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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海

        2020-08-18 05:53:28劉群華
        關(guān)鍵詞:病榻海灣晨曦

        劉群華

        父親是看故鄉(xiāng)的山長大的。

        在故鄉(xiāng),只要打開一扇門,群山便迎著晨曦,聳峰立嶺,魚脊般威武地逶迤而來。我小的時候,常聽父親問在海南當(dāng)兵的人:“山的那頭連著海嗎?海比門前的河大多少呢?”

        當(dāng)兵的人沒有回答,只呵呵地笑。或許在他的心里,海無法用語言詮釋。

        那之后,父親總翻閱我課本中和圖畫中的大海,看大海的氣勢和剛毅,看大海的驚濤駭浪和寬廣遼闊,他把有大海的圖畫和文字都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父親對海的喜愛是緣于什么?我想他有一顆走出去的心,有一顆好奇的心。

        有一回,他病倒了,躺在醫(yī)院的病榻上看電視,畫面上是南海的椰樹、沙灘、海貝,以及天空一樣深邃的海面。他頓時高興了,從病榻上坐了起來,他流露的激動,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海。

        父親年輕時也萌生過幾次看海的念頭??赡菚r生活拮據(jù),哪有空閑和能力去看海?結(jié)果只是念頭一閃罷了,像一盞燈剛點燃,又摁滅了。

        早些年,我考上山東的大學(xué)。父親收拾著簡陋的鋪蓋,喃喃道:“幫我看看海,看它是個啥樣子?”

        我點頭。

        可是,父親的計劃和寄托又落空了。我的學(xué)校離海很遠(yuǎn),讀書生活不易,我哪還敢邁出腳去聽海的濤聲?

        我托住在海邊的同學(xué)給我?guī)б粡埡5恼掌蛶讉€小小的海螺。然后,我把這些寄了回去。父親收到大海絢麗的照片,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里浪花翻滾,席卷著嬌小的海鷗,在幾個小小的海螺里,嗅一嗅,依稀還殘留著大海的咸風(fēng),父親覺得滿足了。

        他反復(fù)端詳照片,照片被他的手指捏臟了,捏舊了,最后還戀戀不舍地問我:“海水是咸的嗎?真的在陽光下海灘上都是一層白霜似的鹽粉嗎?”

        我沒有去過,只能嗯嗯回應(yīng)。他的眼睛盯著我,終于看出了什么,堅定地說:“一定要去看看海!”

        我抿著嘴唇使勁地點頭。

        大海已經(jīng)在父親的心里生了根,發(fā)了芽。在我的心里,也潛移默化地茁壯成長了。

        今年我去了海南。臨行前,我問父親:“你去不?”

        他搖了搖頭。

        “那海很好看的。”

        “去不了。早十年,我就去了?!彼炝松炷请p已經(jīng)走不了的腿。

        我乘飛機(jī)來到三亞。賓館三面臨海,綠樹掩映。只要我打開靠海灣的窗子,大海的氣息便洶涌而來。

        這片海灣還沒有開發(fā),有著自然的美麗。破曉時分,晨曦鋪過翠綠的海面,像一樹春的桃花在風(fēng)浪的皺褶里閃爍、跳躍。海灣的近處有礁,有嶼,有島。海灣的遠(yuǎn)處也有礁,有嶼,有島。我立于天地之間,風(fēng)從我的身邊穿插,像漁船一樣匆匆忙忙。也有小船在近海撒網(wǎng),收獲的恐怕不是海鮮,而是一份水珠飛濺的明媚心情。

        我用手機(jī)撥打視頻電話,父親躺在輪椅上接聽了。我說:“聽到了嗎?這是海的聲音!”這聲音像故鄉(xiāng)的潺潺水流,從河灘直泄而下,又像暴風(fēng)驟雨,打在門前單薄的樹葉上!

        父親在那邊靜靜地聽著,認(rèn)真地聽著,連連說道:“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我把鏡頭對準(zhǔn)一個小島,蔥蘢的島上樹木黛青,如故鄉(xiāng)田壟里一顆安靜的青螺。

        我說:“看到了嗎?那就是海島!”

        父親興奮地說:“看到了,你發(fā)的圖片和視頻!”

        我嘗了嘗腳下的海水,這細(xì)膩清澈的水像孩子的小手一樣潤滑,撫摸著我的腳踝,又如一條條故鄉(xiāng)的泥鰍,從我的指間漏走了。我舔了舔手,說:“感覺到了嗎?海真的是咸的!還有魚的腥氣!”

        這時父親試圖從輪椅上站起來,可幾次努力都是徒勞。幾十年的夢想,幾十年的寄托,在這一刻經(jīng)由我,終于實現(xiàn)了,就像大海仰望的陸地,像船兒牽掛的彼岸一樣,終于合攏到了一塊,幸福在了一起。

        我說:“這就是你想了無數(shù)遍的海?!备赣H沉默了,許久才說:“你一定要給我瓢一口海水回來!”

        一朵浪花濺在我的嘴唇上,混著我的淚水流了下來。或許,海已經(jīng)融進(jìn)了我的心里,溢在了我的眼里。

        (水云間摘自2020年3月23日《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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