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笄
村支書停下手頭的工作,站起身,把目光投向剛進屋的老人,關切地問:大爺,天這么晚了,您來是有什么事兒嗎?
嗯。
支書安排老人坐定,又倒上一杯水:好,您說說。
我來交錢。
交啥錢?
合作醫(yī)療?。?/p>
支書忙說:大爺,這錢您不用交。
去年村里就沒叫我交,我確實也沒錢,可今年得交——我還拿得起。
隨即老人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紙包,雙手捧著放到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開:你數(shù)數(shù),一分不少。
大爺,您的錢說啥我們也不能收。
老人把眼瞪得圓圓的:咋?嫌我的錢零碎?
您是貧困戶?。?/p>
老人連連搖頭: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現(xiàn)如今我還真不愿當這個貧困戶。
大爺,對貧困戶的界定,國家是有嚴格標準的,并不是誰想當就能當?shù)摹?/p>
我不傻。這么好的事,有些人想爭都爭不來,我也不想往外推??墒侨四模荒苷垂鉀]個夠,不能只顧自個兒。
支書上前握住老人的手,輕輕搖了兩下,進一步解釋說:大爺,這些年您家攤的事夠多的了,村兩委把您第一個列入重點幫扶對象。
情,我領了。
那您把錢拿回去。
不中。說啥也不中!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老人的目光從支書的臉上挪到支書的腳上,兩只手的指頭相互捏弄著。我爹在世時常開導我,說這世上最孬孬不過一個窮字,人得爭著氣過,不能認窮,要想辦法富起來。唉!那年月我家是有名的缺糧戶,雖說上級有救濟,可這缺糧戶的帽子實在壓人,壓人哪!壓得你不覺在人前矮了三分,連說話都沒底氣。我直到三十好幾才成的家。
大爺,您別激動。
老人慢慢抬起頭:想來想去,我打定了主意,用賣羊的錢,先交了合作醫(yī)療;再用剩下的幾個錢開個豆腐坊,把我的老本行拾起來。我琢磨著,人這一輩子呀,跟推小車一個理兒,遇到溝溝坎坎,得靠自個兒,施展了勁兒往前推,不能光指望著別人幫。
接著老人從懷里掏出一個牌子:這是釘在我家大門上的貧困戶牌子,你收回去,也叫上級把我的貧困戶帽子摘了吧。
支書欲言又止。
老人昂起頭,拍了一下胸膛:別為我操心,我的身子骨硬朗得很,還能活個十年八年。眼下上級的政策好,我心里更有底了。我認我爹說過的話,咬緊牙關,爭著氣往前奔。
〔本刊責任編輯 馬海麗〕
〔原載《小小說月刊》
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