白眼十八式了。
他心里在說:“你得意,你得意!”
顧青楊再次在手提包里摸了摸,摸出一個棕色真皮的小刀鞘,鞘上有一個大小剛好合適的鋼環(huán),環(huán)上綴有紅色絲線的帶子。然后捏著刀柄,從皮鞘子里抽出一柄閃亮的小刀,刀刃與紅木的刀柄處刻著一個鷹的圖騰。
顧若涵睜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精美的短刀。
顧青楊將短刀拿出來遞到了顧若涵的手上。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現(xiàn)在也是一個大人了,送你這個禮物,是要讓你懂得怎么保護身邊的人,希望你以后成長為一個具有責任感的人。”
若涵接過到刀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久,他覺得阿爸好像會看透他的心事似的,他早就想一把這樣的小刀了。
“我也要短刀,我不要文具盒?!?/p>
若曦看到若涵的禮物比她的酷多了,馬上就開始羨慕若涵的短刀。
“女孩子,就別成天弄刀弄槍的了。”
“若涵,將你的禮物跟若曦換一下,不過注意安全。”
若曦咯咯一笑,轉(zhuǎn)臉又扔給若涵一個得意的眼神。
若涵將頭轉(zhuǎn)向另一邊,假裝沒有看見。
走出去的時候,若涵就說道:“你知道怎么打開嗎?我來教你?!?/p>
兩個人很快又重歸于好。
歡笑聲隱隱約約地漸行漸遠,夕陽在天邊被火紅的風信子燃燒了起來了,燃燒出了一些破碎的霞彩,鏡面湖里的水在像碎銀子一樣波光粼粼,花叢中有蜜蜂嗡嗡地飛過,吟唱著時光靜好的曲調(diào)。
若曦的長裙沾滿了翠綠的草色,在黃昏下跑起來的時候,像一只輕盈翩躚的彩蝶。
她跑累了,便坐下來躺在若涵的身上,仰望天上盤旋的蒼鷹。
“涵哥哥,你說說鷹為什么會飛的那么高呢?”
“因為它們要尋找獵物?!?/p>
“它們飛那么高能尋找到禮物嗎?”
“聽說,鷹的眼睛太好了?!?/p>
“是嗎?”
此時顧若涵已經(jīng)快到十二歲,每次若曦靠在他身上的時候,他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所以,當若曦再這樣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些難為情,便有意向另一邊挪了挪,哪知道若曦并不理解他的心思,反而湊過來挽著他的胳膊。
顧青楊寫了一會教學計劃之后,也坐在窗前沉思,屋外的余霞將屋里的木質(zhì)家具都染上了一片神秘的色彩,棕色的漆面斑駁脫落,他們都已經(jīng)在歲月中老去,他也在歲月中老去。
他想起上午在鎮(zhèn)上查干對他說的那些話和那些事,查干那張方臉又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馠樹集團董事長的外孫女也叫伊罕。
這是第一巧,這是第二巧......
“啪!”
顧青楊將掉到桌下的鋼筆再次撿起來。
此時,他的心里亂得一團糟,過了一會又感到有些恐懼,這種恐懼不是對他自己,而是對未來,這種看不見的危險像碎片一樣,像細絲一樣無孔不入,最讓人擔憂,他由此陷入了思緒的洪流。
他拿出一支煙來,點燃了靜靜地吸,透過繚繞的煙霧去看外面的世界,這是一個人在對未來不可控時,內(nèi)心不安常有的表現(xiàn)。
他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躲得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但如果若曦真的被她們帶走了,會不會被她們利用,會不會成為他們對這個世界無窮利欲的犧牲品?
夜幕四合的時候,他覺得有一場巨大無形的陰影在籠罩著自己,這種陰影像一張網(wǎng)一樣,漸漸地收緊,漸漸地收緊,勒得自己喘不過氣來。天邊的月色冷冷的,將草原所有的景物都清洗地格外明亮。
兩個孩子已經(jīng)在燈下讀書,預習明天的課文。
他看了一會,開始在廚房里給他們做晚餐。
晚餐吃得很靜,偶爾若涵會給伊罕夾一個什么東西。
而若曦對于吃菜的興趣遠遠大過于吃肉。
而這個時候若涵就會開導她說,不要挑食才能長得高。
若曦就會轉(zhuǎn)過頭來向他求助。
他每天忙著上課,照顧孩子,漸漸地幾乎要把這件事淡忘了。但危機也并沒有像他所預料的一樣,迅速地來臨,但也絕沒有平靜地消失,倒是另一件事轉(zhuǎn)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草原的神秘遼闊和少數(shù)民族的熱情好客,吸引著無數(shù)向往自然的游客來草原旅游。
這天課間的時候,若涵就聽說牧區(qū)來了很多外地的客人,晚上要舉行篝火晚會。
他心想若曦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從遠方的大城市里來的人。
若曦人漸漸地大了,心思也漸漸地多了。
她和若涵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再像以前一樣簡單純粹。
上午上課的時候,因為若涵給另一個女生講題靠得太近讓若曦心里極不高興。
所以她到家之后,也不和若涵說話,只是偶爾跟顧青楊說兩句。
悶悶地吃晚飯以后,她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即使有不會做的題目,也不像以前一樣喜歡問顧若涵了。
若涵也感覺到不對。
他將作業(yè)做完之后,試著去敲若曦的門。
若曦開了門。
抬起眼睛瞟了他一眼,沒有笑意,便轉(zhuǎn)過身去,走到炕邊,繼續(xù)倒在她的床上閉目養(yǎng)神。
若涵走到窗前一看,還有留下大片空白的試卷,更加堅定若曦在生氣的猜想。
他走過去靠近若曦,坐在他的炕邊,輕聲地問道。
“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
“那你為什么這么早就睡了,睡多了對身體不好?!?/p>
“沒有事情,不睡覺干嘛?”
“你作業(yè)都還沒有做完,就沒有事情了!”
“做作業(yè)有什么好,不會做,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么聰明。”
“不會做你可以問我啊,給你講一下就會很容易了!”
“問你的人那么多,我怕你沒時間!”
若曦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忽然間涌起一絲心酸和自卑。
“哎,你就別生氣了!”
“同學之間都要相互幫助的,我不是多數(shù)時間都和你在一起,給你講題嗎?!?/p>
“誰在意這個了,你給誰講題我管得著嗎?再說了我也沒必要生氣?!?/p>
若曦將頭轉(zhuǎn)向另一側(cè)。
若涵知道,若曦說的不在乎那就是在乎。
但是他又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讓若曦高興起來,正煩悶時忽然想起了篝火晚會的事情。
對呀,若涵將她的身體掰了過來。
“我們?nèi)ヌ璋?!?/p>
“跳舞?”
“嗯,聽說牧區(qū)來了客人,今晚有篝火晚會,你不想去看看嗎?”
若曦一聽說跳舞,倒來了一些興致,但又不好意思這么快就原諒若涵,便故意說:“我不去,有什么趣味?”
“怎么會沒有趣味?你跳舞那么好看?!?/p>
“呵!”
看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若曦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好吧,什么時候去?”
若涵便拉著她的胳膊起來。
“就現(xiàn)在走了,再等會就來不及了?!?/p>
若曦被若涵拉了起來。
走出門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顧青楊正在門口忙什么?
“你們要去哪?”
“阿爸,我想帶若曦去參加今晚的篝火晚會?!?/p>
“哦,是嗎?哪里的篝火晚會?”
“附近牧區(qū)的篝火晚會。”
“作業(yè)做完了嗎?”
“做完了?!?/p>
顧青楊點點頭。
他喜歡清靜,對篝火晚會自是沒有太大的興趣,但他知道小孩子愛玩,也不想掃他們的興。因為他覺得孩子們?nèi)绻枷袼粯映翋災蔷筒缓昧恕?/p>
“去吧,但是,你們記得早點回來。還有,人多,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p>
若涵答道。
晚會現(xiàn)場,快要到天黑的時候,人們用木桿搭在空曠的草地上,依次堆壘成垛,垛上放一只大鐵鍋,大鐵鍋里面裝滿了木材,到了夜幕臨近的時分,便有本族人拿著一瓶油澆在木材上面,然后請遠方來的客人親手點著。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被幸運選中,代表大家點火。
她穿著一件翠綠的絲質(zhì)連衣裙,與草地融為了一體,雖然長的不十分美麗,但笑起來的時候卻有一種溫婉和清秀,舉手投足間更有一種令人愉悅的涵養(yǎng)。
若曦盯著這個女人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