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銅骨馬
“刺繡對我來說,就像一種與生俱來的注定。”一句吳儂軟語從鄒英姿口中道出了傳統(tǒng)繡娘的命運。過去,在蘇州市高新區(qū)鎮(zhèn)湖街道(舊稱鎮(zhèn)湖鎮(zhèn)),孩童手捏繡花針就像別處孩子拿筷子一樣尋常。刺繡是女紅最重要的內(nèi)容,也是當?shù)嘏影眇B(yǎng)家的技藝。
在鄒英姿的兒時記憶里,刺繡是母親用繡花針給她畫下的一幅幅生活場景,無論是戲耍螳螂的小貓,還是躲在蓮葉下的小金魚,亦或是母親坐在初冬陽光里納鞋底的密集針腳,刺繡對她來說就是生活。
6歲開始,鄒英姿就拿起了繡花針,隨母親學習刺繡。母親對她極為嚴格,“我的童年是在繡架前度過的?!毙』锇閭冊谠鹤永镦覒颍荒芤贿呁悼茨赣H的眼神,一邊著急完成母親給她留的刺繡作業(yè)。小學三年級時,她繡的作品竟然在全市獲了獎。這時,她開始理解得到與付出之間的等量互換。
鄒英姿
中學畢業(yè)后,鄒英姿專門去刺繡大師王祖識家中學藝。勤學加苦練,也許還有與生俱來的天賦,20歲出頭的她很快有了自己的繡館。但命運似乎總是不愿意讓人輕易成功,1997年,鄒英姿感染了病毒性角膜炎,不得不放下繡針,暫別繡架。治療期間,她到蘇州工藝美術學院進修書法、雕塑、攝影、繪畫等藝術門類,充實自己,為今后的厚積薄發(fā)、觸類旁通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當鄒英姿再次坐在繡架前時,她意識到,傳統(tǒng)技藝不能簡單地繼承,而要繼續(xù)創(chuàng)新。許久以來,蘇繡因為絲線折光的原因,讓作品在藝術表現(xiàn)上受到局限,繡出來的作品容易反光。大多數(shù)繡娘都會“反其道而行之”地利用這種折光效果,來展現(xiàn)蘇繡的精美。不過,這種做法無法從根本上解決蘇繡對光線的敏感。“此類繡作看實物還可以,拍成照片后就顯得平淡無奇,與原作的視覺效果差距太大。這樣不僅不利于市場推廣,還容易被人誤讀,以為蘇繡就是這樣的。”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鄒英姿努力了多年,直到2006年,她決定繡一幅素描畫給母親,嘗試了亂針、平針等多種針法,都覺得不滿意。這時,她突然想起兒時母親為家人納千層鞋底時的情景,旋即想到了“打籽繡”般以點帶面的手法,通過一個個小點組成一幅完整的圖案?!凹{鞋底的針腳短而密,所以我縮短了針腳,這樣絲線對光的敏感度便大大減弱,也解決了刺繡作品光影變化不定的問題?!边@種創(chuàng)新就是“鄒氏滴滴繡”針法,后來還成為首個刺繡針法國家發(fā)明專利?!爸越小蔚吾樂ā?,我想用它表達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意思。”
隨后幾年,鄒英姿不斷改進針法。她說:“我要把自己心中最溫情的一面挖掘出來,刺繡才會有溫度。”以心繡意是她對刺繡藝術的最高追求。多年后,當鄒英姿用“滴滴繡針法”將中國敦煌壁畫、佛造像的高古之美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時,贏得了無數(shù)的驚嘆和贊譽。在她的手里,蘇繡仿佛沒有表現(xiàn)力的限制,她以針為筆,以線為墨,繡著她的理想——繡出一個深情的世界。
2020年年初,全國人民眾志成城地抗擊疫情期間,鄒英姿繡制了作品《油菜花開》。整個畫面色彩明艷、充滿希望,按她當時的想法,她要為籠罩在疫情陰霾下的人們繡出一片春光。但用這樣一幅風景題材的繡作來表現(xiàn)偉大的全民戰(zhàn)疫,她總覺得還不夠。
經(jīng)過數(shù)日的冥思苦想,一道靈感終于來臨:把“我”繡制白衣勇士救治病人圖景的創(chuàng)作過程,藝術地再現(xiàn)于蘇繡作品之中。鄒英姿迅速請助手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然后以針當筆,對著自拍照開始了二度創(chuàng)作。
在這幅題為《牽心》的繡作里,白衣戰(zhàn)士抬著擔架救治病人的場景,用亂針繡,繡出一種風風火火的速度感;而正在繡下這場景的“我”,用滴滴繡,繡出沉靜、肅穆和謙卑感;隸書寫就的題詞,用平針繡,如碑刻般沉穩(wěn)、堅硬,是一種對歷史的書寫……動和靜,前方和后方,微觀和宏觀,現(xiàn)實與歷史,針法運用各有不同,把蘇繡針法的不同功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沒有前線的‘能者竭力’,我怎能坐在家里安心刺繡?他們太偉大了,值得我一針一線繡下來,繡到我心里去。”鄒英姿動情地說。
從2018年開始,作為江蘇省人大代表的鄒英姿呼吁社會更加關注刺繡藝術,也更加關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從8000名鎮(zhèn)湖鎮(zhèn)繡娘里走出來的她說:“當人大代表必須‘站在泥土里’,踏實地為群眾做點事情?!?/p>
怎樣用自己的所長去為群眾做點事呢?鄒英姿想到了還處在貧困之中的一些孩子。于是,利用暑假時間,鄒英姿和高新區(qū)婦聯(lián)的同志們共同組織了一個特別的培訓班。鎮(zhèn)上家庭不富裕的孩子都來了,鄒英姿帶著繡娘們一起手把手地教。她對孩子們說,要相信你們將來也可以做大師。孩子們看著鄒英姿,一個個都開心地笑了。
培訓班結(jié)束時,孩子們拿到了自己第三幅作品的拍賣所得。鄒英姿說:“第一幅作品我?guī)秃⒆觽儽9芎?,如果將來他們成為大師,在我這里可以找到起點,第二幅作品給孩子們自己留作紀念。”
2019年年底,鄒英姿加入到了由中國婦女發(fā)展基金會發(fā)起的“媽媽制造”公益項目中。在她的指導下,一批希望通過手工藝勞動改善生活狀況的繡娘姐妹被召集起來,同時引入中國婦基會知名設計師和創(chuàng)意團隊,打造具有東方文化特色、市場前景良好的非遺產(chǎn)品,用一種嶄新的方式呈現(xiàn)蘇繡精湛的技藝。
“我做不了什么大事,就得從點滴小事做起了?!睂嶋H上,鄒英姿一直在做著一件大事——非遺文化保護和傳承工作。在2019年江蘇兩會上,鄒英姿建議在中小學義務教育美術課程中加強非遺內(nèi)容。議案提交后,鄒英姿得到了江蘇省教育廳的回復,從鄒英姿所在的鎮(zhèn)湖開始,非遺文化融入校本教材正在一步步落實。
2020年,鄒英姿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非遺傳承知識產(chǎn)權保護方面。作為人大代表,鄒英姿在走訪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蘇繡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面臨著兩個難題,一是囿于工藝技法,易觸及繪畫、攝影等領域的著作權、版權等知識產(chǎn)權;二是自身的藝術創(chuàng)作被復制抄襲。為了幫助蘇繡繡娘們更好地解決其面臨的知識產(chǎn)權保護難題,她請來當?shù)貦z察院的同志為繡娘們做知識產(chǎn)權保護的講座,帶著繡娘們走訪檢察院深入地學習和運用法律知識。談到今后的打算,鄒英姿說:“蘇繡和繡娘自身都還有很多問題要面對,我需要走在前面,給大家探路,多一些擔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