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颋
我是第一次看文河的文字,也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人。雖然說雞蛋好吃不一定非要知道母雞長啥樣,但在高鐵上看他的散文時我就在想,這個人到底長什么樣,等見面時一定要盯著他看一眼。為什么?因為他用他的文字整個把我包裹住了,他在字里行間氤氳出的那種情感是鋪天蓋地的,讓你被他強大的情感力量裹挾,無處遁逃。所以我一定要看看這個人,是什么樣的人能讓文字在安靜中散發(fā)出如此的力量?可以說,文河的文字驚艷了我。他的《城西之書》,雖然寫的是城西那個地域,命名也非常樸素、非常謙虛,但我以為它也是生命之書、時光之書,文河寫了他從城西這塊土地上去看世界、看世間萬物、看生命,所以這是一本能讓我沉靜下去品味生命滋味的書。這些年來,能夠讓我共情的,觸動我的,散文比較少,所看到的更多的是通識、共識的寫作,這種通識、共識的寫作很難喚起閱讀者的共情。文河的散文,恰恰以個人獨特的、特異性的生命體驗和感受,包括對具體的城西這么一片土地的獨立性的描寫,喚起了我作為一個讀者對于時間、對于生命、對于世間萬物的共情。
進入到他的《城西之書》,有三個詞,留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是靜。就是安靜的靜。不只是說他的文章里面出現(xiàn)了多少個靜,諸如靜謐、安靜、清靜、寧靜等??傮w來說,靜是他散文寫作里非常大的特點。可以說他寫了物的靜,寫了生命的靜,更多的是寫了他的精神和心靈的靜,然后由這種物、生命到精神、到心靈的靜,讓你體會到世間萬物的靜,而且是在熱鬧喧囂之中的靜。文河有一句話特別有意思,寫到夏天和秋天的時候,他說夏天是喧鬧包裹住了靜,秋天是安靜包裹住了喧鬧,文河以這樣一種喧鬧和安靜的對比,讓喧鬧和安靜都有了實實在在的質感。為什么說想見到他這個人?因為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感覺時時刻刻他的腳步都在丈量著城西這塊地方,一個人安靜地在一片土地上、在一些小村落里面、在河邊、在堤岸上,安安靜靜地走著、聽著、感受著。然后用他安靜干凈的文字,把他所感受到的這樣一種物的安靜、生命的安靜和精神的安靜表現(xiàn)出來,可以說這樣的文字就具有了它的特異性。
二是溫柔。在文字當中,文河聆聽的表情是柔和的。他用文字來描摹這個世界萬物的姿態(tài)是很溫柔的,他的作品里面甚至有他自己的形象,也是柔軟的。文河善于觀察這個世間的美,比如他寫蝴蝶的脆弱、唯美,比如他寫生命,寫生命的出生、衰落、消逝都是帶著一種很溫柔的姿態(tài)寫的。從他用文字描摹世間萬物的姿態(tài)上能夠感受到他的溫和與溫柔。還有一個是他看待生命的態(tài)度是非常溫和的,《城西之書》寫到了好幾次,比如關于生命即將消逝的表述,寫到幾個老婦人在冬陽之下的交談,比如去掰香椿的時候,一個老人看到窗前走過一個人,出去跟他交流,是去除了燥熱之氣后的平靜與溫和。文河寫到了多種生命即將消逝時的生命姿態(tài),寫作姿態(tài)都是溫和的。也許溫和或溫柔這樣的姿態(tài)是文河用來理解,或者說用來抵抗世間的各種苦難、各種困厄,以及用來化解生命中種種疼痛的一種方式。我覺得在這個層面上他也是成功的。《城西之書》有一個寫日落的小短章我特別喜歡,他寫落日,一千來字的短章,從4點多鐘開始記寫,4點多鐘太陽是什么樣的,5點多鐘太陽是什么樣的,突然一下太陽就消逝了。從落日最滿最大的時候,到它最后的消逝,文字溫和,用詞溫柔。但是這種溫和與溫柔并不妨礙他要傳達出一種天地之間的正大之感出來,這個短章沒有多余的文字、沒有多余的情感表達,所有的一切剛剛好。
三是悲憫。文河的散文作品中還有一種悲憫的姿態(tài)。文河比較擅長寫細微的、細膩的感覺,但是這種細微和細膩并不是格局小,他恰恰是用這種細微和細膩去寫生死、衰老、消亡以及生命存在的方式,或者說是去思考生命以什么樣的方式存在?!冻俏髦畷防镉芯湓?,“有些人可能活著活著,就沒有了”,而有些人活著活著就以另外一種方式在人們心目中活了下來。的確微言大義,喚醒人們鄭重對待生命,鄭重對待自己生活著的這個世界。
《城西之書》的寫作就像用一把文字的刻刀,在一點一點把世間的萬象刻成了一幅一幅的雕刻。文河的刻刀鋒利,力量沉郁博大,透過文字讀者能感覺到他把世間萬物刻下來那個動作的力量是非常充足綿長的,有一種張力彌漫的感覺。能感動讀者的恰恰是文河的這種積蓄著力量的雕刻,這是一種安靜的力量,這種文字表達細微處的力量,在細微的表達中讓你看到世間的宏大、生命的漫長和浩大。
我們?yōu)槭裁匆x散文?對于每個散文作者而言,你不能以通識故事來表達特異性,而是應以個性、獨特性來尋求讀者的共情。對于個人閱讀來說,你沒有給我提供特異性的經驗或情感,我為什么還要用我有限的時間去閱讀。文河的散文已經很好地表現(xiàn)了他的特異性和獨特性,吸引讀者與他共情。當然,對于文河來說,類似《城西之書》里散文作者的身份在文字當中的跳躍和不確定是個需要注意的問題,比如在一篇文章里散文作者與文獻資料或野史傳說幾種話語的切換不夠自如,作者被資料牽著走,這樣的文章?lián)p耗了散文作者最為可貴的自我和個人獨特性的經驗書寫。警惕散文的通識性寫作,也是文河依然要注意的問題。
(根據(jù)“全國知名文藝評論家看安徽”活動發(fā)言稿整理)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