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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廷掘毀太平天國首領(lǐng)祖墳考

        2020-07-29 12:33:36錢文衛(wèi)
        檔案與建設(shè)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祖墳洪秀全太平軍

        錢文衛(wèi)

        1851年初太平天國運動爆發(fā),“山中之民有大音聲起”。清廷先后派出多名重臣主持鎮(zhèn)壓,并不斷增兵添餉、大打出手,但都無濟于事。1853年3月太平天國定鼎南京,正式建立起與清廷分庭抗禮的割據(jù)政權(quán)。搖搖欲墜的清王朝面對戰(zhàn)場上的節(jié)節(jié)失利一時拿不出有效的對策,便動起了掘毀“逆首”祖墳的心思,希圖以此來“銷逆焰而除戾氣”。

        有關(guān)清廷掘毀太平天國首領(lǐng)祖墳的情況在諸多著作中都有提及,然囿于文獻闕如,往往語焉不詳。近年來相關(guān)檔案資料陸續(xù)公布出版,為弄清該問題提供了必要的素材。

        一、古人對祖墳的認(rèn)識及前代的先例

        秦漢以降,作為中國古代正統(tǒng)思想的儒家主張“以孝治天下”,而對父母長輩應(yīng)“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1]這就把先人的墳?zāi)固嵘缴袷サ牡匚?。到了晉代,更發(fā)展為“父母骸骨為子孫之本,子孫形體乃父母之枝,一氣相蔭,由本而達枝也?!盵2]

        因此,古人最忌祖墳遭挖,認(rèn)為這會破壞家運。而在歷代法令中,官府也明令禁止擅自發(fā)掘墳?zāi)?,并設(shè)有嚴(yán)厲懲處。《大清律例》規(guī)定:“凡發(fā)掘墳冢見棺槨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開棺見尸者,絞(監(jiān)候);發(fā)而未至棺槨者,杖一百徒三年。若(年遠(yuǎn))塚先穿陷及未殯埋而盜尸柩(尸在柩未殯,或在殯未埋)者,杖九十徒二年半;開棺槨見尸者,亦絞。其盜取器物磚石者,計贓準(zhǔn)凡盜論,免刺。若卑幼發(fā)(五服以內(nèi))尊長墳塚者,同凡人論;開棺槨見尸者,斬(監(jiān)候)。若棄尸賣墳地者,罪亦如之。買地人、牙保知情者,各杖八十,追價入官,地歸同宗?!盵3]

        但對敢于造反的起事者,統(tǒng)治者從來都要趕盡殺絕,祖墳自然也不能幸免。明末李自成起義后,其老家陜西米脂的地方官就“奉詔發(fā)自成先?!薄?jù)說掘開墳?zāi)购笥小跋N蟻數(shù)石,火光熒熒然。斬棺,骨青黑,被體黃毛,腦后穴大如錢,赤蛇盤,三四寸,角而飛,高丈許,咋咋吞日光者六七,反而伏”。當(dāng)局“函其顱骨、臘蛇以聞,焚其余,雜以穢,棄之”。[4]相傳后來李自成失敗就與此有關(guān)。

        當(dāng)太平天國運動的烽煙燃遍全國時,清廷對其首領(lǐng)自然也恨之入骨。而面對太平軍的凌厲攻勢,在軍事上黔驢技窮的清王朝只能寄希望于毀其“運數(shù)”,而發(fā)掘“逆首”祖墳則被認(rèn)為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二、清廷對太平天國首領(lǐng)的確認(rèn)

        要發(fā)掘“逆首”的祖墳,首先要確定“逆首”。太平天國的首領(lǐng)早年都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貧苦百姓,正常情況下是無法“上達天聽”的。而且在金田起義前,由于清代刑律對造反者殘酷誅戮,太平軍對保密工作十分重視。蕭朝貴就曾多次假托天兄下凡,要求洪秀全等“避吉(兇),不可令外小見,根機不可被人識透也”,“千祈秘密,不可出名先,現(xiàn)不可扯旗”等。[5]因此,清廷起初對太平軍內(nèi)部的情況全然茫無頭緒。

        廣西自道光末年起民變迭出,成為全國武裝斗爭的風(fēng)暴中心。1850年9月廣西地方士紳赴京呈控,清廷始知粵西實情,遂命前云貴總督林則徐前往主持鎮(zhèn)壓。然林在赴桂途中溘然逝世,不得以清廷改命前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主持廣西堵剿事宜。

        1851年2月18日咸豐帝下旨給李星沅,明言“現(xiàn)在賊匪究有幾股,每股頭目確系何人,……朕心甚為懸系。”3月13日李星沅回奏:“金田大股逆匪連村抗拒,……西匪韋正、韋元炌,東匪洪秀全即洪云山,傳為逆首”。這是目前所知最早有關(guān)太平天國首領(lǐng)情況的官方記錄。

        12天后,清廷根據(jù)這份奏報要求李星沅在鎮(zhèn)壓過程中,于“逆首韋正、韋元炌、洪秀全及各股匪首等,尤宜設(shè)法偵獲,勿令咸豐帝乘間竄逃?!?月22日李星沅再奏:“訪聞金田匪首洪泉即洪秀全,乃傳洋夷天竺教者。”

        當(dāng)然,此時其他清方大員也在搜集情報。4月24日,署廣西巡撫周天爵上奏道:“現(xiàn)在賊情形勢,惟韋正、洪泉、馮云山、楊秀清、胡一洸、曾三秀頭目數(shù)十百人,而洪泉、馮云山為之最。洪泉,西洋人傳天竺教者?!榉瞧湫?,乃排輩也。馮云山頗識文義,用夷法以古兵法參之?!?/p>

        咸豐帝遂于5月10日再次下旨李星沅,要求他“設(shè)法懸賞購線,使賊目自猜”。[6]但李當(dāng)時已沉疴在身,不久后便一命嗚呼。

        清廷預(yù)感廣西局勢不妙,遂派大學(xué)士賽尚阿為欽差大臣,賽尚阿到任前軍務(wù)由周天爵暫署。鑒于廣西軍情混沌,賽尚阿在赴桂途中就格外注重情報偵查工作,7月5日他甫到廣西就上奏清廷:“會匪韋正、胡以洸、馮云山、洪泉、賴世舉等,嘯聚桂平之金田,平南之鵬化、花洲等處?!贝撕螅特S帝不斷下旨要求“設(shè)法誘擒韋正”,但對太平天國首領(lǐng)到底是哪些人卻仍莫衷一是。

        9月底,太平軍攻克永安,賽尚阿督兵進圍,并不斷派細(xì)作刺探。10月31日,賽尚阿奏:“有謂偽太平王系胡以洸,一萬歲洪秀全,九千歲馮云山,八千歲羅亞旺,七千歲范連得,六千歲韋正,偽左輔正軍師楊秀清,偽右弼又正軍師蕭朝貴者?!钟兄^太平王仍系韋正者?!労樾闳K日臥藏,不肯見人?!盵7]這可算是清方各類情報匯集比較齊全的一次,但仍歧誤甚多。

        1852年4月,太平軍永安突圍,清軍俘獲被太平天國囚禁的天地會首領(lǐng)焦亮(即“洪大全”)。焦雖不是太平軍成員,但其人有一定的文化基礎(chǔ),且深入過太平軍內(nèi)部,了解部分基本情況。在被解赴北京后,他于6月13日向清廷供述了一份“逆首”名單:

        “洪秀泉:年四十二歲,身高,面赤微麻,黃髭,廣東花縣人。自封偽太平王。

        楊秀清:年三十五歲,面麻有髭,洪秀泉妹夫。封偽東王。

        蕭潮潰:年三十歲,面白無髭,廣西貴新縣人,洪秀泉妹夫。封偽西王。

        馮云山:年三十三歲,面白微須,廣東花縣人。封偽南王。

        韋正即韋昌輝:年二十五歲,身高,面黑微須。廣西平南縣人。封偽北王。

        秦日昌:年三十七歲,面白微須,廣東花縣人。封偽丞相左翼公。

        石達開:年三十九歲,面黑微須,廣東增城縣人。封偽丞相右翼王。

        胡以晃:年三十歲余,身高,面白微須,廣西象州人。封偽侍衛(wèi)將軍?!盵8]

        這一材料雖仍有錯訛,然已較接近真實情況。清廷自此才算有了線索,可供按圖索驥。

        三、清廷掘毀太平天國首領(lǐng)祖墳的過程

        其實不管太平天國的首領(lǐng)是洪秀全也好,是韋正也罷,只要認(rèn)定某人在“謀逆”,那么清代刑律的懲處就是最殘酷的?!洞笄迓衫访魑囊?guī)定:“凡謀反(不利于國,謂謀危社稷)及大逆(不利于君,謂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但共謀者,不分首從(已、未行)皆凌遲處死。(正犯之)祖父、父、子孫、兄弟及同居之人(如本族五服親屬及外祖父、妻父、女婿之類),不分異姓及(正犯之期親)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已未析居)籍之同異,(男)年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其(男)十五以下及(正犯之)母、女、妻妾、姊妹,若子之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正犯)財產(chǎn)入官。若女(兼姊妹)許嫁已定,歸其夫;(正犯)子孫過房與人及(正犯之)聘妻未成者,俱不追坐。(上止坐正犯兄弟之子,不及其孫。余律文不載不得株連)知情故縱隱藏者,斬?!盵9]

        但在風(fēng)起云涌的太平天國運動面前,清朝統(tǒng)治機器早已支離破碎,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將“逆首”們抓來凌遲,那么能撒氣的地方就只有他們的祖墳了。

        最早打太平天國首領(lǐng)祖墳主意的是周天爵。他在1851年6月20日即奏稱:“其匪首韋正、胡以洸祖父墳?zāi)?,臣前已飭署桂平縣知縣李孟群發(fā)掘骸骨,以泄眾忿而寒逆膽?!盵10]但此舉只算個人行為,并未引起清廷的興趣,究其原因大概是當(dāng)時清廷還抱有“賊不足平”的幻想。但到太平軍沖出廣西,進軍湖南后,清廷的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變化。

        1853年1月8日,咸豐帝第一次就掘毀太平天國首領(lǐng)祖墳事宜給兩廣總督葉名琛、廣西巡撫勞崇光等下旨:“賊匪肆擾,自粵而楚已逾兩載,現(xiàn)復(fù)竄入岳州、漢陽,擾及武昌。著……飭屬密訪孽種墳?zāi)宫F(xiàn)在何處,盡行發(fā)掘,以銷逆焰而除戾氣?!盵11]也許是歷史的諷刺,就在這道上諭下達四天后,太平軍攻克了第一座省城——湖北武昌。

        而還沒等兩廣總督回奏,其他大員也提出了類似的建議。3月17日,河南巡撫陸應(yīng)谷奏:“洪逆起自廣西,狼奔豕突,至于蹂躪五省,擾亂四年,尚未殲滅,固由諸臣辦理不善,或其山川兇煞之氣有所獨鐘。倘能掘鏨宣泄,則逆焰可以潛消?!?/p>

        咸豐帝遂于3月22日再發(fā)上諭,旨令葉名琛、勞崇光及廣東巡撫柏貴:“密飭各該州縣明查暗訪,務(wù)得該省首逆及從逆諸三代確實墳?zāi)?,悉加掘毀”?/p>

        3月28日,光祿寺少卿黃兆麟再為此事上奏,還振振有詞地援引成例道:“查道光三十年,湖南寶慶逆匪李沅發(fā)滋事,經(jīng)知縣陳錫麟將該逆祖墓掘挖燒毀,未及數(shù)日,該逆即就生擒?!盵12]

        當(dāng)然,這些諭旨和提議最終都要清廷兩廣大員去執(zhí)行。

        4月29日,勞崇光首先回奏,已派委員“將首從各逆三代確實墳?zāi)瓜ぜ影l(fā)掘”。10月11日勞又詳細(xì)奏陳道:“逆賊韋正之祖韋彩,葬于金田馬獺山前。始祖韋志崇墳在甘王嶺村,又有該逆遠(yuǎn)祖墳一穴內(nèi)埋骸骨三壇,亦在甘王嶺村。其曾祖韋晚墳在金田村古營盤嶺,其曾祖母韋王氏墳在大旗嶺,其祖母韋羅氏墳在陳義村鶴田嶺,其母韋羅氏墳在丁黎村,均經(jīng)李孟群于咸豐元年二月內(nèi)續(xù)行掘毀。又,逆賊楊秀清曾祖鸕鶿楊、祖父楊勤二,均葬于紫荊山銅鼓坪,先于咸豐元年五月經(jīng)李孟群查明掘毀。楊秀清之父楊亞齊、母楊古氏,合葬于山扒塘,咸豐元年十二月李孟群督同團練挖毀。又,逆賊石達開之祖父石潤祿,祖母石李氏,葬在貴縣,先于咸豐二年正月經(jīng)前署貴縣張汝瀛查明挖毀。又,逆賊胡以洸始祖胡頤若,葬于平南縣五垌村,先于咸豐二年七月經(jīng)平南縣倪濤查明挖毀。又,逆賊蕭潮潰曾祖墳一穴,在桂平縣卑那山,其祖蕭萬成,葬于羅淥洞高山嶺,先于咸豐二年二月經(jīng)縣民謝三、武生劉孟三稟明提督向榮,勘明挖毀?!?/p>

        10月28日,咸豐帝閱看奏報后朱批:“逆匪墳冢悉行掘毀,實足大快人心。此等大逆匪徒,亦上天所殛誅者?!?/p>

        太平天國首領(lǐng)中廣西籍占多數(shù),但最核心的領(lǐng)袖洪秀全和馮云山是廣東人。因此廣東的清廷官員也沒閑著,10月22日他們發(fā)掘洪秀全、馮云山祖墳的報告也上奏了:“當(dāng)該逆等在廣西甫經(jīng)起事之時,即經(jīng)前署花縣知縣牟洪齡查明逆首洪秀全祖父洪長腿四墳?zāi)棺浼寸娦危?dāng)即傳出洪姓族長,并地保認(rèn)明屬實,一并發(fā)掘。又首逆馮云山祖父馮英聯(lián)墳?zāi)棺浜虡返?,父馮紹銜墳?zāi)棺浯罂拥胤?,均有碑記可認(rèn),盡行挖掘?!盵13]

        可能是受到當(dāng)時人們認(rèn)為的“氣因形來而斷山不可葬也”,葬了會“生新兇而消已?!盵14]的影響,清方在掘毀墳?zāi)箷r不約而同地采取了“將后山來脈鏨斷”的做法,以圖更加有效。但就在咸豐帝痛快朱批的兩天后,1853年10月30日太平天國北伐軍攻至天津近郊,兵鋒直逼北京。時人筆記:“炮聲如雷,京師震動。都中大員家眷及官紳商民,無不各鳥獸散。正陽門外大市若荒郊,無人跡?!ㄍ豕蟪紩h)皆涕泣喪膽,眼眶腫若櫻桃”。[15]

        歷史的客觀規(guī)律昭示,任何農(nóng)民起義的爆發(fā)都有其長久的矛盾醞釀的過程,絕非旦夕即可成事,而清廷掘毀太平天國首領(lǐng)祖墳的行為,除了充分暴露其愚昧和怯懦外,其他一無所獲。

        參考文獻

        [1]魯同群注評:《禮記》,南京:鳳凰出版社,2011年,第201頁。

        [2][14]《叢書集成初編·黃帝宅經(jīng)·劉江東家藏善本葬書》,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23、62頁。

        [3][9]馬建石、楊育棠:《大清律例通考校注》,北京:中國政法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第755、657頁。

        [4]張廷玉等:《明史》第22冊,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782頁。

        [5]羅爾綱、王慶成主編:《太平天國》第5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276、305頁。

        [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1990~2001年,第1冊第117-395頁。

        [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2冊第67、259、387頁。

        [8]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3冊第244頁。

        [10]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2冊第17頁。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4冊第171頁。

        [1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5冊第115、178、275頁。

        [1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zhèn)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第6冊第119頁,第10冊第65、71頁。

        [15]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濟南:齊魯書社,1984年,第54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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