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翎
蘋果存了有些時日了,果皮蔫蔫的,一嘴啃不透,兩三嘴下去,才咬落了一口。小樹不愛吃,扔回給阿珠。阿珠咬了幾口,就放回到桌子上,剩下的果肉很快泛起了一層黃皮。
“天殺的?!卑①F媽心里.罵道。
阿貴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回家了,說這陣子活兒緊,要加班。這蘋果該是前次帶回來的。阿貴買回來的,都是縣城里最新鮮的水果,這樣的貨色,別說五進士,就是鎮(zhèn)里也很難見著。阿貴買水果,不是一斤,也不是五斤十斤,一買就是二三十斤,用塑料編織袋扛回家。蘋果雪梨荔枝柱果水蜜桃菠蘿,哪個時鮮買哪個。阿貴媽問他什么價,他也不說。后來阿貴媽問了別人,才知道,心口就像杵進了一根棍子。再見著阿貴,就忍不住數(shù)落:“你老娘我這把年紀了還做牛做馬,也沒見你給我買個橘子蘋果。”
阿貴聽出了這話里的怨氣,就笑說:“我只給她媽留了五千塊錢,就把人領(lǐng)回來了。那省下的彩禮,能買多少斤水果?她們越南人,也就愛這一口,又不是什么鮑魚人參?!?/p>
阿貴媽一下子給噎得死死的,竟找不到一句回話。她還沒擦到兒媳婦的皮,就讓兒子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當年她婆婆拿著刀子要剜她的心,她的丈去連口大氣也不敢出。她想不明白,在老婆和媽中間,挑了站在媽一頭的男人,到底是漢子,還是膿包?若是在當年,她情愿她的丈夫能像今天的兒子。可到了今天,她又寧愿她的兒子能像當年的丈夫。
阿貴媽擇完豆角,摸摸索索地從兜里掏出手機,給阿貴打電話。這電話是阿貴淘汰下來的諾基亞,現(xiàn)在市面上根本找不見這一款了,字盤大,阿貴媽不用戴老花鏡,也能看得清數(shù)字。
那頭沒人,阿貴媽只好留了言。
“你咋總不接電話?再提醒你一遍,阿意周日回國,飛到上海住一夜,第二天到家。你這么久沒回來,這次怎么也得請個假,最好周六就到家。殺牛的事你得幫著你爸?!?/p>
阿貴媽說著電話,就覺出了手背上的熱,那是阿珠的眼神。阿珠原先也是有手機的,還是個新牌子,可是阿珠隔三岔五就往越南家里打電話,一打就是一兩個小時。阿珠說什么,他們也聽不懂,聽上去口氣平平的,不像在訴苦,倒像是無關(guān)緊要的家常瑣碎。阿貴就跟他媽說這人平日連個屁都不放,怎么到了電話上就有這么多的話。阿貴媽說她這是把平時憋著的話都放到了電話里,說完了,大概就消停了。
國際長途話費貴,阿貴往卡上充多少錢也禁不起阿珠這么打,欠款沒及時交,就上了電話公司的黑名單,害得阿貴自己要使電話,也只能用別人的名字來辦理號碼,后來阿貴只好把阿珠的手機沒收了。
“周六,哦,還有那個,三天?!卑⒅猷卣f。阿珠的中國話里,帶著濃重的越南口音,句子拆得很短,詞序也常常有錯。不過,楊家人都懂。
“你把那間屋子好好收拾收拾,床板整個擦遍,用熱水,阿意看不得這個臟?!卑①F媽說。
這些年里,楊家院子里住的人一個一個走了,阿貴媽先是把那些人的被褥衣物洗嫌棄官服臟就玩命地洗,一不留神把官服上的花紋洗掉了。然后……因為毀壞官服被領(lǐng)導(dǎo)降級了。
即便如此,這位大佬沒有任何要改變的意思,誓將潔癖保持到底。
比如,嫁女兒,別人都挑挑家世相貌,他加了一項:愛干凈。當時上門求婚的人里,有個人叫段拂,字去塵。米芾樂了:“已經(jīng)拂過一遍,還要再去一下塵,這一聽就是我米芾的女婿!”
于是,他把女兒嫁給了段拂。
服氣不?
比乾隆更能蓋章:項元汴
都知道乾隆是蓋章狂魔,但凡看到喜歡的書畫之類,總要蓋個章表示“已閱”。實際上,他的偶像項元汴比他更能蓋章,而且蓋出了新花樣。
項元汴是歷史上最有名的私人收藏家之一。王羲之《蘭亭序》真跡失傳,在馮承素臨摹的神龍本上,有宋代、元代、明代諸家的題跋或印章,項元汴一人就蓋了五十多個章。
可蓋章名聲在外的乾隆,在這幅作品上只蓋了十幾方印。
最有個性:八大山人
雖然叫“八大山人”,但這是一個人,不是八個人。
他就是明末清初著名書畫家朱耷,是明朝王爺朱權(quán)的后人,但后來家道中落,日子也一度過得很不如意。
朱耷可算是歷史上最有個性的畫家之一:別人畫的花鳥魚蟲或象形或?qū)懸?,他的畫里,你總能看見一只只翻著白眼的鳥、翻著白眼的魚……一副“你sei啊”的表情。
但問題是,總是“白眼向人”,朱耷的畫還特別火。有齊白石的詩為證:“青藤雪個遠凡胎,缶老當年別有才。我原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zhuǎn)輪來?!逼渲?,“雪個”指的就是朱耷。
“翻白眼”都能畫出藝術(shù)感,厲害不?
出處/讀品好書的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