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魚
不曾想到,流言依然四起。起于春草萋萋之時,終于黃葉墜地之際。南方草木,仍然葳蕤,推窗的風,盈滿一屋的香,我不諳花語,只得癡望。記得那年花市,人流如織,你在花香中穿行,手捧一盆水仙,如失傳的琴曲。
地鐵途經(jīng)塘尾,入夜時分,多雨多夢的城,雨中落地的,卻是無語的愁緒。你蔥白的手指,緊扣內(nèi)心的傷痕,在七月之尾,你將迎來異地兩年的時光。一切都無法持續(xù)想象,哪怕夢中的輕吻,此刻都是涼的。
靜止于往事構(gòu)成的樹枝,那座風雪之城,被時光的專列推向遙遠。巨大的寒冷包裹著一切熟悉的事物,雪花漫天,風沙漫眼,愛情天生就有脆弱的本質(zhì),其實你夢見的只是火光消逝的片刻,余燼猶溫。
鐫刻誓言的陶罐,在忽冷忽熱的拉扯中,呈現(xiàn)不可彌合的裂縫。你從未忘卻,指間轉(zhuǎn)動的愛之剛強。為了生活所付出的動蕩,為了愛情所激發(fā)的魄力,豈能輕言背叛,掉棹而去。
選擇之難
我們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昨天,可以選擇遺忘的方式。躺下或者飛翔,平心靜氣,當記憶上升到一個無法落回地面的高度。與生俱來的孤獨,使我們對脆弱的塵緣產(chǎn)生恐懼。譬如燦爛短暫,譬如撞見衰敗的曠野、枯枝殘葉。
此刻,你展開雙手,想象一對翅膀,我確實可以將你比喻成一只鳥,羽翼豐滿,對遠方充滿渴望,而你也需要一種扶搖而上的力量,與此地告別,與風雪一道飛翔,對此我無能為力。從一面湖水,你知道的僅僅是自己的過去,還有很多東西我們無從得知。
倒影反映的未必是真實的世界,深水無言。
水是堅硬的,當它選擇凝固,以期對抗死亡、幽靈、一切的暗涌。我們唯有選擇從容,選擇微笑,我們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淚水、寬容、感動。當暮色四合,群鳥回到湖邊,它們是唐詩里花間凌亂的影子嗎?是不勝酒力,猛然抬頭見月色清明的那些詩人嗎?
我們懷念一條船,不如說是懷念向著彼岸前行的勇氣。有人選擇化身為魚,縱身一躍;有人看見的只是一個決絕的姿態(tài),不可思議。關(guān)于故鄉(xiāng)、理想、愛情,在烈酒的催化下,已經(jīng)很難用一種平靜而熟悉的敘述方式,交換昨天或者更遠的從前。
時間之傷
黑夜,一頭食夢的巨獸,吐出零碎的片斷,這個刮骨療傷的家伙,讓我如鯁在喉。邊緣發(fā)亮的事物,一寸一寸地暗下來,時間是一盞明明滅滅的燈,誤入歧途是常有的事。越長大,越多碎片,信息的標簽,條碼分明。記錄,加密的數(shù)字,需要漫長的時間來識別。一個強大無比的胃,可以消解鐵、抑郁、骯臟,光影繁復,交織在案頭,鑲嵌進文字。我取走屬于我的,形同塵埃,輕灰開始覆蓋糜爛的肉身、裸裎的感情、反復焚燒的淚水,我把生命打開了一個小切口。
太陽沉下的地方,是末日嗎?你帶來了什么?
一座無法攀爬的高山,一朵迎風盛開的陳年舊念,一場席卷碎石的風暴,或者兩手空空。我無法言說你的痛楚,走在下坡路,一不小心就會滾下深淵,而來自深淵的凝視,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我只愿歲月靜好,打著燈籠,走向秋蟲啁啾的夜路,回到叢林,在樹上的木屋里,等待縹緲的螢火,照亮時間之眼。
原始的,也是蓬勃的,生命的力量,在化石的紋路之間游走,滴答滴答,松脂香與粗野的風混合著,我從一個蟲洞抵達另一個世界,像科幻小說塑造的主角,再也不能返回光陰的母體,飄蕩于茫茫的虛空中。
南方之城
那些夕陽中的樹木,在晚風中吹拂,一股若有若無的憂郁。河流在工業(yè)化的推進中,卻開始掉轉(zhuǎn)源頭,向著最初的來路,渴望摟住泥土和村莊。哦,村莊的消逝,不過用了短短三十年。伶仃洋上的一聲輕嘆,已隨風煙四散,昨夜星辰,寥落四周。
孤苦無依的樣子,浮萍一般的日子。你寄居南方之城,從流水線上,脫掉藍色工裝,扎進了茫茫人海。你不再年輕,不再是民歌中吟唱的灰姑娘,等待一個溫暖的懷抱,許久,許久。歌唱花朵的,也歌唱愛情。我與一群陌生人坐綠皮火車,短暫分別,保持微笑。如此蒼涼的零星燈火,掠過霧氣蒙蒙的玻璃窗。我要把在海邊說過的話,對你再說一遍,我將告訴你我之所見:長途跋涉的魚群,它們開始翻越珊瑚礁,絕美的紅色,吞吐著藍色的呼吸;我知道一座沉眠已久的火山,在你身體左側(cè),右側(cè)則是巍峨的山脈直插大海,像一柄月刃。
我借用一萬公頃的碎銀,且將萬古潮聲,帶回這座南方之城。在嶄新的街道、煙火撲鼻的小巷,我心仍然充滿奮斗的波瀾。我愛你,賦予我如詩的遼闊、云淡風輕的好日子。你看,生命煥發(fā)的精彩,如候鳥展翅,越過重重危機,歇息于此生靜謐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