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課題組

[內(nèi)容提要] 進入2020年，特別是3月以來，國際石油市場風云突變，在一系列利空打擊下出現(xiàn)斷崖式下跌。尤其是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fā)和全球大流行，國際石油需求急劇收縮，供需出現(xiàn)嚴重失衡，加之金融投機因素，國際油價一度跌至史無前例的負數(shù)。受此影響，世界經(jīng)濟和金融市場更顯疲弱，產(chǎn)油國深陷財政困境，頁巖油行業(yè)面臨大規(guī)模破產(chǎn)潮，嚴重拖累債券市場和銀行業(yè)。美國作為頭號石油生產(chǎn)國與消費國，在兩大角色的搖擺中開始偏向“保價格”，積極介入全球石油減產(chǎn)行動，這些都預示著國際能源地緣格局將出現(xiàn)新的重大變化。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國際油市“風高浪險”。4月20日，美國西得克薩斯中質(zhì)原油(WTI)5月期貨合約出現(xiàn)史詩級崩跌，收于-37.63美元/桶，為1983年美國紐約商品交易所原油期貨上市以來首現(xiàn)負值?，F(xiàn)代石油工業(yè)誕生于1859年，至今已逾160年。在歷史長河中，國際油價走勢跌宕起伏，定價權之爭激烈詭譎，油價決定因素也時有變化。近期油價暴跌甚至出現(xiàn)負油價，其緣由既與歷史上的多次暴跌有一定相似之處，也有其獨特原因。本文將從較為寬泛的視角對此輪油價暴跌原因進行分析，并簡要闡釋當前低油價對世界經(jīng)濟和能源格局的影響。

一

石油是工業(yè)的血液，是現(xiàn)代社會不可或缺的重要能源資源。石油價格波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因而一直受到世界各國的高度關注。進入2020年以來，國際油價上演新一輪巨震，甚至出現(xiàn)了負油價奇觀，引發(fā)市場高度恐慌。此輪石油市場巨幅動蕩呈現(xiàn)以下三大特點。

一是油價創(chuàng)下歷史最低水平。英國石油公司(BP)發(fā)布的《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數(shù)據(jù)顯示，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前，國際油價長期在1～2美元/桶徘徊。(1)BP，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9.按當時價格計算，1861～1972年這110多年間，油價平均不足1.6美元/桶。1973年后，兩次石油危機連續(xù)驅(qū)動國際油價倍增，1981年2月升至39 美元/桶。此后20年，國際油價進入相對平緩期，波動區(qū)間維持在14～40美元/桶，最大波幅出現(xiàn)在1990年海灣戰(zhàn)爭期間，達50%。進入20世紀以來，國際油價進入陡峭劇變期。發(fā)展中國家特別是中國石油需求暴漲，曾推動國際油價“一路高歌”，從2003年初的30美元/桶攀升至2008年初的100美元/桶大關，2008年7月3日飆漲至146.08美元/桶，為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的歷史最高點。此后，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fā)和美國頁巖革命的興起又使國際油價出現(xiàn)兩次斷崖式暴跌。

進入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引發(fā)國際油價出現(xiàn)本世紀第三次暴跌，且跌勢更加驚心動魄。1月初，布倫特原油期貨收報68.6美元/桶，創(chuàng)2019年9月以來新高。但從2月開始，國際石油市場形勢逆轉，油價持續(xù)下跌，WTI原油期貨于4月20日創(chuàng)下低于-40美元/桶的油價，為史上從未有過的低價(見圖1)；次日油價雖有所回升，但仍在歷史低位徘徊：4月21日收于10.01美元/桶，為1983年原油期貨誕生以來的第二低價，僅高于前一交易日；相較之下，第三、四低價分別出現(xiàn)在1986年3月31日和1998年12月10日，當時WTI原油期貨分別收于10.42美元/桶和10.72美元/桶(見表1)。

圖1 1983年4月4日～2020年4月27日WTI原油期貨價格

表1 WTI原油期貨價格比較：當前與歷史 (單位：美元/桶)

需要指出的是，美國原油期貨并非獨自創(chuàng)出負油價奇觀。與美油同入“負價格”的，還有：墨西哥一攬子原油期貨，其4月20日跌116.5%，收于-2.37美元/桶；加拿大西部精選原油期貨，其4月21日跌176%，收于-3.83美元/桶。

事實上，原油現(xiàn)貨市場負油價出現(xiàn)得更早一些。據(jù)美國彭博社報道，2020年3月中旬，美國國內(nèi)石油現(xiàn)貨市場已出現(xiàn)“倒貼”案例：貿(mào)易商摩科瑞能源集團(Mercuria Energy Group Ltd.)對懷俄明州瀝青酸油(Wyoming Asphalt Sour)(2)一種主要用于生產(chǎn)鋪路用瀝青的稠密原油。出價低至-19美分/桶。也就是說，石油生產(chǎn)商必須倒貼費用，讓買家把油運走。(3)“One Corner of U.S. Oil Market Has Already Seen Negative Prices，”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03-27/one-corner-of-u-s-oil-market-has-already-seen-negative-price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5日)4月20日當天，幾乎所有地點和品種的美國實物石油交割價格均進入負值區(qū)域(見表2)。

表2 2020年4月20日18∶44美國部分實物原油交易價格

二是油價創(chuàng)下1983年原油期貨誕生以來最大區(qū)間跌幅及最大單日跌幅。波動性是國際石油市場的常態(tài)，但巨幅波動的情況在世界石油史上仍屈指可數(shù)。從進入本世紀到2020年以前，國際油價的兩次暴跌頗為引人注目。一次是從2008年7月3日的歷史最高點146.08美元/桶，跌至2008年12月24日的36.61美元/桶，短短五個多月跌去近75%；另一次是從2014年6月19日的115.06美元/桶，跌至2016年1月20日的27.88美元/桶，跌幅也達75%左右。而2020年的這次市場巨震，每桶原油的價格從最高點60多美元跌至最低點-40美元，區(qū)間跌幅超過150%，史無前例。

就單日跌幅來看，4月20日盤中，WTI5月期貨價格一度觸及-40.32美元/桶，暴跌55.9美元/桶，跌幅達306%，創(chuàng)1983年以來最大單日跌幅。截至4月20日，WTI原油期貨今年3月以來有三個交易日單日跌幅超過20%，且均躋身原油期貨歷史十大單日跌幅前列(見圖2)。除4月20日的歷史性跌幅外，另外兩次分別為3月9日的24.6%和3月18日的24.4%。此外，原油期貨還出現(xiàn)相鄰兩月最大價差。WTI5月合約到期前，與6月合約的價差一度擴大至60.76美元/桶，為歷史上兩個相鄰月份合約的最大價差，而且現(xiàn)貨與期貨市場脫節(jié)，凸顯需求雪崩之烈。

圖2 1983年以來美國原油期貨價格單日跌幅(單位 ：%)

三是油價反彈之路極為曲折。驚現(xiàn)負油價后，國際原油價格自4月28日起出現(xiàn)一輪較強反彈，截至5月20日布倫特原油期貨與WTI原油期貨均已回升至30美元/桶以上。即便如此，由于缺乏堅實的基本面支撐，油價上漲勢頭恐怕難持久。很多能源經(jīng)濟學家將當前形勢與20世紀30年代相比：一方面，“大蕭條”導致石油需求下降；另一方面，1930年東得克薩斯油田大發(fā)現(xiàn)帶來石油供給增加。1931年，美國國內(nèi)原油價格從1930年的1.19美元/桶腰斬至0.65美元/桶，直至12年后(即1942年)才恢復到1930年的價格水平。以史鑒今，油價短期恐難完全恢復。市場普遍預期，至少在2020年年內(nèi)，油價都將處于非常低的水平。美國能源信息署(EIA)預測，2020年布倫特原油平均價格為33美元/桶，比2019年的64美元/桶下降近一半。中長期看，隨著原油供給減少以及需求隨疫情緩解而反彈，市場基本面有望改善。5月1日，高盛集團發(fā)表研究報告稱，隨著“歐佩克+”(4)“歐佩克+”又稱“維也納聯(lián)盟”，這一聯(lián)合減產(chǎn)機制于2016年在奧地利維也納成立，由歐佩克(目前有沙特、阿爾及利亞、安哥拉、剛果、赤道幾內(nèi)亞、加蓬、伊朗、伊拉克、科威特、利比亞、尼日利亞、阿聯(lián)酋、委內(nèi)瑞拉共13個成員國)和10個非歐佩克石油生產(chǎn)國(俄羅斯、阿塞拜疆、巴林、文萊、哈薩克斯坦、馬來西亞、墨西哥、阿曼、蘇丹、南蘇丹)組成。新的減產(chǎn)協(xié)議生效以及部分油井永久關停、大量頁巖油項目虧損使美國產(chǎn)量減少、成本過高的生產(chǎn)商被迫離場，國際原油市場將逐漸趨于再平衡。到2021年以后，集中度更高的市場將逐漸扭轉供大于求的局面，從而為油價回升提供較為堅實的支撐。(5)“Goldman Tells Oil Bulls to Be Patient, Expects 3-Stage Oil Rally after ‘Violent Rebalancing’，” https://markets.businessinsider.com/commodities/news/oil-price-goldman-tells-bulls-be-patient-expects-stages-rally-2020-5-1029156037.(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

二

縱觀歷次國際石油市場動蕩，背后均有復雜的誘因。在原油期貨出現(xiàn)以前，主要是供需關系和地緣政治因素決定油價沉??；原油期貨出現(xiàn)后，金融因素在油價波動中的作用顯著上升。本輪油價巨震，即是由幾大因素共振而形成的一次“完美風暴”。

第一， 石油供需日益寬松打壓油價。近年來，世界石油格局的主要變化是美國石油生產(chǎn)的崛起。受益于頁巖油開發(fā)技術的突破，美國探明石油儲量猛增，2018年為73億噸，較2008年增長116%。(6)龍濤、陳其慎、于汶加、張艷飛、邢佳韻、鄭國棟、王琨：“全球能源供需新格局研究”，《中國礦業(yè)》，2019年第28期，第63～66頁。在全球范圍內(nèi)，由于美國等其他地區(qū)的上升，中東地區(qū)探明石油儲量占比從2010年的55%下降至2018年的48.3%。產(chǎn)量方面，2017年初美國原油產(chǎn)量為884萬桶/日，到當年11月達到1010.3萬桶/日，超過沙特；2018年9月，美國原油產(chǎn)量進一步達到1147.5萬桶/日，超過俄羅斯，成為世界第一大產(chǎn)油國。(7)邊衛(wèi)紅、賴成陽：“國際原油市場供需格局面臨重塑”，《清華金融評論》，2019年第4期，第 110～112頁。根據(jù)《BP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8)《BP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2019年)》，https://www.bp.com/content/dam/bp/country-sites/zh_cn/china/home/reports/statistical-review-of-world-energy/2019/2019srbook.pdf.(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2018年全球原油和凝析油產(chǎn)量數(shù)據(jù)(9)包括原油、頁巖油、油砂、凝析油(油氣田凝析油和天然氣廠凝析油)。不包括其他來源的液體燃料，例如天然氣凝液、生物質(zhì)油、其他煤制或天然氣制油。，在原油供給端，美國、俄羅斯、沙特日產(chǎn)量均超千萬桶，呈現(xiàn)三足鼎立之勢。(10)《BP世界能源統(tǒng)計年鑒(2019年)》。從需求端看，受世界經(jīng)濟增長乏力、能源結構轉型、中美貿(mào)易沖突、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等影響，石油需求增長受限。(11)王越、潘繼平：“新一輪低油價對石油行業(yè)的影響及對策建議”，《國際石油經(jīng)濟》，2020年第28期，第59～64頁。在此背景下，全球石油市場供需較為穩(wěn)定，整體供大于求。2017～2019年，“歐佩克+”雖然實施了減產(chǎn)，綜合減產(chǎn)率為112%，但美國不斷增加的產(chǎn)量幾乎抵消了其全部減產(chǎn)效果，國際石油市場供應過剩壓力不斷增大。(12)王越、潘繼平：“新一輪低油價對石油行業(yè)的影響及對策建議”，《國際石油經(jīng)濟》，2020年第28期，第59～64頁。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減產(chǎn)也意味著放棄市場份額。(13)“國際原油市場供需格局面臨重塑”，https://www.boc.cn/fimarkets/summarize/201902/t20190213_14759813.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

近期，新冠肺炎疫情“黑天鵝”沖擊世界經(jīng)濟，各國石油需求大幅萎縮。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引發(fā)的“大封鎖”，2020年全球經(jīng)濟增長率將下降到-3%，是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為嚴重的經(jīng)濟衰退，遠遠超過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14)IMF, World Economic Outlook, April 2020.受此影響，歐洲、中國、印度、美國和世界其他地區(qū)，在2020年各月份的石油需求或與2019年持平，或出現(xiàn)大幅下降。(15)IEA，“Data and Statistics”，https://www.iea.org/data-and-statistics/data-tables/?country=WORLD&fuel=Energy%20supply&indicator=Total%20primary%20energy%20supply%20(TPES)%20by%20sourc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據(jù)國際能源署(IEA)估算，2020年4月全球原油需求同比減少2900萬桶/日，降至1995年同期需求水平；5月預計同比減少2600萬桶/日，整個二季度同比減少2310萬桶/日；即使下半年疫情緩和，2020年全年全球原油需求同比仍將減少930萬桶/日，幾乎抹掉近十年來所有增幅。(16)IEA, Oil Market Report, April 2020, https://www.iea.org/reports/oil-market-report-april-2020.(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歐佩克的預測稍顯樂觀，其估測2020年4月全球原油需求同比減少2000萬桶/日，第二季度同比減少1200萬桶/日，而2020年全年將減少680萬桶/日。(17)OPEC, Monthly Oil Market Report, https://www.opec.org/opec_web/en/publications/338.htm.(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

面對需求突降，主要產(chǎn)油國不僅未第一時間減產(chǎn)，反而進入“增產(chǎn)競賽”，引發(fā)市場恐慌。3月6日，“歐佩克+”未能就擴大減產(chǎn)達成協(xié)議，沙特、俄羅斯雙雙拋出增產(chǎn)方案，伊拉克、尼日利亞、阿聯(lián)酋、科威特等國也紛紛加入增產(chǎn)大軍。(18)王越、潘繼平：“新一輪低油價對石油行業(yè)的影響及對策建議”，《國際石油經(jīng)濟》，2020年第28期，第59-64頁。需求萎縮與供給競賽加劇市場供應過剩，導致供需失衡進一步惡化。據(jù)歐佩克數(shù)據(jù)，2020年第一季度其原油供需失衡情況較之前大幅上升(見圖3)。

圖3 歐佩克原油供需平衡情況(百萬桶/日)

同時，石油庫容接近滿庫，進一步施壓油價。據(jù)IEA統(tǒng)計，當前全球原油總庫容為67億桶，2020年4月份全球原油庫存逼近可用庫容上限，5、6月份若減產(chǎn)不順，庫容可能出現(xiàn)超負荷。(19)中國石油新聞中心：“二季度原油暫難翻身”，http://news.cnpc.com.cn/system/2020/04/28/001773398.s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美國能源信息署(EIA)報告顯示，截至5月1日的一周，美國原油庫存增加459萬桶，盡管較前值899.1萬桶油有所下降，也低于預期的775.9萬桶，但為連續(xù)第15周增加(見圖4)。(20)EIA，Short-term Energy Outlook, https://www.eia.gov/outlooks/steo/.(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

2020年4月12日，“歐佩克+”再度達成減產(chǎn)協(xié)議。根據(jù)協(xié)議，“歐佩克+”將于2020年5～6月減產(chǎn)970萬桶/日，7月至年底減產(chǎn)770萬桶/日，2021年1月至2022年4月減產(chǎn)580萬桶/日。美國和加拿大也將進行較大幅度減產(chǎn)。事實上，低油價導致美國頁巖油行業(yè)面臨大規(guī)模破產(chǎn)危機，美國原油產(chǎn)量下降勢所難免(21)王越、潘繼平：“新一輪低油價對石油行業(yè)的影響及對策建議”，《國際石油經(jīng)濟》,2020年第28期，第59～64頁。。EIA預測，2020年和2021年，美國原油產(chǎn)量分別為1176萬桶/日和1103萬桶/日，分別較上年減少47萬桶/日和73萬桶/日。美國產(chǎn)量的下降，將使其在2020年第三季度再次成為原油凈進口國。(22)EIA, Short-term Energy Outlook, https://www.eia.gov/outlooks/steo/.(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據(jù)IEA數(shù)據(jù)，4月全球原油產(chǎn)量減少1200萬桶/日(23)IEA, Oil Market Report, April 2020.，遠不及需求降幅；5月減產(chǎn)規(guī)模預計仍低于需求降幅，供需失衡短期難解。但中期內(nèi)，全球原油供需失衡有望緩解。中國、印度、韓國、美國已經(jīng)承諾增加戰(zhàn)略石油儲備，而且隨著2020年下半年需求的反彈，需求會逐漸趕上供給，但仍需要時間消化2020年上半年增加的龐大庫存。(24)IEA, Oil Market Report, April 2020.美國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ITIF)創(chuàng)始人及主席羅伯特·阿特金森(Robert D. Atkinson)預測，未來隨著油價上升，美國頁巖油產(chǎn)業(yè)也將恢復生產(chǎn)，長期看原油供求基本面將回歸相對平衡狀態(tài)。(25)ITIF, “The Case for a National Industrial Strategy to Counter China’s Technological Rise, ”https://itif.org/publications/2020/04/13/case-national-industrial-strategy-counter-chinas-technological-ris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0日)

圖4 2020年1月17日～5月1日美國原油庫存(單位：百萬桶)

二是金融投機推波助瀾。20世紀80年代，國際原油商品遠期合約和期貨合約開始出現(xiàn)，從而賦予了原油更多的金融屬性，也為投機資金打開了大門。隨著原油相關衍生品的不斷豐富和完善，參與交易的金融投資者數(shù)量及資金規(guī)模持續(xù)增長，原油的金融屬性更加凸顯。尤其是2000年，美國國會通過《商品期貨現(xiàn)代化法》，豁免了對金屬和能源場外衍生品交易的監(jiān)管，加速了商品市場和金融創(chuàng)新的發(fā)展?，F(xiàn)今，石油的期貨交易量往往是現(xiàn)貨交易量的幾十倍。這種“金融化”趨勢也導致在國際石油市場上，傳統(tǒng)的供需關系理論效用式微，期貨交易對油價的影響越來越大。

在21世紀以來油價的幾次巨大波動中，除了供需因素外，均不乏金融投機的身影。美國圣路易斯聯(lián)儲的相關研究表明，2000～2010年的十年間，國際油價漲幅中的15%源于金融投機，僅次于全球石油需求增長的作用，后者推動油價上漲了40%。(26)Juvenal Luciana & Petrella Ivan, “Speculation in the Oil Market，” Working Paper， 2011-027B,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St. Louis, January 2012.2007年初至2008年，國際油價上漲超過一倍，由每桶近50美元漲至約150美元，與同期供需基本面顯著背離，一度引起美國國會的關注與調(diào)查。在2009年6月美國商品期貨交易委員會關于能源頭寸限制和對沖豁免的聽證會上，時任能源和商業(yè)委員會主席巴特·斯圖帕克(Bart Stupak)稱，自2008年以來的油價漲跌與同期國際資本進出的時機高度吻合，導致全球經(jīng)濟下行時期油價仍一路走高；投機資本已成為原油期貨交易的主要參與者，2008年4月，投機資本在原油期貨市場中持倉比重高達71%，遠超2000年時的37%。(27)“Testimony of Congressman Bart Stupak -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Commodity Futures Trading Commission Hearing on Energy Position Limits and Hedge Exemptions, July 28, 2009.無獨有偶，2014年國際油價暴跌近50%，歐佩克時任秘書長巴德里(Abdalla El-Badri)認為，石油供應雖有所上升，但幅度不大，不至于造成油價斷崖式下跌。其中，投機行為起了很強的推動作用。(28)“OPEC Chief Defends Policy, Says Group to Try to Ride out Price Fall,”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opec-oil-badri/opec-chief-defends-policy-says-group-to-try-to-ride-out-price-fall-idUSKBN0JS06F20141214.(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9日)

2020年4月20日，歷史性首現(xiàn)負油價，金融投機行為更是直接導火索。一方面，WTI期貨合約的實物交割方式和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修改交易規(guī)則為負油價“鋪平道路”。WTI合約在俄克拉荷馬州庫欣交割，受新冠疫情沖擊，全球經(jīng)濟停滯，石油需求銳減，導致庫欣庫存堆積，庫容所剩無幾。截至4月中旬，庫欣的庫容已占用70%。而據(jù)貿(mào)易商消息，剩下的庫容也已被正在向該地運油的公司預訂一空。(29)“No Vacancy: Main U.S. Oil Storage in Cushing Is All Booked, ”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global-oil-usa-storage/no-vacancy-main-us-oil-storage-in-cushing-is-all-booked-idUSKCN22332W.(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8日)加之美國多地基礎設施和交通物流因疫情而不通暢，庫欣又屬內(nèi)陸城市，原油難以外運，意味著持有WTI5月合約的絕大多數(shù)多頭無法正常交割，只能提前平倉或展期。與此同時，3月19日，芝加哥商品交易所調(diào)整了原油期貨熔斷機制，并從4月5日開始支持價格零值交易和負值交易，使負油價成為可能。另一方面，“空逼多”成為“最后一根稻草”。前期的油價暴跌吸引大量投機資金涌入期貨市場“抄底”，WTI5月合約在交割日前仍有大量合約未平倉。在原油庫容緊張致使運輸及儲存成本高漲的形勢下，持倉結構失衡意味著大量多倉難以找到接手方，且大量多頭以投機為主，幾無交割意愿及能力，空頭趁機于交割日前大肆開空單砸盤，導致油價一路向下。無力追加保證金的多頭爆倉，進一步推動價格下跌，形成惡性循環(huán)，最終導致多頭競相掛低價、踩踏式離場，促成了史上前所未有的負油價奇觀。

三是地緣政治因素對油價影響減弱。石油作為戰(zhàn)略資源，其短期價格易受地緣政治因素的擾動，戰(zhàn)爭、禁運、恐怖襲擊等都會影響油價。地緣政治沖突對油價的影響程度，主要取決于事件本身是否能夠?qū)υ凸┬璁a(chǎn)生持續(xù)實質(zhì)性影響。從1990年以來的地緣政治沖突事件來看，不同類型和時期的事件對油價的沖擊力和持續(xù)時間存在明顯差異。發(fā)生在主要產(chǎn)油國的地緣沖突事件影響較大，如伊拉克、伊朗、利比亞等國。地緣政治沖突也與當時原油市場基本面及美元走勢有關。在石油供求關系緊張時期，如1990年海灣戰(zhàn)爭、2003年伊拉克戰(zhàn)爭以及2007年伊朗核問題等地緣政治事件發(fā)揮了催化劑效應，推動油價大幅上漲。而在石油供需寬松時期，如2013年利比亞罷工事件、2014年伊拉克內(nèi)戰(zhàn)擴大等，則其對油價的影響非常有限(見圖5)。

近年來，全球經(jīng)濟增長乏力，導致石油需求增速下滑，地緣政治沖突對石油價格的沖擊下降。未來10年，不僅發(fā)達國家原油需求下降趨勢將延續(xù)，隨著中國等新興經(jīng)濟體經(jīng)濟增速逐步放緩，其原油需求增速也在放緩，全球原油需求進入增速下行時代。據(jù)?？松梨谑凸绢A測，2017～2040年，全球石油需求年均僅增長0.6%，低于全球能源需求年均增速(0.8%)。IEA更是指出，全球原油需求將在20世紀30年代觸頂，到2040年將降至6700萬桶/日，相當于20世紀90年代初的水平。(30)IEA，World Energy Outlook 2019，November 2019.同時，隨著北美原油產(chǎn)量的上升，西方尤其是美國對中東原油的依賴度也在不斷下降。需求疲軟疊加供給充裕化、多元化，使得地緣沖突對國際油價的影響下降，僅會引起油價的“短期脈沖”。2017年4月7日，美國對敘利亞發(fā)動空襲，導致市場對未來中東地緣政治緊張形勢的預期升溫，但并未引發(fā)油價異動。2019年9月15日，沙特石油設施遭無人機襲擊，導致布倫特原油一日上漲14.6%，但在確認產(chǎn)能恢復后，市場情緒迅速得到修復，國際油價波動僅僅是一次短暫的脈沖。進入2020年，雖然美伊(朗)關系緊張、利比亞內(nèi)戰(zhàn)頻仍、委內(nèi)瑞拉局勢動蕩，但均未對國際油價產(chǎn)生明顯支撐，過剩的市場反而將油價打入深淵。

圖5 地緣政治事件對布倫特原油價格的影響

三

油價暴跌是世界經(jīng)濟疲弱導致的供需失衡的反映，同時對世界經(jīng)濟走勢產(chǎn)生明顯影響。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之下，各國“大封鎖”使低油價對經(jīng)濟的正面刺激效應減弱，同時放大負面效應?！坝颓椤迸c疫情疊加，給產(chǎn)油國帶來巨大打擊，并波及全球金融市場，國際能源結構和能源地緣格局也大受影響。

第一，油價暴跌沖擊世界經(jīng)濟，產(chǎn)油國尤受重挫。一是加重疫情沖擊下的經(jīng)濟衰退。全球需求下滑和國際油價走低是石油出口國的雙重魔咒，特別是對嚴重依賴石油出口以及能源行業(yè)規(guī)模占比較大的國家而言，經(jīng)濟將承受重壓。委內(nèi)瑞拉、尼日利亞、伊拉克、科威特、安哥拉油氣出口占對外貿(mào)易總額比重超過90%，對經(jīng)濟影響舉足輕重，俄羅斯和阿聯(lián)酋也達30%～45%。(31)“Energy Market Turmoil Deepens Challenges for Many Major Oil and Gas Exporters,” https://www.iea.org/articles/energy-market-turmoil-deepens-challenges-for-many-major-oil-and-gas-exporter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28日)據(jù)IMF預測，受疫情和低油價疊加的影響，2020年中東與北非地區(qū)產(chǎn)油國經(jīng)濟，除利比亞深度萎縮58.7%外，均衰退2%～6%不等(32)IMF,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Middle East and Central Asia, April 2020.；撒哈拉以南非洲產(chǎn)油國亦將衰退2.8%(33)IMF,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Sub-Saharan Africa, April 2020.。美國石油行業(yè)雖然僅占GDP的8%，但覆蓋1000余萬就業(yè)崗位，(34)“What Negative Oil Prices Mean to The Top Exporting Countries,”https://www.forbes.com/sites/neiledwards/2020/04/21/what-negative-oil-prices-mean-to-the-top-exporting-countries/#1dfa13fad164.(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6日)2014年油價下跌就曾造成不少企業(yè)裁員或倒閉。達拉斯聯(lián)儲2020年一季度能源調(diào)查顯示，在包括得克薩斯州、新墨西哥州和路易斯安那州大部分地區(qū)的11個區(qū)域中，油氣行業(yè)商業(yè)活動指數(shù)從2019年四季度的-4.2下滑至-50.9，為該調(diào)查啟動四年來最低，勘探與生產(chǎn)、油田服務等均出現(xiàn)大幅下降。(35)Federal Reserve Bank of Dallas, Dallas Fed Energy Survey: Oil Price Collapse Reverberates with Job, Capital Expenditure Cuts，March 25, 2020.伊朗由于此前遭美國制裁已大幅減少原油出口，所受沖擊不及其他產(chǎn)油國，2020年衰退程度(-6.0%)比2019年(-7.6%)反而有所減輕。

二是惡化財政收支，加重財政赤字。據(jù)IEA預測，假設油價平均為30美元/桶，2020年主要產(chǎn)油國油氣收入同比將減少50%～85%，創(chuàng)過去20年來最低水平；其中伊拉克、尼日利亞、厄瓜多爾將分別減少70%、75%和85%。(36)“Energy Market Turmoil Deepens Challenges for Many Major Oil and Gas Exporters,”https://www.iea.org/articles/energy-market-turmoil-deepens-challenges-for-many-major-oil-and-gas-exporter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28日)中東、非洲以及拉美地區(qū)的產(chǎn)油國石油收入占財政收入比重普遍較高，財政平衡油價亦遠高于當前油價，其中2020年伊朗的財政平衡油價達140美元/桶，巴林、阿曼和多數(shù)非洲產(chǎn)油國超過90美元/桶，沙特、阿聯(lián)酋、伊拉克和科威特為60～80美元/桶。(37)IMF,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Middle East and Central Asia, April 2020.這意味著產(chǎn)油國財政收支將嚴重惡化。據(jù)IMF預測，全球產(chǎn)油國的整體財政赤字率將由2019年的1.0%升至7.6%(38)IMF, Fiscal Monitor, April 2020.，伊拉克、阿爾及利亞、阿曼和巴林則超過15%。(39)IMF,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Middle East and Central Asia, April 2020.作為全球第二大產(chǎn)油國，沙特2020年第一季度石油收入已同比下降24%，全年財政赤字率預計將達12.6%(40)“損失270億美元：沙特外匯儲備出現(xiàn)近20年來的最快降速”，https://chinese.aljazeera.net/economy/2020/4/30/saudi-reserves-fall-with-fastest-pace-in-20-year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6日)，這將是其連續(xù)第七年出現(xiàn)赤字。赤字率激增將令財政緩沖有限的阿爾及利亞、巴林、伊拉克、阿曼、尼日利亞等產(chǎn)油國舉步維艱(41)IMF,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Middle East and Central Asia, April 2020.，一些國家不得不削減預算，取消或推遲大型投資項目，且難以推出強有力的抗疫刺激措施，甚至不得不向IMF等國際組織緊急求援。一些產(chǎn)油國雖也面臨很大財政壓力，但因擁有充足的主權財富基金和較少的公共債務，應對不斷上升的財政赤字更有余地。例如，俄羅斯近年來積累了1500億美元國家財富基金，預計即使油價25-30美元/桶的情況持續(xù)6～10年，也可覆蓋預算損失，(42)“Russia Says It Can Deal with Pain of a Saudi Oil Price War,”https://www.ft.com/content/4009472c-620e-11ea-b3f3-fe4680ea68b5.(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28日)且其2019年公共債務占GDP比重僅14%，遠低于美歐，仍有很大舉債空間。沙特主權財富基金規(guī)模居全球前列，2019年公共債務占GDP的22.8%(43)IMF, Fiscal Monitor, April 2020.，其與阿聯(lián)酋、卡塔爾等產(chǎn)油國均有充足的財政緩沖空間。

三是導致部分產(chǎn)油國債務風險急升。油價暴跌導致一些依賴石油出口獲得公共財政資金、償還外債的產(chǎn)油國違約風險上升，外匯儲備對外債覆蓋率較低的國家脆弱性尤高。厄瓜多爾已提出延遲償付外債利息的請求，被三大國際評級機構標普、惠譽、穆迪連連下調(diào)評級，認為其短期內(nèi)很可能發(fā)生主權違約。尼日利亞原油出口收入幾乎是其外匯收入的唯一來源，2020年一季度外匯儲備已下降22%，其信用評級遭標普和惠譽下調(diào)，惠譽還將其10家涉足石油行業(yè)的銀行認定為存在“嚴重風險”。(44)“尼日利亞深陷‘石油危機’，急求70億美元緊急援助”，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jyjl/k/202004/20200402955220.s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28日)阿曼、科威特、安哥拉、墨西哥等產(chǎn)油國評級亦遭標普下調(diào)。其中，IMF預計安哥拉2020年公共債務占GDP比重達132.2%，外債占GDP比重達85.4%，(45)IMF, Regional Economic Outlook：Sub-Saharan Africa, April 2020.標普將其評級由B-下調(diào)至CCC+，違約風險顯著升高。伊拉克、巴林、阿曼信用評級距離CCC級也近在咫尺。(46)“Credit FAQ: Various Rating Actions on Hydrocarbon-Exporting Sovereigns After Revision to Our Oil Price Assumptions,” https://www.spglobal.com/ratings/en/research/articles/200326-credit-faq-various-rating-actions-on-hydrocarbon-exporting-sovereigns-after-revision-to-our-oil-price-assump-11407251.(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7日)

四是阻礙經(jīng)濟多元化進程。近年來，沙特、科威特、阿聯(lián)酋等多個產(chǎn)油國著力推動結構性改革和經(jīng)濟多元化，制定了相應發(fā)展戰(zhàn)略。此次油價暴跌既顯示了改革的必要性，又削弱了支持改革的基礎，讓產(chǎn)油國更面臨兩難局面。(47)“Energy Market Turmoil Deepens Challenges for Many Major Oil and Gas Exporters,” https://www.iea.org/articles/energy-market-turmoil-deepens-challenges-for-many-major-oil-and-gas-exporters.(上網(wǎng)時間：2020年4月30日)

最后，低油價在理論上將幫助石油進口國改善財政和外部不平衡。2014年底開始的油價大跌就曾幫助日本將2015年財政赤字從前一年的1160億美元降至220億美元。(48)EIA, Country Analysis Brief: Japan, February 2017.印度、韓國、澳大利亞等國已借機積極購進原油，增加戰(zhàn)略石油儲備。不過，在中東和北非地區(qū)，由于石油出口國匯款、投資和資本流量大幅減少，進口國經(jīng)濟活動也受到不利影響。尤其是一些較貧窮的勞動力輸出國將境外匯款作為外匯儲備的重要來源，疫情帶來的隔離措施和油價大跌打破這一資金鏈條，對其沖擊嚴重。

第二，油價巨震引發(fā)金融市場連鎖反應，金融風險或傳導至債券市場和銀行體系。經(jīng)濟一體化和金融自由化程度的加深，使得全球金融市場之間的聯(lián)動性和協(xié)同性大大上升，資金的流動也更加頻繁，任一市場的波動可輕易并迅速地傳導至其他金融市場。一方面，石油及其制成品具有重要且廣泛的用途，與各行各業(yè)都聯(lián)系緊密。油價不僅關系到相關行業(yè)的成本，還關系到石油出口國和進口國的收支，因此油市震蕩會直接影響相關行業(yè)股價及相關國家的匯率走勢。另一方面，作為大宗商品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原油市場也是投資者觀測全球經(jīng)濟走勢的晴雨表之一。油價的震蕩會通過影響投資者情緒和信心波及其他金融市場。4月20日負油價的出現(xiàn)警示全球經(jīng)濟活動遠未恢復，投資者對經(jīng)濟前景普遍悲觀，撬動包括股市、匯市和債市在內(nèi)的全球金融市場震蕩，衡量市場恐慌情緒的VIX指數(shù)上漲近15%。避險資金涌入債市，美元也受到追捧。

低油價甚至負油價致使油氣企業(yè)債務違約風險上升。頁巖油氣行業(yè)屬于高成本、高資本密集型行業(yè)，一直以來依賴發(fā)債和貸款融資，債務負擔沉重。龐大的債務規(guī)模疊加油價暴跌與需求銳減，使美國頁巖油氣企業(yè)深陷困境，加之行業(yè)前景不被看好，油企再融資或債務展期難度大，破產(chǎn)風險激增。能源咨詢公司睿咨得(Rystad Energy)預計，油價跌至20美元/桶時，到2021年底美國將有533家石油勘探和生產(chǎn)公司破產(chǎn)；跌至10美元/桶時，破產(chǎn)油企數(shù)量將超過1100家。(49)“Oil Prices Turned Negative, Hundreds of US Oil Companies could Go Bankrupt, ” https://edition.cnn.com/2020/04/20/business/oil-price-crash-bankruptcy/index.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6日)油企破產(chǎn)將引發(fā)債務違約，進而沖擊債券市場和銀行體系。截至2020年4月21日，美國能源業(yè)包括債券和貸款在內(nèi)的不良債務已增至1900億美元。(50)“Distressed Energy Debt Jumped by $11 Billion Amid Oil Collapse,”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0-04-21/distressed-energy-debt-jumped-by-11-billion-amid-oil-collapse.(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1日)從事能源投資和商業(yè)銀行業(yè)務的美國TPH公司總裁丹·皮克林(Dan Pickerling)表示，目前離能源類債券到期還有一段時間，低油價如果貫穿2020年，2021年或2022年將是這些能源企業(yè)的“世界末日”。(51)“Putin Just Sparked An Oil Price War with Saudi Arabia - and US Energy Companies May Be the Victims,” https://www.cnbc.com/2020/03/08/putin-sparks-an-oil-price-war-and-us-companies-may-be-the-victims.html.(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11日)美國大型銀行也已提前著手應對可能的壞賬風險，摩根大通、富國銀行等正設立獨立公司，準備隨時接手破產(chǎn)油企的資產(chǎn)，并聘請具有專業(yè)知識的高管進行管理。因銀行業(yè)參與現(xiàn)貨大宗商品業(yè)務受到限制，大型銀行還需獲得監(jiān)管豁免才能執(zhí)行上述計劃。(52)“Exclusive: U.S. Banks Prepare to Seize Energy Assets as Shale Boom Goes Bust,”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usa-banks-energy-assets-exclusive/exclusive-u-s-banks-prepare-to-seize-energy-assets-as-shale-boom-goes-bust-idUSKCN21R3JI.(上網(wǎng)時間：2020年5月6日)

第三，影響國際能源結構轉型，重塑能源地緣政治格局。從理論上來說，傳統(tǒng)能源與可再生能源存在相互替代的關系。近年來，在全球氣候變化壓力下，各國紛紛大力發(fā)展風能、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甚至掀起一輪“綠色革命”。尤其是在發(fā)電領域，可再生能源所占比重大幅提高。21世紀可再生能源政策網(wǎng)絡(REN21)數(shù)據(jù)顯示，2018年全球可再生能源發(fā)電新增裝機181吉瓦，占全球凈增發(fā)電裝機容量近2/3，連續(xù)四年保持50%以上的份額。(53)REN21, Renewables 2019 Global Status Report, May 2019.但隨著油價暴跌，傳統(tǒng)的石油和天然氣價格優(yōu)勢再次凸顯，對可再生能源的勃興具有一定負面效應。包括IEA在內(nèi)的很多研究機構和分析人士擔心，能源公司為熬過“寒冬”而采取大幅縮減開支措施，其對可再生能源的投資也將逐漸放緩甚至停滯。長期看，石油、天然氣等化石能源供需寬松常態(tài)化，油氣價格若持續(xù)處于較低水平，勢必擠壓可再生能源發(fā)展空間，影響全球能源轉型步伐。

此次油價暴跌使美國的原油生產(chǎn)國屬性凸顯，其與出口國關系發(fā)生質(zhì)變。頁巖革命后，油氣行業(yè)在美國經(jīng)濟中的重要性大增，尤其是頁巖油行業(yè)為美國中南部州貢獻了很大一部分新增就業(yè)，其興衰將對美國大選結果產(chǎn)生較大影響。基于油價暴跌對美油氣行業(yè)的沉重打擊和大選考量，美國政府對沙特與俄羅斯的石油價格戰(zhàn)一改以往“坐山觀虎斗”甚至樂觀其成的態(tài)度，總統(tǒng)特朗普、國務卿蓬佩奧積極介入沙、俄爭端，通過施壓、調(diào)解力促雙方恢復減產(chǎn)談判。特朗普軟硬兼施，一面施壓沙特、俄羅斯，甚至威脅征收石油關稅；一面“收買”談判的最大障礙墨西哥，承諾承擔其部分減產(chǎn)配額(實際并無約束力)，以促成協(xié)議的最終達成。美國雖然已經(jīng)成為全球能源供需失衡的最大變量之一，不承諾減產(chǎn)卻成功促成協(xié)議，表明其在新的能源地緣政治格局中的影響力顯著上升。美國《紐約時報》甚至調(diào)侃稱，特朗普總統(tǒng)已成為“歐佩克+”的真正主席。今后，美國或更加主動地加強與傳統(tǒng)石油出口大國的協(xié)調(diào)，謀求相對高價。美、俄、沙原油日產(chǎn)能均超千萬桶，三國總和占全球1/3。此次美國成功撮合全球減產(chǎn)協(xié)議，是其正式參與石油大國“產(chǎn)量協(xié)調(diào)”的開始，美俄沙能源博弈呈現(xiàn)新特點，進入競爭與合作并存的新階段。有美國議員甚至提議，美國與沙特結成能源聯(lián)盟，并敦促沙特解散歐佩克。

過去35年，世界探明石油儲量不斷增加；未來20～30年，新的勘探開發(fā)技術的應用將使石油產(chǎn)能大量釋放。與此同時，主要國家出臺電動汽車路線圖、節(jié)能減排計劃以及交通運輸行業(yè)脫碳行動等，不斷壓低石油在世界能源消費中的比重，加之風能、太陽能等新能源的持續(xù)發(fā)展，都可能使百年來不斷增長的石油需求在波動中到達頂峰。根據(jù)IEA等權威機構的預測，未來10～20年“石油需求峰值”或?qū)⒊霈F(xiàn)，這會深刻影響國際油價走向，過去幾十年主導石油市場的范式將發(fā)生轉變。石油從相對稀缺的資源轉變?yōu)樨S裕資源，政治屬性下降，資源和金融屬性凸顯，預示著石油供應市場競爭將更激烈，各利益攸關方之間的博弈將更趨白熱化，價格異常波動或呈常態(tài)化。作為世界最大石油進口國的中國，應適時調(diào)整能源戰(zhàn)略，趨利避害，保障國家能源安全，促進經(jīng)濟持續(xù)健康發(fā)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