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平
林風眠(1900—1991年),又名鳳鳴,出生于廣東省粵東客家梅州市的一個小山村。從福建寧化遷徙過來的客家人,大多以雕刻為生。林風眠祖輩就以雕刻為基業(yè)。在《回憶與懷念》一文中,林風眠深沉地寫道:我兒時便當上了祖父的小助手。祖父對我非常疼愛,整天叫我守在他的身旁,幫著他磨鑿子、遞榔頭;看他在石碑上畫圖案、刻花樣。
祖父常說:“你將來做什么事都要靠自己的一雙手,有了一雙手即使不能做出多大好事,至少自己可以混口飯吃。”
林風眠人生中最悲痛的莫過于母愛的缺失。母親叫闕阿帶,是客家苗裔的后代,是一個善唱山歌而刺繡精致的苗家才女。阿媽愛子心切,無論在田間地頭,還是廚前灶尾,都背著一個簍子把小鳳鳴背在背上。
在林風眠6歲時,闕阿帶因觸犯族規(guī),被家族掃地出門。無論是在學成歸國之后,還是在國立藝術院擔任校長時,林風眠幾次三番派人去尋找母親的下落,結果都杳無音信。
這種人生之痛,深深地刺傷了林風眠,甚至影響了他一生的藝術創(chuàng)作。以至于后來他筆下的仕女、裸女畫,無不帶有母親的影子。他用毛筆、宣紙和典雅的色澤,捕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美麗幻影,傳達出壓抑著和遮蔽著的愛欲,表現出一種愛的升華。作品中既有母性眼光的溫情,也有少婦身體美的朦朧。
林風眠作品《仕女》
在林風眠的人生中,有過3段婚姻。
第一次婚姻,是在林風眠14歲那年。舊時,客家鄉(xiāng)土社會存在一種“童養(yǎng)媳”的陋習婚俗。在林風眠8歲時,家人從隔壁村莊領回了一個大他3歲的女孩做“童養(yǎng)媳”。在女孩17歲那年,按照客家人的風俗,林風眠的家人選擇良辰吉日,為14歲的林風眠圓了房。當時林風眠還在當地一家中學求學,受到新思想的影響,一方面為自己的前途著想;另一方面也為了不耽誤女孩,在第一年假期的時候,林風眠與女孩袒露心聲,并悄悄地讓女孩離開了林家,去尋找自己的自由。
后來,林風眠出國留學,1923年在德國邂逅了艾麗斯·馮·羅達,一位德國籍奧地利姑娘,她是柏林大學化學系的學生,被戰(zhàn)爭毀壞了家庭而成為孤兒。她浪漫多情,喜歡文學與藝術,這種氣質深深地吸引了林風眠,二人迅速墜入愛河。羅達與林風眠婚后不久便懷孕了,可是在生產的過程中,卻因難產永遠閉上了眼睛。林風眠悲慟至極。他親自為愛妻刻了一塊墓碑,上面鐫刻墓志銘“人生有情淚沾臆”。
林風眠從中悟出了生命的脆弱,他要化悲痛為力量,謳歌生命。他重新提筆,選擇了萬物中最為強悍的生命——老虎,作為表現生命欲望的素材。
后來很長時間,林風眠未從悲痛中恢復過來。在好友林文錚的勸說與幫助之下,在一次萬國工藝博覽會上,林風眠邂逅了法籍雕刻家艾麗絲·瓦當。艾麗絲愛上了林風眠,林風眠也被她的熱情感動。從此,在艾麗絲的悉心照顧下,林風眠重新煥發(fā)了藝術創(chuàng)作的青春。
林風眠熱衷生活,關心時代命運。1928年,在革命陷于低潮的時期,林風眠不忘民族大義,高舉藝術之旗。在《致全國藝術界書》一文中,他認為中國藝術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地位遠遠不夠,它的社會效應遠未得到重視。他進一步指出,藝術在五四運動中的地位與作用應該等同于藝術在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地位與作用。
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林風眠的藝術創(chuàng)作主要表現民間的疾苦,體現了人道主義情懷。其作品往往取材于民間,表現了普通老百姓的喜、怒、哀、樂與“人類的痛苦”。1931年,蔣介石和宋美齡在西湖博覽會上看到林風眠的畫作《人類的痛苦》,十分不滿地質問道:“光天化日之下哪來那么多的痛苦?”因為它描繪了幾個痛苦掙扎的人體,以灰黑作為背景襯托慘白的死尸,畫面陰森恐怖。通過此畫,林風眠嚴厲地抨擊了當時黑暗的社會現實。
當時中國正處于反革命“圍剿”之中,形勢十分嚴峻,稍有不慎,則招來殺身之禍。林風眠高舉“藝術救國”的大旗,奔走呼號,身體力行地創(chuàng)作了《原始人類藝術》《我們要注意》《徒呼奈何是不行的》《中國繪畫新論》《我們所希望的國畫前途》等作品,在中國藝術界掀起了狂風巨浪。
林風眠作品《花園一角》
20世紀50年代,在人生相對低谷之時,林風眠更加傾向于民間藝術的創(chuàng)作,他認為民間才是他藝術創(chuàng)作永不枯竭的素材來源。他說:“我非常喜歡中國民間藝術,我自己的畫從宋元明清畫上找的東西很少,從民間的東西上找得很多。我碰上了花紋就很注意。我畫中的線,吸收了民間的東西,也吸收了定窯和磁州窯瓷器上的線條,古樸、流利。漢代畫像石也很好,不論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漆器,還是后來的皮影,我都十分注意學習,我都非常喜愛?!?h3>從客家到世界
在20世紀中國現代藝術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林風眠留下了不平凡的歷史足跡。一方面創(chuàng)作了帶有客家人文與中國傳統(tǒng)特點的清新雋永的藝術力作,如小溪、河流、荷花、春柳、背簍的客家婦女等靜物畫,如寧靜、流利的小詩;同時,又創(chuàng)作了古剎秋暮、線柳飄零等悲情畫面,寓情于景,表現了廣闊的中華民族的感情。
“仕女”是林風眠這一時期的重要創(chuàng)作題材。仕女含情脈脈,既有客家女性的單純、溫柔,又有東方女性的氣質,同時還兼具西方女性的優(yōu)雅?!睹鳌肥橇诛L眠藝術的宣言書與墓志銘。它以“雅典學院”式的時空與氣魄,把耶穌、荷馬、蘇格拉底、但丁、歌德等改變人類命運和思想的名人置于畫面之中,表現了林風眠胸懷祖國、放眼人類的精神內核。林風眠的作品主要經歷了“中國畫—油畫—彩墨畫”3個階段。他赴法國之前的中國畫受到嶺南派的影響;出國后到1930年之前則表達了他以西洋畫之長傳達個人情緒的意圖;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的彩墨畫(包括水墨)則真正體現了其東西融合的創(chuàng)造,反映了“傳統(tǒng)—西方—融合”的藝術道路及其藝術創(chuàng)作的演變,真正完成了從傳統(tǒng)的客家到中國,最后走向世界的華麗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