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張聞天的一生,有過輝煌,也經歷了磨難。他虛懷若谷的學者風范,忠貞不渝的政治信仰,中流砥柱的堅強力量,謙遜包容的民主作風,所彰顯的是經天緯地的偉人風范和春風化雨的人格魅力。
張聞天在17歲那年考入河海工程專業(yè)學校(即今河海大學)。他在這里完成了國文、英文、繪圖、物理、化學等學業(yè),其中英文的“譯讀寫作”訓練,使他可以順暢地閱讀英文書刊報。他在這里閱讀了英文版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五四運動時期,長于寫作的他發(fā)表了許多文章,其中最有影響的是《社會問題》,文章中提出“勞農界人”(指工人和農民)的革命,還引用了《共產黨宣言》第二章中的十條綱領。
理論的啟蒙,現實的召喚,張聞天就這樣把自己的志趣從工程技術轉向了社會問題。五四運動時期,他不僅在《南京學生聯合會日刊》上發(fā)表了許多文章,還在《時事新報》《少年世界》《民國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文章。一個19歲的青年在時代大潮中,筆鋒初露,顯現出不凡的文字功力和深遠的洞察力。
五四運動后,他和好友沈澤民一起赴日本留學。此時,他寫文章、譯書稿,已經成為常態(tài),因為他的生活和學習的經濟來源都指望稿酬。在日本只待了半年左右,他們又回到上海。他開始對文學表現出濃厚的興趣,1921年4月9日,他完成了第一篇翻譯介紹外國文學的文章《托爾斯泰的藝術觀》,發(fā)表在9月出版的《小說月報》。
他還被朋友介紹去中華書局工作,擔任“新文化叢書”的編輯。這是一套以介紹歐美社會科學書籍為主的叢書。他參與編輯了《唯物史觀解說》《社會主義初步》《歐洲政治思想小史》《社會問題總覽》《近代西洋哲學史大綱》等。由此,他接觸到歐美前沿的社會思潮,在反反復復的思考比較后,認定了中國“自然不能不走社會主義一條路了。自今日起,我希望能夠在實現社會主義的歷程中做一個小卒”。
從1921年到1924年初,他在《小說月報》《創(chuàng)造周刊》《東方雜志》《少年中國》《民國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了許多譯作和評論文章。不到三年的時間,他公開發(fā)表的文章就有50多萬字。由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出版的他的專集或與他人合集就有柏格森《笑之研究》、韋魯多·柯爾《柏格森之變易哲學》、安特列夫《狗的跳舞》以及《倍那文德戲劇集》等九種之多。他在文學上的成就,已引起新文學界的矚目。
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才華也遠播海外,美國舊金山的少年中國學會的會友們邀請他來美國,和他們一道開展社會活動。當時,旅美的知識分子在舊金山成立了“美洲中國文化同盟”,并與致公總堂簽約合辦《大同報》,他是“同盟”推定的《大同報》編輯。1920年9月,他乘遠洋輪船來到了美國舊金山,開始了勤工儉學的歷程。
雖說有份編輯工作,但月薪只有40元,而且常常拖欠薪水。他不得不把大半時間用在翻譯、寫稿上,以稿酬貼補生活。他的譯作中當以譯介倍那文德的戲劇影響最大。魯迅讀了發(fā)表在《小說月報》上由張聞天翻譯的倍那文德的《熱情的花》和“譯序”后,也產生了介紹倍那文德的興致,特意從日本文藝理論家廚川白村的論文集中,譯出《西班牙劇壇的將星》,并說此文是因為看了《小說月報》的譯作《熱情的花》和“譯序”而寫作的,“所引劇文,用的就是張聞天先生的譯本”。
張聞天
短暫的美國生活,令他黯然神傷,“覺得中國是可懷的”。他說:“我恐怕在美國是永遠孤獨的人?!?924年1月,他又乘遠洋輪船回到上海,再到中華書局擔任編輯。除了本職工作就是文學創(chuàng)作,他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旅途》,并在《小說月報》發(fā)表,創(chuàng)作了三幕話劇《青春的夢》,并在《少年中國》發(fā)表。應該說這是個姊妹篇,是“戀愛與革命”文學創(chuàng)作之濫觴,給當時的讀者以新的閱讀刺激,實是耳目一新的作品。
在中華書局工作半年多以后,他又來到重慶,先后任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英文教員、川東師范學校國文教員。他儒雅的風度,淵博的學識,傾倒了許多學生。當年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的學生李伯釗回憶說:“我們那時只知道他是從美國回來的,很佩服他,感覺這人很有學問,英文教得很不錯,是一般英語教員所不及的?!谖覀兊挠∠笾兴呛苁茏鹁吹?,他教英語發(fā)音準,對學生很精心。當時知道他在文學方面有才能,是參加了文學研究會的。”
不僅英文教得好,國文也教得好。他的學生劉孟屏晚年回憶說:“張老師給我們教的是白話文,通過學習我們很快就學會了作文,不用打草稿,一寫就是一千多字。所以,同學們都很喜歡上他的課?!覀冊趫D書館看到過張老師的作品,對張老師很崇拜。下課后,我們和同學們經常找張老師問功課、擺龍門陣?!€教我們寫小說和散文,組織我們出壁報。”
1925年6月,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0月,由中共上海地委派送到蘇聯莫斯科,入中國勞動者孫逸仙大學(通稱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他在這批中國學生中是唯一留學日本和美國的人,因此擔任了學校的英文翻譯。他的這段經歷,兼之在國內已是知名的新文學家,使他很快便成為莫斯科中山大學的突出人物。同學們都“蠻崇拜他的,他也沒有架子,平易近人”。上海市人大原常委黃浩與他是莫斯科中山大學的同學,黃浩晚年回憶說:“我對張聞天同志總的印象是好的。他能寫會講,邏輯性強,總是以理服人。講話文雅,人家很激動,他很沉著、穩(wěn)重,任何情況不發(fā)脾氣。善于寫文章,每次墻報總有他的文章。”
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畢業(yè)后,他由共產國際東方部和聯共中央選送,入紅色教授學院(這是蘇聯的最高學府)深造,同時又在莫斯科中山大學任教。在此前后,他已與吳亮平合譯了馬克思的《法蘭西內戰(zhàn)》,校訂了李敬永翻譯的恩格斯的《家庭、私有財產和國家的起源》。他投入了很大的精力研究中國革命問題,發(fā)表了多篇很有見地的文章,得到了學院導師的高度評價:“他對馬克思主義方法的掌握是令人滿意的。適合于做專業(yè)工作。”
1931年1月,張聞天和楊尚昆結伴而行,由莫斯科回到上海,2月起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9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在上海成立,他是政治局常委,進入了中共領導高層,負責宣傳工作。臨時中央政治局在上海期間及進入中央蘇區(qū)后所犯的“左”傾錯誤,他毫不諱言自己所應擔當的責任,并在后來一再檢討這一錯誤,以從中汲取教訓。
他與博古的區(qū)別在于,在一些具體的策略方面,他也有一些反“左”的主張。例如,1932年3月初,他就不主張在白色恐怖嚴峻的上海盲目地舉行“總同盟罷工”,認為這是“空洞的叫喊”。第三次反“圍剿”勝利后,很多人以為敵人“不會再向蘇區(qū)與紅軍進攻”,他卻說這是“左傾的空談”。
他與博古的公開的意見分歧始于“福建事變”,當時十九路軍有意與紅軍聯合反蔣抗日,紅軍此時正遭遇嚴酷的第五次“圍剿”,如果此時采取與十九路軍合作,那么就正如后來的遵義會議所指出的,“我們完全有可能粉碎第五次‘圍剿,國內形勢將成為另外一個局面”。博古拒絕張聞天的正確主張,放棄這一“進行上層統一戰(zhàn)線”的工作,仍然把十九路軍當作敵人予以排斥,致使紅軍失去化險為夷的“重要關鍵”。
博古將軍事決策都交予共產國際代表李德。張聞天對此很不以為然,對博古說:我們中國的事情不能完全依靠李德,自己要有點主意。他們的分歧就這樣越來越表面化,難以調和。李德知道后很著急,讓博古去找張聞天談,并帶去他的意見:“這里的事情還是依靠于莫斯科回來的同志?!毖酝庵馐悄箍苹貋淼耐緫摫С蓤F,張聞天沒有理睬。
中共六屆五中全會后,張聞天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人民委員會主席,毛澤東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張聞天說這是李德、博古的“一箭雙雕”。楊尚昆回憶說:“后來博古就想把聞天排擠出領導核心。聞天同志被派到政府工作,當人民委員會主席。這對聞天同志來說倒是件好事,因為這樣一來,他同毛主席接近起來了。毛主席對聞天施加影響,慢慢地看出張聞天是可能爭取的,到長征出發(fā)的時候,洛甫(即張聞天)和毛主席還有王稼祥就走到一起了。到遵義會議,張聞天同博古分開,可以說完全決裂了?!?/p>
張聞天、毛澤東在特殊時期走到了一起,通過一段時間的工作接觸,他對毛澤東實事求是的作風由衷地佩服,一改上海時期對毛澤東的偏見。長征途中,他與毛澤東、王稼祥走在一起,三人一路行軍一路討論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的教訓。他后來在一篇文章中說:毛澤東“要我同他和王稼祥同志住在一起——這樣就形成了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反對李德、博古的‘中央隊三人集團,給遵義會議的偉大勝利放下了物質基礎”。他們從通道會議到猴場會議,根據實際的軍事形勢,一次次地改變行軍的方向,使紅軍絕處逢生,轉危為安。
在遵義會議上,正是張聞天的那篇“反報告”起了重大的作用,為會議徹底否定單純防御軍事路線定下了基調。
1935年2月,紅軍中央縱隊行進到“雞鳴三省”,張聞天就是在這里被中央推舉負總責。2月8日,中央縱隊到達扎西,他在這里起草了《遵義會議決議》,這份文獻是在他的遵義會議“反報告”的基礎上,并依據毛澤東、王稼祥、周恩來等的發(fā)言而起草出來的。決議系統地論述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紅軍集體創(chuàng)造的、符合中國革命戰(zhàn)爭規(guī)律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
張聞天
他在談到遵義會議的功績時說過:“遵義會議改變了領導,實際上開始了以毛澤東同志為領導中心的中央的建立。……這個會議的功績,當然屬于毛澤東同志,我不過是一個配角而已?!彼鹬孛珴蓶|,凡事與毛澤東商量的做法,引起黨內有些同志的異議,說他不該老是跟著毛澤東跑。他聽后置之一笑,坦然地說:“真理在誰手里,就跟誰走?!?h3>三
1936年12月12日,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爆發(fā)。事變后的第二天,張聞天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討論應對和處理西安事變的方針。在大家暢所欲言后,他發(fā)表了自己的意見,認為西安事變的意義在于“向著全國性的抗日方向發(fā)展”,處在歷史轉變的關頭,當務之急要“把局部的抗日統一戰(zhàn)線,轉到全國性的抗日統一戰(zhàn)線”,并預見到黨的工作會有轉變,那就是“要轉到合法地登上政治舞臺”。
黨中央根據形勢變化,形成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方案。12月19日,張聞天主持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指出事變發(fā)生六天以來,“現象和本質顯得更充分”了,所以,我們的方針也應該有所調整,要比以前“更進步”。我們的方針是“堅持全國性的抗日,堅持停止內戰(zhàn)、一致抗日的方針”,表示“不站在反蔣的立場”,我們應以抗日為中心,把蔣介石交人民公審的口號是不妥的。對于蔣介石的處置方針應該是“和平調解”。
會后,他又致電正在西安的周恩來,就和平解決西安事變提出中共中央的策略:“扶助左派,爭取中派,打倒右派,變內戰(zhàn)為抗戰(zhàn)”,并說在和平解決事變的六項條件“有相當保證時,恢復蔣介石之自由,并在上述條件上贊助中國統一,一致抗日”。蔣介石口頭承諾了六項條件,隨之便安然地離開西安。西安事變在波譎云詭的背景下得以和平解決,一場禍及華夏大地的內戰(zhàn)得以避免,一場全民族的抗日戰(zhàn)爭就要爆發(fā)。
1937年2月,國共雙方就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進行了談判。談判進行得很艱難。7月20日,張聞天、毛澤東致電周恩來、博古、林伯渠,決定對蔣介石采取強硬的方針:“我們決定采取蔣不讓步不再與蔣談之方針。請你們回來面商之。”
面對中共的強硬態(tài)度,加之日軍又一次發(fā)動了侵占平津的進攻,蔣介石不得不改變了態(tài)度:紅軍迅速改編,出動抗日。張聞天立即召開書記處會議,決定紅軍主力在三原迅速改編,編為三個師,上設總指揮部,朱德為總指揮,彭德懷為副總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