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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惦記與遺忘

        2020-08-19 04:51:28曹春雷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20年8期
        關(guān)鍵詞:蛇皮袋曬干小寶

        曹春雷

        他剛拐過樓梯,一眼就看到了父親,正坐在他家門口,頭垂著,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著盹兒。身邊有一個(gè)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還有幾個(gè)塑料袋,裝著青菜。他喊了一聲“爸”,父親猛然抬起頭,要站起來,卻起得太猛,一個(gè)趔趄,差點(diǎn)兒跌倒。

        他開了門,將東西提進(jìn)屋,回頭問父親:“您來咋沒打電話?”

        “你工作忙嘛,就沒打。”父親還在門外,腳在水泥地上輕輕蹭,有些不好意思,“一大早,我去澆麥子,腳底板有泥?!?/p>

        “沒事的啊,爸,您趕緊進(jìn)來!”

        父親這才小心地邁進(jìn)來。每次來他家里,父親總是這樣,像客人一樣拘謹(jǐn),這讓他想起小時(shí)候,父親領(lǐng)他去城里走親戚,面對親戚家光潔的地板,他也是這樣。

        家里只有他自己。妻子帶著兒子去走娘家了。他要下樓,去附近小飯館定幾個(gè)菜。父親卻攔住他,彎腰從蛇皮袋里往外掏:“我在家燉了個(gè)雞,還到村口買了點(diǎn)羊肉,也燉了一大碗,自己炸了一些藕夾和綠豆丸子……”一份又一份,塑料袋包著,都是他愛吃的。

        父親還掏出一個(gè)小巧的枕頭,說是用蕎麥做的:“你在單位經(jīng)常寫材料,用腦多,枕著這個(gè),清腦,能睡好?!被丶疫^年時(shí),他無意間提及自己偶爾失眠,父親就記住了。

        父親又掏出幾袋曬干的蒲公英、車前草和野枸杞,說:“小寶他媽多喝這些,對身體有好處。”妻子喜歡泡茶,愛喝這些從山野采來后曬干的“草”。父親每次進(jìn)城,都要帶一些來。

        最后,父親從蛇皮袋里拿出來的,是個(gè)精致的火車玩具,是給小寶買的。父親說:“再過六天就是小寶的生日了,家里的羊快要生了,我得盯著,提前買個(gè)玩具給他吧?!?/p>

        蛇皮袋終于空了。小時(shí)候,父親常年在外打工,每次回來,他都眼巴巴地盯著父親背著的蛇皮袋,它就像個(gè)百寶囊,好吃的、好玩的,里面都有。

        將父親帶來的菜擺上桌,他又炒了兩盤青菜,開了一瓶好酒,倒上兩杯,和父親一起坐下。

        “爸,您這次來,是不是有啥事?”

        “哪里有啥子事,我就是來看看?!备赣H一仰頭,把杯里的酒干了。

        “你啊,晚上少熬夜,累腦子累心。”母親去世已經(jīng)三年了,這三年里,一向大大咧咧的父親,越來越像母親了。

        他嗯嗯應(yīng)著。

        飯后,父親急著要去車站坐車。他要開車送父親回家。父親不許,爭執(zhí)了一會兒,最后沒能拗過他。

        村子到了。家門口的胡同窄,車進(jìn)不去。

        他下車,從后備廂里提出一箱牛奶,還有幾袋茶葉和一些補(bǔ)品。這時(shí)手機(jī)響了,單位有事兒讓他回去。父親提起那些東西,讓他趕緊回去。他上了車。

        出了村,他發(fā)現(xiàn)副駕駛座上有一沓錢,是父親在他下車時(shí)放上的吧。他有些生氣,每次都對父親說不用給他錢,但父親還是偷著給。于是他將車掉頭,到了胡同口,他下車急急走,拐過街口,看見父親正和幾個(gè)村里人在一棵大樹下坐著,一人一盒牛奶喝著。

        父親的聲音很大,說:“你們不是說我兒子忘記我生日了嘛,他哪能忘了,今天一大早就接我去城里了,在大飯店吃的……”

        他一下子愣了,木木地站在那里。他記住了妻子的、孩子的以及自己的生日,唯一忘記的,卻是父親的……

        〔本刊責(zé)任編輯 時(shí)舒敏〕

        〔原載《石家莊日報(bào)》

        2020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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