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雷

(西藏自治區(qū)社會科學院，《西藏研究》編輯部，西藏 拉薩 850000)

《西藏通覽》是日本山縣初男撰寫的一部方志性著作，刊印于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因其編寫原因是便于日本侵略軍順利展開對西藏的攻占與攫取行動，所以書中反映的信息較為真實可靠。作者在編撰過程中甄別、參考了前人關(guān)于西藏的著述，使本書的體例更加完備，內(nèi)容更加詳盡[1]。近年在涉藏漢文文獻研究中多有討論，但所涉研究大多集中于此書的文獻價值和版本研究方面，語言方面的研究較為少見。此書為清光緒年間旅日留學生所譯，書中所用語言多為清代時期的書面語，其行文更加精確、審慎，使得此書書面語色彩更加濃重。書中許多詞語在清代以前的文獻中多有出現(xiàn)，但其中部分詞語未被《漢語大詞典》收錄，給讀者在閱讀上造成了一些障礙，現(xiàn)擇取幾例以做分析，一為疏通句意，一為補《漢語大詞典》之缺。

一、突涌

招拉筆筒寺，在布達拉宮之西南，山下為平地突涌之石山，其頂有寺，形如磨盤，漢人呼為磨盤山[2]220。

按：“突涌”義為“凸出”。《說文·穴部》釋為“突，犬從穴中暫出也。從犬在穴中。一曰：滑也?！盵3]150《集韻·沒韻》：“突，出貌。”[4]卷九42即凸出，隆起之義?！肚f子·說劍》：“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5]351“涌”同“湧”，《集韻·腫韻》：“涌，或作湧?！盵4]卷五51《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其西則有涌泉清也，激水推移。”[6]3004

“突涌”現(xiàn)在主要用在工程學類書籍中，為建筑學中的一個專有術(shù)語。義為“當基坑開挖后，基坑底面下不透水土層的自重壓力小于下部承壓水水頭壓力時，引起基坑底土體隆起破壞并同時發(fā)生噴水涌砂的現(xiàn)象。”[7]現(xiàn)代工程學中此詞的含義與所考釋之詞含義有相似之處，泥沙噴涌會形成如石頭某一尖銳部分裸露出地面的柱狀結(jié)構(gòu)，在形狀上有近似之處。

二、霧擁

到開市及有事時，則附近人民輻輳而來，帳幕云接，市街霧擁[2]308。

按：“霧擁”義為“形容人多，似云霧一般”?！墩f文·雨部》：“霚，地氣發(fā)，天不應。從雨、敄聲?！盵3]242即霧氣之義，因霧氣為水蒸氣凝結(jié)而成，形容數(shù)量多，密集?！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罚骸疤煜轮浚坪响F集。”[6]2623《說文·手部》：“擁，抱也。從手、雝聲。”[3]255抱的動作為雙臂將人(物)圍住，即圍裹之義。故此處“霧擁”應釋為人摩肩擦踵，呈云霧般的蜂擁之態(tài)。

《大藏經(jīng)·宋高僧傳卷第七》：“今許王錢氏在兩浙日，累請開演，私署凈光大師并紫方袍，辭讓不卻受而不稱，及興螺溪道場。四方學侶霧擁云屯。”[8]此處“霧擁”也為人數(shù)眾多之義。

三、祭餞

每歲二月八日，用迎佛之威儀往迎之，且命禮部尚書、郎中專督迎接，及其卒而歸葬于舍利也，又命百官出郭祭餞[2]330。

按：“祭餞”義為“祭奠”?！墩f文·示部》：“祭，祭祀也。從示，以手持肉?！盵3]2《論語·八佾》：“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盵9]5358《說文·食部》：“餞，送去也。從食，戔聲?！对姟吩唬骸帮@父餞之?！盵3]103《詩·邶風·泉水》：“出宿于泲，飲餞于禰?！泵珎鳎骸白娑彷R，飲酒于其側(cè)曰餞?！标懙旅麽屛模骸八托酗嬀浦^之餞?！标悐J傳曰：“祭軷畢，而即于道神之側(cè)送之者，設飲酒焉，是曰餞。”[9]651此處謂祭奠之義。

此為《西藏通覽》作者抄襲《元史》之中的原話：“用每歲二月八日迎佛，威儀往迓，且命禮部尚書、郎中專督迎接。及其卒而歸葬舍利，又命百官出郭祭餞?！盵10]《紅樓夢》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 埋香冢飛燕泣殘虹”：“凡交芒種節(jié)的這日，都要擺設各色禮物，祭餞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謝，花神退位，須要踐行?！盵11]此處“祭餞”與上同義。

四、悔導

達賴喇嘛襟懷貞朗，德量淵深，定慧雙修，色空俱泯，用能宣揚釋教，悔導愚蒙[2]352。

按：“悔導”義為“教導，教誨”?！墩f文·心部》：“悔，悔恨也。從心、每聲?！盵3]221因有悔恨之心，故有悔過之意，《玉篇·心部》：“悔，呼對切，改也，恨也?！盵12]卷八3《后漢書·魯恭轉(zhuǎn)》：“亭長乃慚悔，還牛，詣獄受罪?！盵13]《說文·寸部》：“導，導引也。從寸、道聲?！盵3]61《玉篇·寸部》：“導，教也?！盵12]卷三十5《孟子·盡心上》：“導其妻子，使養(yǎng)其老?！盵9]6024即教導之義。此詞暫未在其他文獻中查到。

五、陰嗾

因責喀部待達賴無理，詬斥之。遂為土謝圖汗所殺，噶爾丹遂以報仇為名襲擾其部，土謝圖汗東走，訴之中國，圣祖命達賴遣使罷兵，第巴桑結(jié)使?jié)『魣D克圖往反陰嗾之[2]356。

事……陰令，王所求為于北宮?！盵9]1477義為“秘密的”?！墩f文·口部》：“嗾，使犬聲。從口、族聲。”[3]28段玉裁注：“使犬聲，從口族聲?！洞呵飩鳌吩唬汗辗蜷?。”[14]《方言》曰：“秦、晉之西鄙，自冀、隴而西，使犬曰哨。”[15]本義為使狗咬人的聲音，引申為教唆，指使。

《宋史·列傳》：“方叔因倡言玠失利戎之心，非我調(diào)停，且旦夕有變，又陰嗾世安密求玠之短，陳于帝前?！盵16]此處“陰嗾”與上同義。

六、旋移

拉藏汗與藏人所立……第六世達賴喇嘛者，青海諸蒙古復不信之，而別奉里塘之……為真六世達賴喇嘛?？滴醵贽D(zhuǎn)生，二歲著靈異，至是二十歲矣，諸蒙古迎至青海坐床……上恐其構(gòu)釁，詔青海達賴居西寧洪山寺，旋移塔爾寺[2]360。

按：“旋移”義為“返回，返回到……”?！稄V雅·釋詁四》：“旋，還也。”[17]59《詩·小雅·黃鳥》：“言旋言歸，復我邦族。”[9]929朱熹注：“旋，回；復，反也”[9]929，即“返回”之義。《廣雅·釋詁四》：“移，轉(zhuǎn)也?！盵17]59《廣韻·支韻》：“移，徙也?！盵18]《書·多士》：“移爾遐逖。”孔穎達疏：“移徙汝居于遠?！盵9]469

因西藏和諸蒙古在確立六世達賴喇嘛的人選上有不同意見，康熙帝偏向于蒙古所尋出生在理塘的靈童為六世達賴喇嘛，本應在青海塔爾寺坐床，但恐拉藏汗再生事端，故先將出生于理塘的靈童確立為六世達賴喇嘛，并在青海紅山寺舉行坐床典禮，而后再返回塔爾寺。

通過查找歷代文獻資料，“旋移”一詞多有出現(xiàn)，且意義也有不同?！杜f五代史·梁書十四》：“三年七月，出為宿州團練使，旋移州刺史。其后累歷近職，連典禁軍。”[19]此處為“不久”之義；《明史·孫巖房勝傳》：“孫巖，鳳陽人?！鄮熎穑ㄖ菔貙⒎縿僖猿墙?。王以巖宿將，使與勝協(xié)守。南軍至，攻城甚急，樓堞皆毀。巖、勝多方捍御。已，復突門力戰(zhàn)，……獲餉舟三百，累擢都指揮僉事。論功，以舊臣有守城功，封應城伯，祿千石。永樂十一年備開平，旋移通州?！盵20]此處“旋移”謂“返回”之義。

七、剿御

時鄂輝為四川總督，成德為四川將軍，因盡以罪委之巴忠，謂巴忠解唐古特語，故私議皆其一人所為，己二人不知也。即奉命赴藏剿御，又按程緩進[2]372。

按：“剿御”義為“抗擊，抵抗”?！墩f文·力部》：“剿(剿)，勞也?！洞呵飩鳌吩唬喊灿媒嗣?。從力、巢聲?！盵3]294“剿”與“劋”相通，《說文·刀部》：“劋，絕也。從刀、喿聲?！吨軙吩唬禾煊脛そ^其命?！盵3]86《正字通·刀部》：“剿，絕截也；殺也。”[21]故“剿殺”連用常出現(xiàn)于古代文獻中。

《清史稿·董衛(wèi)國傳》：“吳三桂反，陷長沙，……上命副都統(tǒng)根特自兗州移兵赴援。耿精忠亦反，侵寧都、廣昌、南豐諸府縣，饒州參將程鳳、廣信副將柯升叛應之，……衛(wèi)國密疏聞，上命定南將軍希爾根會衛(wèi)國剿御?！盵8]9795此處亦為“抗擊”之義。

八、酌納

始飲茶復大宴之伊剌固克散呼圖克圖及與之同來之喇嘛等，各獻鴕鳥及西番菩提數(shù)珠、黑狐皮絨、褐花毯、茶葉、狐腋裘、狼皮等物，乃酌納之[2]343。

按：“酌納”義為 “收納，接納”?！队衿び喜俊罚骸白茫∫??！盵12]卷三十11《易·損》：“初九，已事遄往，無咎。酌損之。”[9]108李斯祚集解引虞翻曰：“酌，取也?！盵22]《廣雅·釋詁三》：“納，入也?！盵17]26《史記·刺客列傳》：“今秦已擄韓王，盡納其地?！盵6]2531“納”為“接受”之義。

《清史稿·太宗本紀一》：“秋七月丁酉朔，復以書約明張家口守臣信誓敦好，善保始終，且謂和議遼東地方在內(nèi)，爾須遣官往告。率大軍還。庚子，至上都河，明以和議成，來饋禮物，酌納之?！盵23]40此處義為“收納”，與前義相同。

九、添砌

康熙六十年，定西將軍、護國公策旺諾爾布毀之，改筑西南百堤。自東北郎路山下起，至布達拉對面小山招拉筆筒止，長約三十里，以遏藏江水勢。今呼為神堤，每歲正月，各寺喇嘛居于倉內(nèi)，念大經(jīng)畢，使眾喇嘛各增添砌，此乃喇嘛之要役也[2]383。

按：“添砌”義為“添加，堆砌”，此處義為“筑堤”?！队衿に俊罚骸疤?，益也?！盵12]卷十九12《三國志·吳志·呂蒙傳》：“權(quán)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蹦铣崴芍⒁秴菚罚骸爸T將皆動作土山，添工具?！盵24]即“增加”之意。《玉篇·石部》：“砌，階砌也?！盵12]卷二十二11班固《西都賦》：“于是玄墀扣砌，玉階彤庭。”[25]后引申為“將磚石層層壘起”，即“堆積”之義。

《清史稿·河渠志》：“十八年夏，大雨，河水陡漲，南上汛灰壩漫口四十余丈。給事中洪良品言北岸頭工關(guān)系最重，請接連石景山以下添砌石堤，以資捍衛(wèi)。”[23]3813此處亦為“堆砌，筑堤”之義。

《西藏通覽》對于研究清代西藏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具有較高的參考價值，對書中的一般性詞匯進行考釋，可以在詞匯層面上疏通文義，破除在閱讀中形成的語言障礙，整理闡釋這類詞匯也是漢語史研究以及辭書編纂的一項基礎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