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博

從2019年9月起，我們家有兩樣東西顯得多余了，或者說是使用的頻率會減少很多。這兩樣東西一個是煙灰缸，另一個是打火機。因為本人宣布從此戒煙了，同時也不歡迎我的朋友或者親戚到我的客廳吸煙了。有很多人嘲笑我，說你是記住戒煙的地方了。還有人嚇唬我，說戒煙后復吸危害更大。再與朋友相會時，堅決搖頭擺手拒絕他們遞過來的香煙的時候，迎著他們驚訝和不解的目光，我好像是犯了什么錯誤似的，頗有些歉意和不自在。于是，我選擇盡量躲避。可是自己總不能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獨來獨往吧，所以，尷尬就經(jīng)常纏繞著我。有些人想法多，你要不接受他遞過來的香煙，就像我們彼此之間發(fā)生了什么狀況一樣。特別是有一路人讓你哭笑不得，他極度熱情，硬勸你吸。說你吸了大半輩子了，為什么戒啊。吸煙有害處，也有好處。比如可以調(diào)節(jié)情緒，還可以減肥，尤其是消炎殺菌?；ヂ?lián)網(wǎng)上都說了，非典肆虐的時候，煙民都平安無恙。我對于這樣的無稽之談，連反駁的念頭都沒有了，只是一笑了之，堅持自己的選擇和做法就好了。

我從參加工作之日起，就進入到煙民的行列，煙齡三十余年了。我吸煙首先是環(huán)境影響的因素。假如我與世隔絕，假如我沒有吸煙的條件和環(huán)境，我就無法完成吸煙這個動作。周圍的人吸煙，慢慢影響到我，就“近煙者吸”了。吸煙的原因還包含著羨慕與模仿。我參加工作的時候，領(lǐng)導和我談話，慢條斯理地吐一口煙霧，或者動作堅決地擰滅煙蒂，我當時覺得領(lǐng)導好帥、好瀟灑、好有氣質(zhì)。于是，我就學著吸煙了。還有一點，煙確實容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像紐扣一樣，一下子就讓兩扇衣襟粘連在一起。當我夾著香煙，傲驕地宣布：我成年了，步入社會了，開始履行男子漢的職責了。周圍的目光沒有驚訝和詫異，倒是溫暖地注視著我。我真正融入周圍是從吸煙開始，我真正成為男人也是從吸煙開始。這就好比古代的弱冠禮一樣，初加冠、次加冠、再加冠這三步，我是用吸煙、喝酒、入洞房來完成的。

我又為什么戒煙了呢？這三十年吸掉多少鈔票沒有統(tǒng)計過，但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最明顯的特征是早晨起來咳痰，還是黑色的。人不可能越活越年輕，身體越老越結(jié)實，自然規(guī)律誰也抗拒不了，但是吸煙確實是有些疾病的罪魁禍首，我不得不和親愛的香煙揮手告別。因為煙草里含有很多化學物質(zhì)，危害呼吸道、消化道，甚至致癌。粗略統(tǒng)計，吸煙有十大危害。

專家說戒煙要經(jīng)過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戒煙后的7天，最難熬。這我有體驗，仿佛嘴里的舌頭和牙齒都沒有了，只剩下唾液涌上來，嘴唇收縮，干巴巴的。腦袋嗡嗡響，眼珠子往外鼓，莫名地疼，心也特別煩。吃點山楂卷兒之類的小食品替代一下，作用不大，或者根本沒有作用。小食品散發(fā)出的味道掩蓋不了對煙的渴望，小食品產(chǎn)生的能量在香煙成分的進攻下簡直不堪一擊。那有什么辦法？只有靠自己強大的意志去戰(zhàn)勝它。熬到第二個階段，即戒煙的21天。有個定律叫21天周期，說一個習慣養(yǎng)成的周期即21天。熬到第21天，戒煙就成功了一半。但這個時候是最關(guān)鍵的。你和香煙的較量經(jīng)過了21天，彼此有些精疲力竭了，就看誰能挺住。挺和堅持的詞義差不多，但以我戒煙的精力和感受，還是認為“挺”更契合，表達的更具體，更充分，更形象。我為了“挺”，特地回了農(nóng)村老家，而且去麻將館搓麻將。十個牌友九個煙民，我就在具有特殊芬芳的煙霧里死挺，拒絕煙味的迷惑，更拒絕牌友的直接甚至武斷的引誘。

熬過了21天周期，來到了第三個階段，即6個月。我正為自己的堅忍和斗志欣喜著，一個比香煙更可怕的魔鬼從遙遠的南方兇神惡煞似的撲向了我所在的這個城市。于是，眾所周知，我和我的老伴宅在家里了。起初，我認為自己在家，環(huán)境密閉，沒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叼著煙來刺激你，對戒煙肯定是好事。但沒過幾天，我就覺得自己的想法錯了。一個人在無所事事的時候，一個人在寂寞無奈的時候，一個人在憂煩焦燥的時候，心里對外界的某種事物依賴和需求就最為明顯，也最為強烈。這所謂的某種事物就是讓你已經(jīng)對它成癮，已經(jīng)體會到了它給你帶來的愉悅和滿足感那種即神秘又常見的物質(zhì)，對于宣布戒煙并且正在戒煙的我，這個奇特的東西當然就是香煙了。那白白的，直直的，鑲著金黃色的東西在我眼前飛舞，對我頻頻拋著媚眼，比任何一個美女都有殺傷力。我真有些動搖了，好幾次忍不住要吸上一口。有好幾次詰問自己，干嘛要自討苦吃？

但我還是狠狠地吐掉嘴里洶涌而來的唾液，差一點要扇自己一個耳光。我的異常舉動被老伴發(fā)現(xiàn)了，她說，一個人要能把煙戒了，就沒有干不成的事。我說這是誰的名言？她沒有回答我。我上網(wǎng)百度，沒查到。倒是頁面上滿是名人戒煙的故事，包括很多偉人。我想，我這輩子做不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了，別遑論偉人，就是名人也根本靠不上邊。但有一件事，名人和偉人都做到了，我也能做到。于是，我樂呵呵地把幾個煙缸敲碎了，痛痛快快地把幾個火機砸壞了，統(tǒng)統(tǒng)把它們?nèi)舆M了垃圾桶。老伴說，煙缸和火機不是要送人嗎？因為我的煙缸和火機也是不賴的，一個合格的煙民是不能忽視工具的。但我堅決地搖搖頭，賣弄道：此物雖非淫巧之物，但乃害人之具，必毀之不遺痕跡，免再害人耳！老伴搖頭，說你現(xiàn)代漢語都沒有弄明白，就不要學什么鴨子了。我說，宅在家里，就自己找樂子吧。對，你這個觀點，我同意。老伴點贊。于是，我和她并肩坐下，研究制訂了戒煙及宅家生活娛樂方案。

方案如下：為確保于某人戒煙成功，保證疫情期間宅家抗疫有顯著效果，即不增肥，不添亂，不染上不良嗜好和習慣，堅決戰(zhàn)勝香煙魔鬼和新冠狀病毒這個更大的魔鬼，特制訂本方案，夫妻共同遵守。

一、堅決戒煙，堅持到第四階段，即成功戒煙一年，并堅持到永久;二、煙戒了，酒要限制。雖有諺云：煙酒不分家。即分則分之，不必惋惜，酒可每晚宴飲一兩到二兩，決不能超出規(guī)定劑量;三、按時起居，生火做飯。葷素搭配，但要注重節(jié)約，以免物資供應(yīng)不上;四、瀏覽手機和上網(wǎng)等要有時間限制，以免上癮，或引起頸椎病等;五、每天堅持讀書兩個小時。尤其是男主人，自詡要成為作家，所以每天必須筆耕兩小時以上，寫字不少于2000字，最好發(fā)表，變成鉛字;六、要適當娛樂和鍛煉，防止宅家時間過長而引起身體及情緒變化。但不可激烈運動和制造噪音，如卡拉OK、廣場舞之類等等，以免擾民。未盡事宜或?qū)ι鲜鰲l款有增減，夫妻共同協(xié)商解決。

別說，方案一出，我們老夫老妻嚴格執(zhí)行，還真是有條不紊，收效明顯。妻子上網(wǎng)看網(wǎng)紅發(fā)布的各種制作美食的視頻，竟學會炸麻花了。我戒煙也堅持得特別好，只是當作家的夢想還遙遙無期。雖然我一絲不茍地遵照執(zhí)行了方案的相關(guān)條款，但對于我寫作是談不上的，只能謂之是寫字而已。然而我永不放棄，決不氣餒，我堅定地站在文學的殿堂門口向里面遙望，期盼終于有一天能邁進去，因為我知道那里面的風景一定特別美。

我寫完上述文字時，恰好手機里來了一條關(guān)于疫情信息的通報，我所在的城市今天已經(jīng)連續(xù)20天零增長了，這真是一個給人以希望和力量的喜訊。我低下頭看下日歷，今天是驚蟄。當我抬起頭的一剎那，窗臺上那盆對紅的花骨朵綻開了，一抹紅色在綠葉叢中是那么的鮮艷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