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建華
春天的占卜
下面,我需要供述什么——
內(nèi)心的峽谷,綠的蘋果園,雄獅的天堂?
抑或,裝滿顏料的瓶子,知更鳥,火焰國?
在大地上,我給河流松綁,為春天的堤壩投放
陽光,鷺鷥。昨夜寫給友人們的詩歌中,夾雜了
月色,星辰,暗藏的蟲鳴。
此外,我有一封情書——不曾拆開,不曾閱讀
更不曾收到。我在等待中等待。這封信
或許尚未落筆——它多么緩慢,多么
狡猾。一條犀利的狗,從我六點一刻的身體快速竄出
再次跑回來是午時三刻,不久,又將跑走。
現(xiàn)在我想知道,當我伸出綠色的手指
彈奏雪一樣潔白的琴鍵,它顫動的音
何時開始懸浮,何時休止?
春天的一個夢
我開著一列火車,風馳電掣
我的左手,有柔軟的觸角
右手,從心房里長出
至于我的黑眼睛,在經(jīng)過隧道時
發(fā)出哐當哐當?shù)慕饘倥鲎猜?/p>
鐵軌總在拐彎。月亮,像水草
左右搖擺。一直沒有人說話
陌生的人,從四面八方
潮水一樣涌上來
我沒有記住他們的習慣。他們
會被我投放到一個個曠野。這一趟過后
他們都會長成春天的符號
我還放生一只貓,那會兒它在我懷里
打滾。那會兒貓眼閃著妖異的光彩
容易讓人失去警覺
鐵軌又拐彎了,月亮不見了
乘務(wù)員們睡得正香。而我的秘密任務(wù)是
將這一副略顯陳舊的鋼鐵的軀體
開到更寬廣的曠野。回程,我將
用積攢半生的春天,去換回
一個你,和一車皮綠色的詩歌
鏡子的魔法
鏡子是魔法師,它有的是時間和好心情
它在任何時刻,都準備著魔法
它是如此出色
當你睡下,它合上春天的窗簾
當你醒來吻我,它遞過來野玫瑰
甚至光著腳,唱出了
一首二十世紀的法國情歌
春天的某一天
今天
幾個省下雨
幾個省晴好
幾個省風吹過草原
幾個省冰雪正在消融
幾個省亮出纖細的腰肢
還有個省,即將誕下一位春天的詩人
在一張地圖上
我指指點點
好不容易給它們逐個
插上不同顏色的小旗子
對于春天,我不能移情別戀
我愛她桃花的臉:粉面含羞,姹紫嫣紅
我愛她蟄伏的春潮:乍暖還寒,愈演愈烈
我愛她次第而來的柔軟:雨絲纏綿,柳枝婀娜
麻雀歡欣鼓舞,春風送出一頁頁發(fā)芽的請?zhí)?/p>
我愛她種種濕漉漉的傳說:比如山那邊
有長袖飄飄的姑娘,能把石頭唱到開花
我愛這空了許久的人間
我站的地方,定會春光明媚,百草繁茂
這向好的消息,也將傳給我四面八方的兄弟
我愛她慈悲的情懷
將密密麻麻的福音撒向大地
讓世間萬物,不分彼此
瞬間都有自己的斤兩
一個慵懶的春日
“今日無所事事”
我慵懶地想著,陽光逗留在身上
些許的暖。些許就夠了
數(shù)日來的沉郁就此散去
風吹與不吹截然不同——老天
抖出的藍,綢緞一樣
一只雀鳥闖入,我不知道
它在說什么鳥語,只是
靜靜地看著它,發(fā)了一小會兒呆
然后全身一陣舒坦
就像一個垂暮的老者,突然
又被允許擁有生機
且可無償使用。我偶爾會站起來
輕輕走動,聽聽腳板親吻地面的聲音
在靜寂的春天的院子里,我敢肯定
這種聲音,已經(jīng)很久沒有入耳
——它令我悸動
還有些羞澀,如同又一次面對我的初戀
初春的黃昏,欲暖還雪
它弄出巨大的響聲,以至于這個黃昏
完全不同于昨日的黃昏
暗夜將臨。雪愈發(fā)蒼白,愈發(fā)有著
一種不同尋常的決絕
它落下來,與我重逢,又將與我永別
在這個春天的早晨
在這個春天的早晨,我想起
我散落在祖國各地的親人
我一直欠著他們,一句
春天的問候
親愛的,我想告訴你
在春天寬大的懷里
我的親人,每一位都長有
一張春天的臉
責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