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立恒
薩拉熱窩曾是20世紀最引人注目的城市之一,如今它是波黑的首都。
城里沒多少年輕人了
我乘坐擁擠的小巴抵達薩拉熱窩時,已是半夜。給民宿的房東打了幾個電話后,才聯(lián)系上他來接我。
進入公寓后,迎面碰上將公寓放到網(wǎng)上出租的年輕人。他看我對薩拉熱窩不熟悉,還熱心地拿給我地圖,在上面畫出我一定得去的景點。
“這里安全嗎?”我說出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
“非常安全?!彼麤]有抬頭,接著說,“事實上城市里已經(jīng)沒多少年輕人了,你即使現(xiàn)在到街上走也沒什么事。”
“因為戰(zhàn)爭?”彼時,我對薩拉熱窩的認識非常膚淺。
他放下手中做標記的筆?!安?,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那時候我還很小。現(xiàn)在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p>
“是去克羅地亞嗎?”剛剛從克羅地亞過來的我,對斯普利特的繁榮還念念不忘。
他輕哼了一聲,顯然對鄰國并不認同。“大部分是去德國?!?/p>
他在地圖上幫我設計完路線,就離開了。我打開房間窗戶,沒有見到大城市的燈火通明。薩拉熱窩的夜,比我想象中安靜。
三個民族的演化
打開地圖看,眾多南北向的山脈,將巴爾干半島分割成不同的區(qū)域。在漫長的歷史中,它們交織成一條布滿結(jié)的繩索,而薩拉熱窩就是這條繩索上最復雜的那顆結(jié)。
在經(jīng)歷了跟原住民的融合后,南斯拉夫地區(qū)的人們形成了各自的身份認同:信奉羅馬天主教的,基本成為了克羅地亞人;信仰東正教的,基本成為了塞爾維亞人。而兩大民族聚居的分界線,就大致位于波黑地區(qū)。
如今占波黑及薩拉熱窩人口最大比例的“波什尼亞克人”,就是當年改信伊斯蘭教的斯拉夫人后裔;二戰(zhàn)后,他們被外界稱為“穆斯林族”。
至此,在這片土地上,以宗教劃分為了克羅地亞族、塞爾維亞族和波什尼亞克族。
在薩拉熱窩街頭,除了少數(shù)戴頭巾的女性,很難分辨出行人的民族身份,但歷史的積淀仍從街角流露出來,讓人感受到這個“文明的十字路口”。
老城區(qū)中著名的Ferhadija街上,有一條金屬標識的分界線,上面寫著“Sarajevo Meeting of Cultures”。
從這里向東看,清真寺散落在街頭巷尾,高大的宣禮塔尖頂直指向云霄,石板路兩側(cè)民居紅瓦白墻,充滿了中東風情;向西看,同一條街的兩側(cè)分別建有薩拉熱窩最大的天主教教堂和東正教教堂。影響了巴爾干民族歷史的三大宗教就這么緊挨著,街上人流往來,一派和諧景象。
“歐洲的耶路撒冷”
米里雅茨河是薩瓦河的一條支流,它橫貫整個薩拉熱窩谷地,水量并不大,卻對這座城市有著極重要的意義。
100多年前的刺殺行動,讓這個橋邊河畔的普通街角,成為了歷史的見證。拐角墻面的石碑上刻著:1914年6月28日,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刺殺了奧匈帝國皇位繼承人弗朗茨·斐迪南和他的妻子索菲亞。
普林西普雖然很快在監(jiān)獄中死去,但他確實成為廣大塞爾維亞人的英雄。拉丁橋在南斯拉夫時代曾被改稱為“普林西普橋”,直到南斯拉夫解體,才恢復了拉丁橋的名字。
過了拉丁橋向南再走幾步路,米里雅茨河南岸,一座米黃色的四方建筑映入眼簾,那是猶太教會堂。
我忽然想起之前看的資料,人們稱薩拉熱窩為“歐洲的耶路撒冷”,可能正是因為它是歐洲少有的同時擁有清真寺、天主教堂、東正教堂和猶太教堂的城市。
教堂對外開放,只需要花幾塊錢,就可以請講解人員跟你聊聊這座教堂的歷史,或者說,猶太人在薩拉熱窩的歷史。
和耶路撒冷一樣,薩拉熱窩也命運多舛。
二戰(zhàn)時期,納粹控制了巴爾干半島,薩拉熱窩的猶太人或是被送入奧斯維辛,或是逃離此地,人數(shù)驟減。
不僅如此,巴爾干半島上的民族矛盾,也在納粹的影響下愈加嚴重??肆_地亞民族主義者建立了極右組織“烏斯塔莎”,大肆屠殺塞爾維亞人;塞爾維亞民族主義者則成立了武裝組織“切特尼克”,屠殺了大批克羅地亞人及穆斯林。
波黑夾在兩方勢力之間,這一“地緣”成為了波黑苦難的根源,戰(zhàn)火幾乎覆蓋了國土全境。除了這兩方勢力之外,以鐵托為首的共產(chǎn)主義者建立了游擊隊,對抗納粹和法西斯主義。
與“烏斯塔莎”和“切特尼克”不同,信仰共產(chǎn)主義的游擊隊超越了民族主義的界限,擁有來自不同民族的游擊隊戰(zhàn)士。最終,南斯拉夫共產(chǎn)黨于1945年建立了由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社會主義聯(lián)邦國家。
電影《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所描寫的,就是這一時期游擊隊員和納粹斗智斗勇的故事。
為何去德國?
《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電影中的鐘樓、清真寺還有銅匠街,我在城里轉(zhuǎn)的時候都見到了。站在院中,近50年前的電影畫面與現(xiàn)實重疊,讓人有種穿越的感覺。
我提前做好了功課,跟著導航走到這邊。讓我沒想到的是,近50年過去了,路邊的民房和電影中相比沒太大變化,只是部分做了裝修。
正好邊上有個房子在修繕,我走過去跟門口的年輕人搭訕。我跟他說明到這里的原因,他笑了,顯然有過不少人來這邊。
“主要是中國人?!彼麑ξ艺f。
閑聊中,我跟他說起我從英國一路坐車來到這邊,他很驚訝,跟我說他準備讀完書后要去西歐。
“你要去哪里?”我問他,“德國。”他沒有猶豫。
這已經(jīng)是兩天來我第二次聽到有人跟我說要去德國,我問他為什么。
“你看到院子里的工人了嗎?”他朝院子里轉(zhuǎn)一下頭,“一個月只能賺300歐元,在德國至少能賺到2000歐元吧?!?/p>
我聽過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電影里的納粹在這個廣場上是敵人,今天德國在這座城市中是向往的國度。無論如何,和平總是好的。
我告別這位年輕人,轉(zhuǎn)身向東面山上走去。沿途的街角,布滿了雪白的墓碑。這些年輕的墓碑不曾在電影中出現(xiàn),它們屬于20世紀90年代初“薩拉熱窩圍城”中逝去的人們。
摘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