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記者 劉悠翔發(fā)自青海冷湖
青海冷湖晝夜溫差大、干旱蒸發(fā)量大、土地含有高氯酸鹽、地處無人區(qū)、風蝕地貌,為國家在探月工程、火星著陸計劃、模擬火星環(huán)境的生物圈研究提供了極好的模擬環(huán)境。 ????張克 ? 攝
★“如此干旱的地方有雪山,我由此想到,人類登陸火星也許會發(fā)現(xiàn),火星不像好奇號探測器傳回的圖像那樣枯燥,可能也有壯麗的峽谷和山巒?!?/p>
“全世界第二次火星探索熱潮開始了。上一次熱潮是冷戰(zhàn)時代,人類科技進步最快的時代。第二次的勁頭不如第一次,歐洲就因為疫情推遲了火星探測器的發(fā)射。中國起步很晚,好在終于要開始了?!?/p>
“2040年,當你登陸火星,一定會想起二十年前在地球的這個下午。那時的你,作為火星實習宇航員,徒步在中國青海無人區(qū),尋找‘火星水源(N38°20′8″,E92°55′11″?。?。烈日灼燒著海拔2700米的沙漠,方圓百里毫無遮擋,你不時仰望紫外線爆表的藍天,視線穿過滾滾熱浪,仿佛看到了5500萬公里外的那顆紅色行星?!?/p>
2020年7月22日,一名火星實習宇航員寫下這段文字。當時,他席地坐在無人區(qū)沙漠的流星余跡湖邊,中國軍工專家曾在此研發(fā)流星通訊技術(shù)——理論上,人們寫給未來的信,可以通過流星掠過時的電離云反射無線電波,將信息發(fā)送到另一個時空。
與他同行的,有九名青少年,最小的七歲,最大的十三歲。二十年后,他們很可能成為中國火星宇航員的適齡候選人。
這些少年的火星登陸實習,是從2020年7月20日開始的。1969年的同一天,人類乘坐“阿波羅”號飛船首次登上月球,這一天從此成為“人類月球日”。2020年7月23日,少年們結(jié)束實習。北京時間當天中午12:41,中國第一顆自主火星探測器“天問一號”在海南文昌成功發(fā)射。
2040年登陸火星,正成為人類的共同目標,全球眾多科學家、企業(yè)家和天文愛好者已經(jīng)開始為此努力探索。中國“火星少年”們的登陸實習,就屬于其中一場籌備兩年的探索。
突如其來的疫情,迫使2020年這場探索的規(guī)模臨時縮減,也使得這場探索更有現(xiàn)實意義。“疫情讓人感到未來的不確定性?!边@是科幻作家韓松加入探索的理由之一。多年來,韓松只要出門,包里都帶著齊全的急救物資,以增加自己在突發(fā)災難中幸存的概率。而火星,是當全人類面臨滅頂之災時,首選的移民星球。
火星少年們大多也有備而來。來自山西太原的11歲小學生張瀚升,受到在航天系統(tǒng)工作的母親影響,兩歲半就開始讀霍金的《時間簡史》。
當領(lǐng)隊老師問起探索火星的意義,此前沉默寡言的張瀚升兩眼放光,一口氣說了很多:在太陽系行星中,火星與地球最像,直徑約為地球的一半,陸地面積和自轉(zhuǎn)周期與地球很接近,最重要的是火星有水,可以孕育生命……
7歲的小女孩王芊憶是跟著爸爸一起來的,她想去“火星”挑戰(zhàn)自己。芊憶的爸爸從事旅游行業(yè),曾在西北做玄奘之旅的徒步項目,因疫情停業(yè)思考期間,他瞄準了時空更加闊大的“星際旅行”。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帶女兒出門,臨行前做足了生存功課,唯一的困難是“不太會給女兒梳頭”,去“火星”的路上,他指著女兒蓬亂的頭發(fā),向其他家長求助。
11歲的楊欽涵是唯一獨自上“火星”的孩子,他來自山東濟南,2019年初因為電影《流浪地球》開始對太空產(chǎn)生興趣。一年多的時間里,他翻看各種圖書和紀錄片,“研究范圍”從太陽系里的柯伊伯帶一直擴展到系外行星和其他星系。楊欽涵看過“好奇號”等火星探測器傳回地球的所有火星圖像,他像談?wù)摷亦l(xiāng)的山東半島一樣,親切地說起火星上的水手號峽谷,幾億年前河流和海洋遺跡。
與火星少年們同行的還有科幻編輯和作者??苹镁庉嬂畛啃癞厴I(yè)于歷史碩士專業(yè),如今的工作內(nèi)容卻聚焦人類未來。他對火星的憧憬源于科普讀物《趕往火星》,書里寫道:“去火星能發(fā)財”——人類歷史上的大部分戰(zhàn)爭都是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一旦人類開發(fā)太空,資源就是無限的,人類不再需要為此開戰(zhàn),那時候人們研究的重點將變成“把火星資源販運到地球的商業(yè)模式”。來而不往非禮也,來自湖北黃岡的科幻作者小述,希望去火星時帶上他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黃岡密卷。
他們一起上“火星”,在84個小時內(nèi),應對著人類登陸火星時可能遭遇的所有生存問題。
登陸廢墟:這里曾生活著十萬人
2020年7月20日8:00
火星實習宇航員們系好安全帶,集體倒數(shù)十個數(shù),高呼“發(fā)射”——他們乘坐的大巴從敦煌市區(qū)開出。敦煌人吳明激動地說,1600多年歷史的敦煌莫高窟壁畫,描繪著古人心目中的彼岸世界;如今的火星計劃,則是今人對當下遙遠世界的全新探險。
大巴穿越400毫米等降水量線和“胡煥庸線”,開往二百四十多公里外的青海冷湖鎮(zhèn),那里的年均降水量只有17.8毫米,全鎮(zhèn)人口不到一千,實習宇航員戲稱,這輛大巴開過去,當?shù)爻W∪丝诩ぴ?0%。冷湖鎮(zhèn)60公里外的俄博梁雅丹地貌無人區(qū),從地貌、土壤到氣候,都是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之一。曾寫過行星論文的小學生張瀚升2019年去過那里,他形容,只要加上紅色濾鏡,然后把太陽染成藍色,冷湖就跟火星一模一樣。
一路上,草木逐漸稀少。途經(jīng)亞洲最大的熔巖塔式光熱電站,這座在沙漠中熠熠發(fā)光的高塔,由一萬多面鏡子組成,反射太陽光加熱熔巖,24小時持續(xù)發(fā)電。光熱電站充分利用著西北最豐富的能源之一——太陽能。
大巴在甘肅阿克塞縣短暫休整后重新出發(fā),實習宇航員們稱之為“二級火箭分離”。翻過海拔3600米的當金山,大巴進入青海,手機信號和沿途的綠色植物一起消失,人們與“地球”失聯(lián)了。此時,領(lǐng)隊向所有人發(fā)放火星任務(wù)書,第一頁只印了一句話:火星沒有救援,拯救全靠自己。
2020年7月20日15:00
飛船穿越火星大氣層時,會產(chǎn)生劇烈的摩擦,飛船通訊聯(lián)絡(luò)中斷,伴隨著噪音和顛簸,這個現(xiàn)象被稱為“黑障”。
為了模擬“黑障”,大巴上所有乘客戴上眼罩,車行駛在冷湖鎮(zhèn)“火星1號”公路上。這條88公里長的路是當?shù)?018年在戈壁灘上生鑿出來的土路,崎嶇不平,行駛中的顛簸感恰似登陸火星。
“黑障”的干擾,會使得登陸火星的飛船偏離預定坐標。作為“實習登陸”,大巴也沒有開到火星營地,而是“誤入”一片廢墟。
郵局、銀行、學校、宿舍依稀可辨,但它們都沒了房頂、窗框,成片的斷壁殘垣,正被黃沙吞沒。難以想象,曾有十萬人在這里長期生活。1954年,冷湖勘探出石油,有的井一天能噴80噸油,成為當時中國四大油田之一。這座廢墟,當時就是冷湖油田的三大生活區(qū)之一。
冷湖是一座人造的城市,一切生活物資都是從幾百公里外的敦煌、德令哈等地運來的。張亞平是土生土長的冷湖人,她生于1967年,印象中自己童年從來沒缺過牛羊肉,每個月還有大卡車從遠方運來新鮮蔬菜和水果。1980年代去外省上大學時,張亞平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從小穿的裙子,玩的洋娃娃,與北京上海的同齡人相差無幾。
她沒想到,冷湖的輝煌會在幾年后戛然而止。1989年,冷湖地表淺層石油開采殆盡,國家做出決策,在短期內(nèi)遷走了冷湖的石油生產(chǎn)區(qū)和生活區(qū)。當時市場經(jīng)濟初興,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廢舊建材的商機,紛紛加入拆遷行列,把磚混結(jié)構(gòu)房屋的廢鋼、木梁、窗框、屋頂統(tǒng)統(tǒng)扒光,運往附近的城市賣錢。張亞平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只用了兩年時間,十萬人生活過的社區(qū)就淪為廢墟,暴露在整年的狂風烈日下,三十年后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因油而生,又因油而衰。冷湖如同地球的縮影,自然資源能孕育人類,也會驅(qū)逐人類。
尋找水源:有生以來走過最長的路
2020年7月20日18:00
實習宇航員們的登陸地點,在遠離火星大本營的荒漠中。
他們在廢墟里找到一些物資,并完成了隊內(nèi)分工。分工角色包括指揮全隊的“指令長”、辨位導航的“領(lǐng)航員”、開路搭橋的“火星工兵”、培育作物的“生物工程師”等13種。9歲的龐雅馨來自北京,她認領(lǐng)的角色是“環(huán)境工程師”,理由是這個角色“只需要撿垃圾,其他的(角色)太難了,我不會”。8歲的劉文澤自薦“指令長”,分工第二天他指揮全隊徒步二十公里,感嘆隊伍不好帶:“之前我走過二十公里,這次就是大人走得有點慢,老照相。所以我每隔一會兒就點一次名?!?/p>
天色已晚,實習宇航員們無法趕到火星大本營,只好就近扎起連排的帳篷。夜里刮起十級大風,強風卷著沙粒,噼噼啪啪打在帳篷上,南方人鄧楓濤躺在帳篷里,以為外面在下雨,第二天早上一些北方隊友被他逗樂,另一些隊友卻說,昨晚還真下過一陣雨。
“火星的天氣就是變化多端的?!被鹦菍嵙暤顷懙恼n程總監(jiān)蒲佳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想要走到大本營,就得先預測火星的天氣。這天露營前,“機械工程師”帶頭組裝了一個地面氣象衛(wèi)星信號接收站。
地面站是蒲佳意和同事們自己設(shè)計的,所用的鋁型材,是國際空間站和南極科考站里用的同款材料。接收氣象衛(wèi)星信號,是火星宇航員的必備生存技能。而搭建地面站,考驗的是實習宇航員們使用說明書的能力?!斑@個世界就是一本大的說明書,它是用數(shù)學和物理的語言書寫而成的,讓孩子們學會閱讀說明書,是很重要的一種能力?!逼鸭岩庹f。
地面站搭建成功后,蒲佳意為實習宇航員補習了衛(wèi)星和天線的相關(guān)知識。露營點上空,每天約有四顆氣象衛(wèi)星經(jīng)過,下一個接收信號的時間窗口,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現(xiàn)學的知識,將在那時經(jīng)受實踐檢驗。
2020年7月21日 7:30“衛(wèi)星要來了。”實習宇航員們
調(diào)整天線仰角,在白噪聲中聽見嘀嘀的聲音,所有人安靜下來,圍著顯示器屏幕。嘀嘀聲愈發(fā)清晰,屏幕上逐段顯示衛(wèi)星云圖,盡管不太清晰,但是可以確定,今天的天氣適合徒步。遇到好天氣需要運氣,2018年9月,劉慈欣等科幻作家來青海冷湖,原計劃徒步七公里,結(jié)果遇上沙塵暴,中途被迫折返。
徒步前,蒲佳意給實習宇航員們補習了地理課,她列出了起點和目的地的坐標,讓孩子們通過赤道周長計算出坐標點之間的距離。導航用的是指南針、GPS和手持天線,前兩者用于確定位置和方向,手持天線用于接收散落在火星的物資包發(fā)出的信號——這片沙漠沒有手機信號,天然屏蔽了智能手機地圖,人們只能用更原始的工具尋找出路。
上午九點,全隊向火星大本營出發(fā),由于路途遙遠,而實習宇航員隨身攜帶的生存物資有限,當天的目標是“保證自己活下去”——找到水源地。
昨夜下過雨,地未干透,隊員們踩在戈壁的沙質(zhì)脆殼上,深一腳淺一腳,這對體力和關(guān)節(jié)的消耗很大。11歲的張瀚升不愛運動,走得比較吃力,他自我安慰:“在火星徒步會比這里輕松得多,火星的重力是地球的三分之一,跳一下就上一截?!?/p>
這是9歲的龐雅馨有生以來走路最長的一天。她的母親、科幻作家凌晨一路鼓勵女兒。凌晨想到了科幻電影《終結(jié)者2》,預知未來災難的女主角莎拉,從小培養(yǎng)兒子各種生存技能?!斑@時候大變局,以后的形勢我們也不知道會怎樣,”凌晨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們只有培養(yǎng)孩子吃苦,關(guān)鍵是要有很好的體質(zhì)。遇到大災難,體質(zhì)好的人可以活下來?!?/p>
歷時六個小時,實習宇航員們走到水源地。“好奇號火星車每秒走1厘米,每走10秒休息20秒,幾年來以這樣的速度,一點一點走了18公里?!苯逶谒吹貫楹⒆觽儤淞駱?,“這是一種毅力?!?/p>
“成為宇航員光了解太空知識是不夠的,還需要體能、數(shù)學能力和大智慧。”11歲的學霸張瀚升事后總結(jié)。來“火星”的九個孩子有八個都體重超標,白白胖胖的張瀚升就是其中之一,他用米飯打比方,“太空知識就是個桶,體能和智慧都是里頭的飯粒。你知道會遇到什么問題但沒法解決,那是不行的?!?/p>
來到水源地,“機械工程師”和“化學工程師”合作,搭建凈水機。他們使用壓力泵抽水,再用RO反滲透技術(shù)過濾水中的雜質(zhì)?!斑@是一個航天技術(shù)的民用,”蒲佳意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今天的凈化效果還可以,原來水里的固體總?cè)萘恐担═DS)有九百多,凈化后降到六十多,是相對澄清的。”
火星大本營已經(jīng)遙遙在望,實習宇航員們今晚露營時輕松了許多。深夜,沒有光污染的漆黑夜空出現(xiàn)燦爛銀河,蒲佳意為大家補習觀星課。這堂課同樣實用——能幫助火星宇航員找到回地球的方向。
?下轉(zhuǎn)第20版
南方周末記者 劉悠翔發(fā)自青海冷湖
參加2020年火星登陸“實習”的九個孩子,年齡在7歲到13歲之間。到2040年,他們將是中國火星宇航員的適齡候選人。 張克 ? 攝
?上接第17版
“火星”遇險:意料之外的世界
2020年7月22日8:00下雨了,十年一遇的暴雨。
這片荒漠的年均降水量只有17.8毫米,這場不合常理的暴雨卻下了九個小時。夜里聽到雨聲,南方人鄧楓濤入鄉(xiāng)隨俗,認為又是風沙,早上醒來,卻看到帳篷外成了一片澤國。
放在帳篷外的鞋子變成泥團,許多實習宇航員狼狽地躲進露營點的充氣式大帳篷,圍著煤氣灶取暖。這時科幻編輯大步穿著沙灘褲和人字拖走進大帳,眾人驚呼:你怎么會帶這些? 大步疑惑地說:這不是沙漠必備的嗎? 過了一會兒,張瀚升和母親高治潔穿著雨衣走進來,看著眾人驚訝的眼神,高治潔反問:這不是必備的嗎? 科幻編輯李晨旭打趣道:“一會兒再進來個扛皮劃艇的,對我們說,這不是沙漠必備嗎,你們不會都沒帶吧?”
“雨傘也是野外必備的,即使去沙漠,”參加過多年汽車拉力賽的高治潔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尤其是我們女同志,方便時用傘遮擋,遇到野獸和壞人還可以當武器。”
連火星實習登陸的主辦方都沒料到這場暴雨,他們的活動預案里,完全沒有應對下雨的B計劃。強風裹著大雨,從四面八方撞擊著大帳,所有人躲在這里,能做的只有等待。9歲的龐雅馨翻出媽媽的平板電腦,點開《瘟疫公司》的游戲,她玩得很好,在游戲中成功將病毒傳播到全世界。她看著地圖上滿屏的紅色病毒標志,再看看帳篷外的風雨,皺起了眉頭。
來到“火星”的科幻作者和編輯們,此時也在玩游戲。所有人圍成一圈,依次講一個離奇的故事,然后讓其他人辨別真假,能騙到的人越多就越成功。他們講的大多是真事,但總是被其他人懷疑是虛構(gòu)的——就像他們正在經(jīng)歷的沙漠暴雨。
暴雨下到中午,也沒有停歇的跡象,人們開始討論,如果被困在這片高地,會有什么后果。攝影師張克回憶,2018年他曾在這里露營九天。起初什么生物都沒有,第四天,蒼蠅不知從哪飛來了。第七天,鳥來了,一群小型猛禽直奔營地廚房找吃的。
劉慈欣、王晉康、韓松和眾多年輕科幻作家都來過“火星”,這里總在刷新他們的認知。來自山東的科幻作者黎木第一次來青海冷湖,路過青隴交界的當金山終年積雪,他見了很意外:“如此干旱的地方有雪山,我由此想到,人類登陸火星也許會發(fā)現(xiàn),火星不像好奇號探測器傳回的圖像那樣枯燥,可能也有壯麗的峽谷和山巒。”連續(xù)三年把科幻編輯和科幻作家?guī)У健盎鹦恰钡?,是科幻世界雜志社前副主編、八光分文化創(chuàng)始人楊楓,她回憶,2018年科幻作家在這里遭遇沙塵暴,眾人躲在車里,車外飛砂走石,一米以外什么都看不見,風、沙、石頭全往車上砸,感覺車窗都快被拍裂了,“沙塵暴過去后,很多在小說里寫沙塵暴的作者都趕緊去改稿了”。
從2018年起,冷湖火星小鎮(zhèn)聯(lián)合北京行知探索集團和成都八光分文化創(chuàng)辦冷湖科幻文學獎,這是中國第一個以地名命名的科幻文學獎。這個想法源自從事旅游業(yè)的科幻迷袁振民,2017年9月袁振民來冷湖考察,跟同行的曲向東說,這么蠻荒的地兒,特別適合拍《三體》,很像小說里的羅輯,一直想象自己身邊有個女朋友,其實沒有這個人,太孤獨了。
劉慈欣聽了很感興趣,把他在《三體》里虛構(gòu)的“紅岸基地”等名詞授權(quán)給冷湖使用。2018年1月,楊楓、科幻世界雜志社副主編姚海軍等人來到冷湖,大家討論認為不應該跟《三體》掛鉤。因為這部作品太有名了,每個讀者對《三體》的想象都不一樣,來到這里大部分人會失望,不如創(chuàng)造屬于冷湖的科幻小說。眾人在飯桌上決定,創(chuàng)辦冷湖文學獎,評選中短篇科幻小說。
冷湖文學獎要求,每一屆投稿作品必須寫到“異常光波輻射”,來自火星營地母公司董事長、前央視財經(jīng)頻道主持人曲向東的創(chuàng)意。2018年的一天早上,曲向東忽然想,冷湖這么不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為什么突然聚集了十幾萬石油工人。他想出的科幻情節(jié)是:一個外星人在途經(jīng)太陽系時飛船失靈,一頭扎進冷湖的俄博梁雅丹地貌無人區(qū)。打開艙門那一剎那,它看到火星地貌,以為自己在火星。為了修飛船,它開始探測周圍的資源,發(fā)現(xiàn)地底下涌動著黑黑的黏黏的東西,它就靠磁場影響地質(zhì)學家過來勘探,再召集十幾萬石油工人過來開采。采出石油,它發(fā)現(xiàn)不能用來修飛船,就通過異常光波輻射,給母星發(fā)信號?!八氡磉_的意思就是,我墜毀在火星了,能源已經(jīng)枯竭,求母星來救援。”袁振民說?;鹦?、墜毀、能源、救援,也成為火星實習登陸的四大關(guān)鍵詞。
“科幻一定走在科學前面,登陸火星只是第一步,我們以后要朝著更遙遠的外太空前進,要用到星際飛船、光速飛行,面對黑洞,實現(xiàn)這些都要靠腦洞?!痹衩裾f,“我們需要聚集國內(nèi)腦洞最大的一批人,把科幻變成科普再變成科學。葉永烈老師1978年出版《小靈通漫游未來》,寫的就是科幻,幾十年時間,大多都實現(xiàn)了?!?/p>
照進現(xiàn)實:第二次火星探索熱潮開始了
2020年7月22日13:00
雨停了,火星實習宇航員們在泥濘中徒步,三個多小時后抵達火星大本營。
他們用前一天晚上接收并破解的摩斯電碼,打開了火星大本營的密碼箱,這里有制作火箭的材料。蒲佳意對自制火箭的要求有兩個,能飛,能降落?!耙驗槲覀儾还苁侨セ鹦牵€是從火星回來,火箭都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p>
蒲佳意為孩子們補習物理課,從火箭發(fā)明之初到現(xiàn)在,要解決的重要問題是穩(wěn)定性,只有讓質(zhì)量重心在火箭前端、壓力重心在火箭后端,這樣的火箭才不會在飛行時像陀螺一樣旋轉(zhuǎn)。前者取決于燃料的多少,后者取決于尾翼的形狀和大小。
晚上七點,實習宇航員自制的火箭在大本營發(fā)射。火箭箭身是礦泉水瓶,固定在自制的發(fā)射架上,通過控制操作臺加注燃料(水和空氣),按下發(fā)射鈕。最遠的火箭飛了一百多米,所有火箭都平穩(wěn)降落。90后“火箭少年”胡振宇曾經(jīng)也做過類似的火箭,如今他已成立了自己的民用火箭公司,在冷湖建立了發(fā)射基地,能把火箭發(fā)射到十萬米高空。
2020年7月3日,由中學生參與研制的“西柏坡號”科普衛(wèi)星成功發(fā)射上天,參與的學生主要來自石家莊鹿泉一中。這是中國航天科技國際交流中心2016年發(fā)起的青少年科普教育衛(wèi)星工程,首顆衛(wèi)星是北京市八一學校的學生參與研制的,他們在造衛(wèi)星的過程中參觀了中國航天空間技術(shù)研究院和宇航員訓練中心,學習了航天專家關(guān)于衛(wèi)星結(jié)構(gòu)、測控的專業(yè)課程。中國航天科技國際交流中心的劉曉嵐在調(diào)研中發(fā)現(xiàn),有個女生此前物理不及格,如今幾乎能考到滿分?!霸谶@個過程中,她覺得學那些東西不是學學就完了,她可以去應用,所以她覺得物理知識對她有幫助?!眲詬垢嬖V南方周末記者。
2020年7月22日17:00
第三屆冷湖文學獎在火星大本營頒獎。中篇科幻小說《閉環(huán)》寫到這場頒獎儀式,小說中,火星大本營被人燒毀。讓作者付強意外的是,他的這部小說從六百多篇投稿中脫穎而出,獲得三等獎。被問起這篇小說,冷湖鎮(zhèn)黨委書記馬文武笑著說:“我們沒那么大腦洞。所以是你們(科幻作家)發(fā)展,我們力所能及創(chuàng)造環(huán)境?!?/p>
馬文武1997年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冷湖工作,在這里娶妻生子,也親歷了冷湖油田的衰落。衰落的資源型城鎮(zhèn),普遍的思路是發(fā)展旅游,冷湖也不例外。但是早期冷湖旅游開發(fā)的方式簡單粗暴,“就在公路邊豎幾塊牌子,寫上‘青海冷湖四個字”。直到2017年,時任冷湖行委副主任的田才讓去北京見曲向東、袁振民,碰撞出“火星小鎮(zhèn)”的創(chuàng)意,科普、科幻項目紛紛落地,冷湖有了復蘇的跡象。
田才讓又背著包去找中科院國家天文臺,為冷湖爭取科學項目。經(jīng)過考察,國家決定在這里建成亞洲最大的國家級天文觀測站。觀測站建在海拔4200米的賽什騰山上,與冷湖鎮(zhèn)的落差達到1500米,兩地之間沒有路,觀測塔的每一塊磚、每一袋水泥,每一根鐵絲和木條,都是用海西州的警航大隊直升機運上去的?!肮苤鄙龣C的領(lǐng)導心疼地說:警航直升機,你當成拖拉機使?!瘪R文武回憶。
觀測塔修成了,科學家每個月從北京來到這里采集數(shù)據(jù)、維護設(shè)備。上山?jīng)]有路,他們就爬五個小時上去,晚上睡在山上簡易木屋的地上,白天再走五個小時下山。馬文武感嘆:“這是青海的高原地區(qū),你手腳并用走一個小時看看?!比缃?,觀測站已經(jīng)建成三架天文望遠鏡,常駐冷湖的科學家有五六位。觀測站計劃在2021年底建成30架天文望遠鏡,袁振民預計,到那時,常駐冷湖的科學家、博士和博士后會超過一百人。
2020年7月23日9:00
回“地球”之前,17名實習宇航員們參加了一場《火星生存哲學討論會》。每人隨機領(lǐng)取一張職業(yè)身份卡,競選首批移民火星的四個名額。每個人要根據(jù)自己領(lǐng)到的職業(yè)發(fā)表競選演說,陳述自己“為什么很重要”。最終入選的是心理醫(yī)生、農(nóng)夫、動物學家和科幻作家。
主持人讓“首批移民”討論建設(shè)火星的計劃,以及第二批移民的人選?!八麄冇懻撏暾f,我們四個不行,我們要把飛船開回來?!逼鸭岩庑χ鴱褪鏊膫€孩子的推理過程,他們覺得團隊里少了一些工程師,沒辦法解決飲用水的問題,也沒有帶動物上去,動物學家只能研究另外三個人。“所以他們最終給出的方案是,心理醫(yī)生把另外兩個人催眠了,有機作物農(nóng)夫把飛船開回地球?!?/p>
2020年7月23日15:30
火星實習宇航員們在返回“地球”的途中,收到了天問一號順利發(fā)射的消息,整個大巴瞬間沸騰了。在此三天前,阿聯(lián)酋發(fā)射了火星探測器,一周后,美國也將發(fā)射火星探測器。
“全世界第二次火星探索熱潮開始了?!眲⒕S佳說,他2000年進入科幻世界雜志社做編輯,2019年主編了《中國火星紀事》,“上一次熱潮是冷戰(zhàn)時代,人類科技進步最快的時代。第二次的勁頭不如第一次,歐洲就因為疫情推遲了火星探測器的發(fā)射。中國起步很晚,好在終于要開始了?!?/p>
2020年7月23日20:00
大巴回到敦煌,實習宇航員們結(jié)束了84小時的火星之旅。接下來的180天內(nèi),孩子們每人要寫一篇論文。
這是11歲的張瀚升第二次來“火星”,上一次,他學會了搭建生物圈、制作火星車,還了解了Arduino程序和杜邦線。這一次,他學到了新的火星生存技能?!拔覀?,是火星上的追風少年!”張瀚升在回憶文章的最后引用了李白的詩句: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