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
禍從天降
從哈爾濱往呼蘭去,過了松花江不遠,有個屯子叫于金店。
于金店有一個大地主,姓葛。葛老爺只有一個兒子,大伙兒都管他叫葛大少。葛大少在哈爾濱念書,學過俄語,學成之后他本想留在哈爾濱干一番事業(yè),葛老爺卻把他叫回了家。葛大少心里煩悶,想干點啥解解悶,就迷上了滑冰。
離葛家不到五里地,就是松花江,正好是大冬天,葛大少便天天去這天然的大溜冰場滑冰。這天,風大雪大,氣溫有零下40℃,葛大少嫌冷,就沒出去滑冰。
這一天,就出事兒了。
清朝末年,俄國人在東北修了一條中東鐵路,鐵路沿線都架上了電話線。這天可能是太冷了,電話線被凍脆了,風刮雪打之下就斷了。斷的這一截,恰好在于金店大屯子西邊這一段上,于是就有兩個俄國兵背著槍,來修電話線。
兩個俄國兵一人扯著電話線的一頭,往電線桿子上爬。為了盡快完成任務,他們向上爬之前,摘掉了背著的大槍,脫掉了羊皮大襖,扔在一旁,輕手利腳地向上爬去。
這時,有兩個土匪從這兒經過,他們見著地上的槍,頓時兩眼放光,偷偷摸過去,抱起大槍就跑。聲音驚動了電線桿子上的士兵,兩個士兵低頭一看,嚇壞了,電話線也顧不上修了,急忙沿著電線桿子往下滑。
其中一個士兵下來得快,下來后就在后邊追。一個土匪回過頭,端起槍,“砰”的一槍打在了士兵胸口上。等另一個士兵趕過來一看,伙伴已經斷氣了。他不敢追了,躲在一根電線桿子后邊,嘰里咕嚕地喊叫起來。
那天,一起過來檢查電話線的還有七八個俄國兵。聽到槍響和求救聲,他們急忙跑過來。見此情景,兩個士兵跑回去報信,其余的就去追逃跑的土匪。
那兩個土匪見俄國兵追他們,怕暴露老窩,沒敢直接往回跑,而是跑進了于金店大屯子,從大屯子中間穿過去,又從屯子后邊折回來,繞著小道跑了。
俄國兵跟著進了屯子,沒有找到土匪,認定土匪就躲在屯子里。很快,援軍到了,一個俄軍上尉帶來了五十多個俄國兵,還用馬車拉來四門大炮。上尉聽完匯報,氣壞了,命令手下擺好大炮,準備向屯子里開炮,要屠掉整個屯子。
炮口逃生
這又是槍響又是拉大炮的,葛大少哪能不知道呢?他急忙對家里的長工們吩咐了幾句,沖出院門,對著上尉用俄語喊:“革必旦,不要開炮!革必旦,不要開炮!”
俄軍上尉見葛大少和長工們赤手空拳,身上沒有武器,也就沒怎么防范。葛大少沖到大炮前,忽然回頭一揮手,站在大炮底下的長工馬上架起了人梯,把葛大少和另外三個長工都塞進了大炮筒子里。
這下子,俄國人傻眼了。大炮筒子里塞了人,炮彈打不出去,就會在炮筒子里直接爆炸,炮筒子就會炸膛,整門大炮就廢了。這還咋開炮啊?
幾個俄國兵沖過來,要把葛大少他們從大炮筒子里揪出去,葛大少急忙又用俄語沖上尉喊道:“搶走你們槍、殺了你們人的,不是我們,是過路的土匪,不信,我可以領你去看他們的腳印。”
看腳?。肯铝税胩齑笱?,刮著大風,還能留下腳???俄軍上尉讓葛大少給整笑了,戲謔地說:“好,你帶我去找。”
上尉心想,等葛大少找不著腳印,出夠了洋相,再把他殺了,然后再放大炮,屠屯子。
可沒想到,這腳印還真就讓葛大少給找著了。
葛大少讓幾個長工拿著掃帚,在屯子后面的大道上清掃起來。上面的浮雪掃光了,那兩個土匪的腳印就露了出來。兩個土匪的腳印,沒有直接印在泥土路上,而是印在了大雪上。腳踩下的地方,雪都被踩實了,清掃的時候,旁邊沒被踩過的雪都被掃下去了,而被踩實了的雪則滯留在泥土路上面,還保持著鞋印的形狀。大雪上的腳印,正好是兩行。這么冷的天,屯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貓冬呢,誰會出來呀?那兩行腳印,肯定是那兩個土匪的,錯不了。
看完那兩行腳印,俄軍上尉再看葛大少,眼神可就不一樣了,他帶著一點欽佩,說:“放過你們了。”說完,他領著士兵拉著大炮就要往回走,葛大少卻一把攔住了他,說:“你就這么空手回去,連一槍都沒放,你們長官能放過你?”
上尉一聽這話,也犯了愁。這時,葛大少湊在他的耳旁,嘀嘀咕咕地說了起來。上尉的臉色漸漸由陰轉晴,豎起大拇指,一個勁兒地夸贊:“哈拉少,哈拉少!”
長工們都看呆了,這俄國人難道是給大少爺忽悠傻了?
俄國人拉著大炮走了,剛走出不大一會兒,不遠處,就傳來了“轟隆轟隆”的大炮聲。屯子里的人們一看,只見那大炮正對著松花江中心的棉帽子島猛烈地轟炸呢。三輪炮彈轟下來,那個像棉帽子一樣的小島就被轟平了,小島上的磚瓦泥土,被炸得滿江面都是。
這些俄國兵炸了棉帽子島,是為了有戰(zhàn)績,回去好交差吧?不用說,這一定是葛大少剛才給挑唆的。這也太損了吧?棉帽子島上還住著人呢。一個外號叫徐老怪的孤老頭子,就住在棉帽子島上唯一的一棟房子里。徐老怪平日以打魚為生,性格很古怪,從不許別人靠近棉帽子島,只要一有人靠近,他就揮舞著一把剁豬骨頭的大砍刀,又喊又罵。即使這樣,葛大少也不能借俄國人的手,把徐老怪給炸死吧!
智除匪患
屯子里的人雖然心里嘀咕,但也知道是葛大少保住了大伙兒的命。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葛家大院門前就擠滿了人。有趕羊的,有拴豬的,條件不好的也拎著一棵大白菜。東西多少都是心意,人家葛大少冒死鉆大炮筒子,救了全屯子,這就是天大的恩。
不大一會兒,葛家大門打開了,一個長工探出半個腦袋,說:“都回去吧。老爺和大少爺領著家里的人,昨兒個半夜就都跑了?!?/p>
都跑了?大伙兒感到奇怪,就問為啥。那個長工從門縫中擠出來,關上了大門,說:“反正人都跑了,我就告訴你們吧?!?/p>
長工就講了起來。
葛大少天天一個人去滑冰,每天都從三拐子灣一直滑到棉帽子島。這些天,他發(fā)現(xiàn),棉帽子島上的人忽然多了起來,足足得有十幾個。原來,棉帽子島上有個茅廁,建在島邊的斜坡上,雖然有木板擋著,看不見里邊的人,但便溺出來的東西,直接就落進了下面的江里。冬天,那些便溺出來的東西都凍在島邊上,不往前流??蛇@幾天,那些東西竟然一直向前流,都流到了江面上。很明顯,沒有十幾個人,不可能那么快就拉出那么多東西來。
葛大少滑冰的終點,離那個茅廁不遠。剛看見的時候,他只是覺得奇怪,可是有一天,他忽然看見棉帽子島上一個人背著一桿大槍,在房子門口一閃,就不見了。
這里是大江上邊,無獵可打,所以島上的不會是獵人。能背著槍上這兒來,還一下子來了十幾個人的,也就只有土匪了。
土匪上這兒來干啥呀?
葛大少細細一想,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這方圓幾十里,只有葛家是大戶,最有錢。土匪出來,不是為了綁票,就是入室搶劫。綁票不大可能,葛大少天天出來滑冰,也沒見哪個土匪過來綁他,那就只能是入室搶劫了。土匪真要是來入室搶劫,全家上下男女老少不全等著送命嗎?
葛大少首先想到的就是報案??删於寄懶〉靡?,壓根不敢剿匪。一抬眼,葛大少看見了鐵路邊的電話線桿子,忽然有了鬼主意。他找來一根長長的竿子,對著電話線一下一下地拍打起來,終于把電話線給拍斷了。
葛大少原本想,等修電話線的俄國兵來了,給他們拿一袋子大洋錢,請他們去干土匪。沒想到,還沒等他去找俄國兵,那兩個土匪就把一個俄國兵給斃了。俄軍上尉領著人拉著大炮來了,葛大少眼珠子一轉,又有了鬼點子,不但借著俄國人的手把土匪給炸死了,還把他們的老窩棉帽子島也給炸飛了。
原來是這樣??!大伙兒這才恍然大悟,那個徐老怪并不是什么良民,而是個土匪,還是個看門護院的。他不讓別人接近棉帽子島,不是因為性格古怪,而是怕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秘密。
這時,有人問了,土匪都讓俄國人放炮給炸死了,葛老爺和葛大少為啥還要跑?
長工一撇嘴,說:“這十幾個土匪雖然死了,可別的土匪也都死光了嗎?要是來報復,可咋整呢?”
大伙兒一想,可也是啊,這些個土匪,東山頭上大當家的和西山頭上二當家的是拜把子,南山頭上三當家的和北山頭上四當家的是連橋子,互相之間你來我往,狼狽為奸。
“唉!”大伙兒不約而同一聲長嘆。這個亂世啊,葛大少原先想要去哈爾濱干一番事業(yè),葛老爺不允許,卻沒想到,一家人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
選自《讀者報》202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