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紫艷(上海大學 上海美術學院,上海 2004360)
“四君子”是中國從古至今經(jīng)久不衰的繪畫題材,其特點與古代文人士大夫?qū)徝乐救?、生活情趣、人格品質(zhì)和儒道釋思想相符合?!八木印弊鳛槲娜私栉镉髦镜耐緩?,一直伴隨著中國繪畫史的不斷發(fā)展?!八木印敝?,文人墨客更喜愛竹,因為竹象征著清逸瀟灑和堅毅不屈的品質(zhì),一直以來是被津津樂道的題材。詩人歌頌它,文人鐘情于它,不僅如此,它也成為畫家樂于表現(xiàn)的一種題材。
縱觀中國畫竹的歷史,從色彩上來說,有色竹與墨竹之分。而從具體用筆手法上來講,則有雙鉤與單鉤之別,所謂“雙鉤”,指的是勾線填色;而“單鉤”則是指不勾線條,用墨直接撇寫。
而關于墨竹的起源,一直以來說法不少,一是起源于唐明皇李隆基;二是唐代吳道子;三是五代蜀國李夫人。經(jīng)專家考量,墨竹應是起源于唐五代之間,但此時還未成為一種獨立的繪畫符號。
竹對于中國人來說有著特殊的含義及情結(jié),墨竹這一寫意繪畫形式成為了文人墨客們抒情寫意的手段。竹從繪畫形象通過墨竹逐漸轉(zhuǎn)化為了繪畫符號,進而成為了審美對象,墨竹成為了一種自然和原生態(tài)的審美,也直接影響了后世文人畫和寫意繪畫的風潮。
圖1 宋 文同 《墨竹圖》(來源:網(wǎng)絡)
北宋文同開派立宗了“湖州竹派”,開創(chuàng)了中國墨竹繪畫史中的新流派。文同的墨竹,其成功在墨更在筆。他的《墨竹圖》中(如圖1),竹不是雙勾法描出來的,而是像寫字一樣,用筆一次性地寫出來的。他又通過筆的提案轉(zhuǎn)折、墨的濃淡對比,表現(xiàn)葉的種種情態(tài),有一種瀟灑生動之致。概括起來,文同墨竹的筆墨已經(jīng)融入了不少書法的品質(zhì),只不過竹的形象依然清晰而突出,每片葉的輪廓依然整飭,畫面嚴謹而工整。
蘇軾是文同墨竹的傳人,其《枯木竹石圖》中筆墨的沉厚郁勃之氣,恰與他的《寒食帖》相通。蘇軾雖為文派墨竹的傳人,然而,他筆下的墨竹已經(jīng)和文同筆下的墨竹有不少的區(qū)別,脫離了具象寫實,由謹嚴而趨于放逸了。
到了元代,由于其政治的特殊性,文人士大夫們摒棄在外的名利和仕途,開始歸隱山林,潛心鉆研書畫,墨竹繪畫便從這時開始盛行。
元代李衎在《竹譜詳錄》中將竹的繪畫表現(xiàn)手法分為“畫竹譜”與“墨竹譜”兩類,前者指的是雙鉤設色;而后者是指以墨寫竹的單鉤設色。趙孟頫正式提出書畫同源,他對自己繪畫中的書法用筆,有清醒的自覺。他有一首詩宣示書畫本同的思想。詩云:“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憋w白指書法上的飛白書,籀指籀書,八法即楷書“永”字的八種筆法。畫竹當參用永字八法,以表現(xiàn)竹葉低昂向背、正側(cè)翻飛的種種情態(tài)。
宋代黃庭堅指出文同“以畫法作書”,所以書法不能入妙。這話暗含著一種觀念,即畫法用筆與書法用筆原本不同,不能強彼為此。這句話也表明了一個事實,即文同寫竹木的用筆與書法并不相通。但是墨竹發(fā)展到了趙孟頫的階段,趙孟頫“以書法寫竹”,畫法與書法之間的隔膜終于打通了。
受到趙孟頫的影響,吳鎮(zhèn)畫竹的筆法更為恣意開朗,他的墨竹完全是以書法用筆,利用墨色變化來表現(xiàn)墨竹部位和姿態(tài),淡墨畫竿、濃墨畫葉等,力求神形兼?zhèn)洌瑢懸庖馊ふ孤稛o疑。其《墨竹譜》(如圖2)對筆墨、書畫關系的處理及相關論述使之成為宋元時期文人畫發(fā)展鏈條中的重要一環(huán)。
宋元時期的文人墨竹繪畫特點在于打破了宋代嚴謹整飭的繪畫風格,將“以書入畫”這一筆墨語言正式帶入墨竹繪畫中,強調(diào)寫意和意氣。從宋代文同和元代吳鎮(zhèn)墨竹的對比,不免看到了這一時期墨竹繪畫趨于精進蕭颯的過程。書法性的用筆,更適于表現(xiàn)竹影參差的蕭騷之態(tài)。元代“以書入畫”是以書法與造型的對應關系去幫助入畫,但是元代仍是宋代的延續(xù),只是更進一步強調(diào)了書畫結(jié)合,并沒有獨立創(chuàng)新,這也與當時文人士大夫的心性有關。
圖2 元 吳鎮(zhèn) 《墨竹譜》(來源:網(wǎng)絡)
中國士大夫文化的一些內(nèi)容及趣味,比如書法的欣賞、繪畫的形式,是別種文化系統(tǒng)的人無法理解的。文人精神可以概括為“超越”:一是“超越物象”;二是“超越世俗”。前者是由形向神的超越,是物趣向意趣的超越;后者是由世俗情趣向儒道釋境界的超越。這是中國繪畫中的文人精神的一貫傾向,墨竹繪畫與文人氣息相通,隨著宋元文人士大夫的涌現(xiàn)和文人畫發(fā)展,墨竹繪畫便在文人畫壇中掀起了一股浪潮。
蘇軾提出“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的繪畫理論,便是“超越物象、回歸心性”這一追求。正如他的書法比較傾向于意氣,他的畫也比較傾向于意氣,更注重主觀情感的表達。因此他筆下的墨竹具有強烈的運動性,不僅在筆法上“以書入畫”,而且書法的抽象性、運動性、當下性也提供了更自由的表現(xiàn)空間,也得以進一步從物形的拘泥中解脫出來,走向物神,走向心靈。
元代政治體系使得大批文人士大夫歸隱山林,這些文人沒有以前士大夫的官宦身份,則以一種純粹的文人態(tài)度抒情寫意,開始審視自我、注重內(nèi)心,便有了心性化的追求。通過元代墨竹繪畫,可以發(fā)現(xiàn)文人士大夫?qū)⑿蔚囊蛩販p弱,并不刻意去塑造每片葉子、每根枝干的造型,而是通過簡化形,來給心靈象征和心性留出更大空間落實到繪畫上,以意取勝。這所謂“離形得似”,離外在之形似,得內(nèi)在之神似。
我們能從宋元墨竹繪畫中看到的另一文人精神便是“超然物外,崇尚平淡”。相較于唐人,宋人更能欣賞平淡。宋人醉心于平淡的趣味,歐陽修、蘇軾、米芾將追求“平淡天真”的審美風向推蕩起來,以平淡為藝術的極則,所謂“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元代延續(xù)宋的平淡風尚,進一步脫離物象,如倪瓚的“逸筆草草,聊以自娛”,其《竹枝圖》(如圖3)有一股在平淡中追求生動之致、醇厚之味的文人意趣。
圖3 元 倪瓚《竹枝圖》(來源:網(wǎng)絡)
宋元文人“超越物象,回歸心性”;“超然物外,崇尚平淡”在筆墨和形式上展露無疑,墨竹作為突出代表,可見宋元時期文人精神的風向。當筆墨與文人精神相結(jié)合,兩者相互摩擦、結(jié)合,形成了文人畫“寫意”之勢。對不僅是墨竹繪畫、文人畫一派有著精神和風格上的標準和貢獻,甚是整個中國畫壇都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
墨竹繪畫不僅只是繪畫題材,更是長期以來伴隨文人畫不斷發(fā)展,成為了中國繪畫史中的繪畫符號之一。它集中了繪畫美與書法美于一身,成為了文人墨客們展露心境、表達性情的方式,同時也展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筆墨技巧的特點和中國人的審美情趣,宋元墨竹繪畫更是將超脫和平淡的思想發(fā)揮極致,對文人畫和中國傳統(tǒng)繪畫產(chǎn)生了極為重要、深刻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