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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錯位的“新史學”:何炳松學術(shù)路向辨析

        2020-07-27 16:40:26陳峰
        文史哲 2020年4期

        陳峰

        摘 要:民國史家何炳松雖以譯介魯濱遜的《新史學》聞名,但與美國“新史學派”卻存在相當程度的疏離。何氏對“新史學”的譯述以偏概全,不得要領,有負“新史學”代言人之名。更重要的是,其本人的學術(shù)立場傾向于蘭克派實證史學,繼承伯倫漢、朗格諾瓦和瑟諾博司的衣缽,強調(diào)史料工作的重要。就本質(zhì)而言,何炳松歸屬于以胡適、傅斯年為代表的史料學派。與“新史學”貌合神離的何氏在“新史學”的傳播者中竟能獨占鰲頭,既反襯出20世紀二三十年代實證學風在中國史學界的強勁勢頭,又折射出“新史學”進入中國時所遭遇的尷尬與無奈。

        關(guān)鍵詞:何炳松;蘭克派;新史學;史料學派

        以譯介西方史學聞名的何炳松是民國史壇上的一個重要角色。1924年后,隨著何譯美國魯濱遜的名作《新史學》的廣泛傳布和流通,何氏遂順理成章地化身為西方新史學的代言人,并儼然成為中國新史學的領袖①,幾與梁啟超并駕齊驅(qū)。何氏譯述西方新史學之功的確不可抹煞,可謂開風氣之先,其對現(xiàn)代中國史學發(fā)展所產(chǎn)生的推動作用也無可置疑。但是,作為《新史學》譯者的何炳松是否是美國“新史學派”的忠實擁護者和信奉者,并且身體力行,將美國新史學的理念和方法應用于中國新史學的塑造?換言之,何氏的某些譯述內(nèi)容是否反映了其本身的學術(shù)立場?其實,以往那種想當然的推論值得仔細考究。通過梳理和對比,我們將發(fā)現(xiàn),何氏雖以譯介《新史學》一書而馳譽學林,但他本人的學術(shù)取向與美國“新史學派”存在相當程度的疏離,而至多是“新史學”與蘭克史學的混血,有負“新史學”代言人之名,今人視之為中國新史學的領袖,則更大錯而特錯。本文試對此問題作一專門辨析,以澄清學界長期流行的誤解。

        一、何炳松譯述《新史學》的緣起與缺失

        與胡適引進實驗主義的情形大不相同,何炳松翻譯《新史學》并非源自本人的自覺選擇,而主要得益于外在的機緣。19131916年留美期間,何炳松主攻政治學,與當時美國涌動的“新史學”思潮并無交集。1917年,何氏回國受聘于北京高師和北京大學,主講科目為西洋歷史和“西洋文明史”,參照歐美原著編制教材,此時才開始接觸魯濱遜等人的歐洲史作品。當初何氏選擇魯濱遜派作品的緣由今天已難以追索,但依常理推斷,留洋學者以傳授輸入西方新學為強項和急務,而魯濱遜派正是風靡美國的新潮,因此得以進入何炳松的視野,成為其教學授課的藍本。1920年,何炳松擔任北大史學系“歷史研究法”一課,以魯濱遜《新史學》原本作教本,頗受學生歡迎。但何氏此時似乎并未真正認識到《新史學》一書的價值所在。

        恰巧,北大史學系主任朱希祖受德國新文化史派蘭普勒希特的啟發(fā),正謀求推行社會科學化史學,主張“研究歷史,應當以社會科學為基本科學”。而美國“新史學派”提倡“歷史家始終是社會科學的批評者同指導者,他應該將社會科學的結(jié)果綜合起來,用過去人類的實在生活去試驗他們一下”,與蘭普勒希特“殊途同歸,都歸到社會科學那方面去”朱希祖:《序》,魯濱孫:《新史學》,何炳松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3頁。,這才有朱氏請何炳松著手翻譯《新史學》之事。于是何炳松于1921年2月開始動手,至8月完成初稿。這樣看來,何譯本的問世主要源自朱希祖的鼓動和慫恿,而非何氏本人對《新史學》的服膺和信從。

        更關(guān)鍵的是,何炳松對美國“新史學”只是臨時抱佛腳,認識自然難以精確到位。何氏在《新史學》的《譯者導言》中如此概括“新史學”的要義:“研究歷史的人,應該知道人類是很古的,人類是進步的。歷史的目的在于明白現(xiàn)在的狀況,改良現(xiàn)在的社會。當以將來為球門,不當以過去為標準?!沤褚晦H的觀念同‘盲從古人的習慣統(tǒng)應該打破的,因為古今的狀況,斷不是相同的?!辈浑y看出,在何氏心目中,進化觀是“新史學”的精髓所在。而美國“新史學派”代表巴恩斯(又譯班茲)對“新史學”的總結(jié)則是:第一,“它試圖在最廣泛的意義上對文明歷史的總體進行重建”。第二,新史學工作者“熟悉生物學、人類地理學、心理學和社會學”。第三,“進化的觀點和生長的態(tài)度的勝利,乃是真正的革新,是獨特的事情,它引導歷史家首先把注意力集中于說明:現(xiàn)時的秩序是怎樣形成的。這便是最完整意義上的真正新史學?!彼J為“最具創(chuàng)造性和最革新的一段,是‘歷史的同盟者那一章”巴恩斯:《論新史學》,魯濱孫:《新史學》,齊思和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205207頁。。相比之下,何炳松對“新史學”體系的認識并不全面,而更集中于歷史進步論,對社會科學化缺乏應有的重視,回避了“新史學”的核心問題,反而與胡適提倡的實驗主義方法異曲同工。

        再者,何炳松對魯濱遜“新史學派”的產(chǎn)生脈絡也嚴重失察。何氏認識到,“新史學”反對局限于政治史和軍事史的舊史學,反對崇古守舊的舊史學,但他沒有進一步覺察到,新史學是對以考證敘述為能事的蘭克史學的反動。魯濱遜明確提出,“決意慎選歷史的材料,同決意據(jù)實記載這兩件事體,無論如何不過是科學化史學的初步”,還必須選擇和解釋歷史事實。“歷史這東西,二三千年來,仍舊是一種過去事實的記載,這個定義還可滿足一般沒有思想的人,但是據(jù)實記載是一件事體,要想確定事實的所以然,是另外一件事體”?!皻v史家從此以后不但應該研究事實的‘然,而且應該研究他們的‘所以然”魯濱孫:《新史學》,何炳松譯,第32、35頁。。魯濱遜的新史學主張在批判史料和據(jù)實記載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致力于歷史的解釋和理解,“補充蘭克對于過去事變之無的搜求”班茲:《新史學與社會科學》,董之學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年,第26頁。,以達到利用過去認識現(xiàn)在和謀劃未來的目的。何炳松對歷史解釋這重要一環(huán)并不十分在意,因而也就忽略了魯濱遜“新史學”與蘭克史學之間的分歧。

        魯濱遜的“新史學”是以社會科學的發(fā)展為基礎和背景的,“正是在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其他學科的滲透和影響下,歷史研究的領域不斷擴展,歷史研究日益深化”,“才促使歷史學不斷地進步”趙建群:《魯濱遜史學跨學科思想述論》,《福建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4期。。社會科學是新史學的命脈所在。離開社會科學的啟發(fā)和誘導,也就無所謂新史學。而何炳松對此也沒有充分的認識。他對史學與其他學科關(guān)系持保留和排斥態(tài)度?!皳?jù)我們所抱的歷史觀念同教授歷史的觀念看起來,除非科目支配,以歷史為中樞,要使歷史同他種科目生出密切關(guān)系來,是不合理的”,“但是以歷史為中樞,以他種科目為附屬品,亦不一定是對的。凡百科目,各有事實,各有作用,非專心研究不為功。各種科目,各有天然接觸的地方,排定科目,當然不能不注意這一點。但是一定要犧牲某種科目去迎合他種科目,那是不十分妥當?shù)摹焙伪桑骸段餮笫放c他種科目的關(guān)系》,劉寅生等編:《何炳松論文集》,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年,第72頁。。至于“新史學”輸入中國之后,社會科學日益為史學研究者所重視,則非何氏始料所能及,純屬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何炳松對史學科學化問題的理解同樣暴露了其對社會科學的疏遠。何氏注意到魯濱遜提出的史學科學化的困難,但對魯濱遜指示的解決路徑卻并未領會。在魯濱遜看來,歷史學不可能成為一門像物理學、化學一樣真正的純粹的科學,其障礙有兩重:一是材料的不完備,二是人本身的復雜性。盡管如此,歷史學仍然應該向科學化的方向努力,其出路即在于與社會科學結(jié)盟,利用社會科學的成果魯濱孫:《新史學》,何炳松譯,第25、29頁。。何炳松吸收了魯濱遜史學不能成為一門真正的科學的觀念,強調(diào)史學和自然科學的差異,并在日后一再宣揚,以致被視為相對主義史學家張書學:《中國現(xiàn)代史學思潮研究》,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9頁。。然而,與魯濱遜不同的是,他認為史學要追求科學化,關(guān)鍵在于秉持求真的態(tài)度,從事嚴謹?shù)氖妨吓泄ぷ?。兩者的思路顯然是背道而馳了。

        即使何炳松對進化論的認知也是流于表面。魯濱遜的進化論是導向歷史解釋的。歷史學家從生物學家的進化論中學到了發(fā)生學的方法,將研究事物的由來作為首要任務?!疤剿魇挛锍砷L的方法把善于思索的學者們引導到新史學演變的下一階段,亦即最后階段。這就是致力于歷史的解釋,其目的在于發(fā)現(xiàn)那些文明的變化和社會制度的起源具有何種意義。”巴恩斯:《論新史學》,齊思和等譯,第209頁。而何炳松認為進化論的啟示就是應用歷史的眼光、歷史的態(tài)度,研究變化的過程。何炳松在給梁氏弟子姚名達的信中說:“史家事業(yè)在于追溯源流,不在推求因果也。”何炳松:《論史學》,《何炳松論文集》,第124125頁。何氏并認為,歷史無因果定律,僅有因果關(guān)系而已。何炳松:《歷史研究法》,上海:商務印書館,1927年,第64頁。可見,魯濱遜借助進化論不但探究來龍去脈,而且要追索前因后果,而何炳松的進化論止步于描述,極力回避解釋,二者的境界確有高下之別。

        另外,何炳松為《新史學》一書所作《譯者導言》的膚淺也間接透露出他對美國“新史學”的了解相當有限?!蹲g者導言》絕大部分內(nèi)容是對原書的直接摘錄和轉(zhuǎn)述。依常理而言,“著作導言”應該說明原書作者的生世和經(jīng)歷,介紹他的整個學術(shù),估定他在學術(shù)史上的地位,討論他學說的淵源和影響,比較他與同時代學者的見解和理論。何氏的《譯者導言》只是類似一篇讀書筆記,沒有達到“導言”的標準李惟果:《何炳松譯魯濱遜著〈新史學〉》,《圖書評論》第1卷第6期,1933年2月。。其實,何炳松何嘗不知道應當如何作導言,只是力不從心,他本人對“新史學”一知半解,無法深入,只能以一篇浮光掠影式的讀書筆記敷衍充數(shù)。

        何炳松再三邀請胡適作序更顯示出他對“新史學”精神的茫然無知。據(jù)何氏稱,他翻譯《新史學》是受了胡適的慫恿何炳松:《增補章實齋年譜序》,見《何炳松論文集》,第134頁。這一說法可能與事實有出入。胡適后來回憶留學時的情形說:“在歷史系里面我只認識幾個人,如授政治理論史的開山宗師頓寧(Willian A.Dunning)教授和倡導新史學,后來又創(chuàng)辦‘社會研究新書院(The 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的羅賓遜(James Harvey Robinson)教授;以及第一位以自己經(jīng)濟觀點來詮釋美國憲法史的畢爾(Charles A.Beard)教授。此外還有很多大牌教授,可惜我不能在歷史系化太多的時間。我最大的遺憾之一便是沒有在歷史系選過一門全課。當時最馳譽遐邇的一門課,便是羅賓遜教授的‘西歐知識階級史。這門課事實上是一門研討蘊育各時代西歐文明的思想史和文化運動史。這門課在學術(shù)圈內(nèi)享有其應有的聲譽。羅氏印有講授大綱和參考書目。我讀了這些大綱之后,覺得它極有用。但是我最大的遺憾便是沒有選修這門啟蒙的課程。”胡適:《胡適自傳》,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第197198頁。此事或許從一定側(cè)面反映出胡適對新史學并不熱心。桑兵也注意到這一現(xiàn)象,見其《近代中國的新史學及其流變》,《史學月刊》2007年第11期。。如前所述,“新史學”的矛頭所向是崇尚史料考證的蘭克派,而胡適卻是蘭克派的信徒。胡適高唱的實驗主義首重事實和證據(jù)。實驗主義落實到史學領域就是嚴格地批判考訂史料。胡適所主張和示范的所謂科學方法,正是魯濱遜的“新史學”批判和超越的對象。再就思想史研究而言,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類似于一部諸子雜考,其性質(zhì)仍屬于精英思想史。而魯濱遜認為,思想史不應限于某些卓越思想家的體系,而應當關(guān)注一般知識階層的流行見解,考察知識的傳播和應用情況,研究真正影響時代的思想知識魯濱孫:《新史學》,齊思和等譯,第80、83頁。。魯濱遜的思想史與社會心理學相結(jié)合,其實質(zhì)是知識進化史,側(cè)重記錄知識階層“之意見與思想態(tài)度之變化”參見巴恩斯的闡述。班茲:《新史學與社會科學》,第207208、561562頁。。相比之下,胡適的思想史研究已經(jīng)大大落伍了。他認同的只是魯濱遜《新史學》以及《創(chuàng)造思想》一書中的思想解放的主張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三),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75576頁。。基于方法立場上的分野和思想史研究路徑的歧異,胡適的確難以下筆,其序言也就只能一再推脫,終至不了了之。不過,歸根結(jié)底還在于何炳松昧于“新史學”的意涵而所托非人對于作序一事,李惟果建議道:“如果胡先生又病了,我提議何先生去請現(xiàn)在在清華教書的雷海宗先生作,也未始不可?!崩钗┕骸逗伪勺g魯濱遜著〈新史學〉》,《圖書評論》第1卷第6期,1933年2月。。

        何炳松不僅對魯濱遜“新史學”的旨趣理解不得要領,其《新史學》一書的翻譯也存在大量訛誤和疏漏,這反過來又妨礙了他對“新史學”內(nèi)涵的準確把握。關(guān)于《新史學》何炳松的翻譯問題,有論者提出過嚴厲批評。1933年2月,李惟果在《圖書評論》第1卷第6期發(fā)表書評,對此書第一章譯文的錯誤,依次分:晦澀之例、不確之例、掛漏之例、訛譯之例,逐一舉證和糾謬李惟果:《何炳松譯魯濱遜著〈新史學〉》,《圖書評論》第1卷第6期,1933年2月。。1963年,齊思和重譯此書,更正了不少訛誤譬如,關(guān)于歷史學的任務問題,兩種譯本就有不小的出入,詳參何譯本第32頁,齊譯本第50頁。2015年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袁寶龍的最新譯本,訂正了前兩種譯本的誤漏,并首次將原書的全部注釋譯出。。其中,何炳松的一些誤譯、漏譯,并非無關(guān)緊要的枝節(jié)問題,而是直接影響到對“新史學”的理解,反映出作者在立場上、理論上的含糊和偏離。

        綜上所述,何炳松雖為《新史學》全本的最早中譯者,并借此聲名鵲起,但卻是有名無實,他與魯濱遜的“新史學”之間存在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因而無法真正成為魯濱遜“新史學”在中國的代表正如張凱所指出,何炳松的學術(shù)宗旨與魯濱遜所言新史學有著相當距離。張凱:《“浙東學派”與民國新史學:何炳松“浙東學派”論之旨趣》,《學術(shù)研究》2017年第4期。。幾乎同時,“南高派”學人在《史地學報》上大力推介魯濱遜派“新史學”作品,關(guān)注其最新動向,有的還接受了“新史學”的觀點和思想詳見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15—223頁。。但由于“南高派”與以胡適為代表的“北大派”的對立,他們被視為舊派、保守派,其傳播“新史學”的功績被長期掩埋,引進西學的聲名遠在何炳松之下。

        二、學舌蘭克派:何炳松本人的史學立場

        何炳松是否能夠當之無愧地成為中國新史學派的領袖,最終取決于他本人的學術(shù)立場和學術(shù)建樹。最能體現(xiàn)何氏本人學術(shù)思想的當屬1927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歷史研究法》一書。齊思和認為,何氏此書雖然簡短,但“對于西洋現(xiàn)代史學的認識卻遠勝于梁氏的《中國歷史研究法》”齊思和:《近百年來中國史學的發(fā)展》,《燕京社會科學》第2卷,1949年10月。。

        關(guān)于歷史研究法,何炳松總的看法是:“史學研究法者,尋找歷史真理之方法也。言其步驟,則先之以史料之搜羅及考證,次之以事實之斷定與編排,終之以專門之著作,而史家之能事乃畢?!薄皻v史為征實之學,故史料蒐集,尤貴能賅備無遺?!什┥L史料之功,實研究歷史之最要之義也。”“歷史為物,史料是依?!焙伪桑骸稓v史研究法》,第1、1011、79頁??梢姡伪蓪⑹妨瞎ぷ髦糜跉v史研究的首位。

        何炳松認為,史料是歷史事實的記載,“歷史以史料為根基”,“歷史研究以史料為權(quán)輿,以事實為終點”。廣泛搜集各種史料并加以考證,憑借推想工夫從事間接研究。他還強調(diào),治史要多運用第一手材料,“史事以近真為尚,史料以原始為佳”。“歷史著作得以不朽,端賴詳盡之網(wǎng)羅,與考證之估價。”“研究歷史,必加考證工夫,而后著作方有價值之可言,史學方有進步之希望?!焙伪桑骸稓v史研究法》,第9、15、16頁??甲C之業(yè)有獨樹一幟的價值,“畢生盡力考證之功,亦學者分內(nèi)之事”何炳松:《歷史研究法》,第34頁。。歷史研究雖以勒成專門著作為終點,但著作必須以考證為基礎。何氏明確指出:“須知著作歷史之際,不可信手拈來,即當妙諦。必須精心考證,方可成書。務使讀者恍然于考證之是否經(jīng)意,事跡之是否有征。凡是形涉?zhèn)饕桑峦ǜ綍?,含毫若斷,故牒無憑者,均應著其所疑,以待后人之別擇:故著作之道,實緩而難行者也?!焙伪桑骸稓v史研究法》,第73頁。何炳松將考證作為史學研究科學性的支柱。

        顯而易見,無論就價值取向還是篇幅分配而言,《歷史研究法》一書都是偏重于史料工作的探討。何以如此?原因是何炳松依據(jù)的是蘭克派的史學方法,而完全拋開了魯濱遜的“新史學”。何氏自稱:“著者之作是書,意在介紹西洋之史法。故關(guān)于理論方面,完全本諸朋漢姆、郎格羅亞、塞諾波三人之著作。”“德國朋漢姆著作之所以著名,因其能集先哲學說之大成也。法國郎格羅亞、塞諾波著作之所以著名,因其能采取最新學說之精華也。一重承先,一重啟后,然其有功于史法之研究也,則初無二致?!焙伪桑骸稓v史研究法》,第4頁。何炳松對兩書特點的這種認識被后來眾多論者所因襲,但筆者以為,何氏的評論不盡準確,作品出版時間的先后并不決定觀點的新舊,何況二者相距不足十年。其實,相比之下,朋漢姆的《史學方法論》更具有新舊合璧的意味,其中不乏對當時史學發(fā)展新趨向的回應,如蘭普勒希特的新文化史、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等,對各種社會科學亦持一種開放包容的態(tài)度,對歷史哲學的作用也有較為公允的認識(其書原名即為《歷史方法和歷史哲學教程》,只是中譯者作了簡化),并推崇淵源研究法為科學方法;而郎格羅亞、塞諾波的《史學原論》在上述諸方面皆有退步,更將史學壓縮為史料學,使蘭克派方法走入極端。只是在史學的科學性、客觀性問題上,《史學原論》要走得更遠。何炳松以《史學原論》為先進,主要是就此而言。由此可見何炳松對朋漢姆(又譯伯倫漢)、郎格羅亞、塞諾波三人的推崇和倚重。而一般認為,蘭克的再傳弟子朋漢姆的《史學方法論》一書是化約蘭克史學為方法論的巨著汪榮祖:《論梁啟超史學的前后期》,《文史哲》2004年第1期;《史學九章》,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6年,第3031頁。;后來法國學者朗格諾瓦、瑟諾博司合著的《史學原論》,基本呼應伯倫漢的《史學方法論》,強調(diào)文獻史料及其批評的重要性。此書講求文獻之實證考訂,代表蘭克的史學方法,而兩位法國學者師承之汪榮祖:《論梁啟超史學的前后期》,《文史哲》2004年第1期。?!霸诜▏穼W界,《史學原論》享有與伯倫漢著作同等的地位。由于道出同源,它們均可視為蘭克史學在方法論上最終的陳述?!秉S進興:《歷史主義與歷史理論》,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279頁。所以,此時何炳松已經(jīng)加入蘭克派的陣營,而與魯濱遜的“新史學”分道揚鑣了。

        誠然,何氏在書中對偏于考證也有非議,認為考證與著述不可偏廢。他說:“至于好尚之徒,視考證為雅人深致,視著述為無足重輕。誤執(zhí)求知之功力,以為學即在是”?!熬科浣Y(jié)果,則拉雜成章,漫無條理。豈特博而寡要,亦且勞而無功。而此輩又或以為凡屬史材,皆有價值,不應有重輕之別,或詳略之分”何炳松:《歷史研究法》,第3738頁。。何氏主張兼重二者,“無考證而言著述,必流為無根之談;舍著述而事考證,又何異無的之矢”何炳松:《歷史研究法》,第32頁。。在此,何炳松對尚考證輕著述的傾向批評尖銳,對二者關(guān)系的估量也可謂公允。但是,他的這一認識一方面是顧及歷史研究工作程序本身的完整性,不完全體現(xiàn)他本人的傾向性,另一方面,這一認識主要源自中國傳統(tǒng)史家章學誠等對記注與撰述、史料與著作的辨別區(qū)分,“吾輩有志于國史之整理者對于劉鄭章諸氏史料著作應分兩家之說正宜盡力發(fā)揚,固可無待于稗販西洋史學而后恍然大悟,渙然冰釋也”何炳松:《通史新義》,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4頁。。這表明,何炳松的自圓其說主要基于中國傳統(tǒng)史學的立場,與西方史學甚少關(guān)聯(lián)有學者已認識到,何炳松的學術(shù)思想中西方史學理論部分和中國傳統(tǒng)史學理論部分處于脫節(jié)狀態(tài)。洪認清:《評何炳松對西方史學理論和方法論的譯介》,《史學史研究》2002年第2期。。

        何炳松對魯濱遜“新史學”視為動力源泉的社會科學懷抱很強的成見。在他看來,“方今社會科學,日進無疆;然研究雖精,迄未完備”。社會科學“徒事直接觀察,僅能明白現(xiàn)情”,而不能知悉“演化之跡”。他一再強調(diào)史學與社會學的分野,指出二者在目的、方法和研究結(jié)果上的不同?!吧鐣W為研究社會之自然科學,其所取方法,與史學異,而與自然科學同”,“欲以社會學之方法施諸史學,以求人類活動之常規(guī)。其言似是,其理實非”何炳松:《歷史研究法》,第82、6、2頁。。社會學的理論方法與歷史學是互斥的。這樣,何氏的歷史研究法就將社會科學拒之門外了。

        1928年8月,何炳松在上海尚公學校作題為《歷史研究法》的講演,內(nèi)容與《歷史研究法》一書大同小異,只是加以簡化和通俗化。何氏提到中國傳統(tǒng)史學中的“史論”,他持貶斥態(tài)度:它“絕對不合科學態(tài)度”,“不應該在在歷史著作中占絲毫地位”,“《四庫全書》史部中史評一類的著作,是科舉時代的古董,除一部分與史法批評有關(guān)的著作以外,其余都應該排斥的”何炳松:《歷史研究法》,《民鐸》第10卷第1號,1929年1月。。何炳松直接取消了史論的史學資格。再者,何氏認為,歷史求真的態(tài)度,使“我們?nèi)耘f可以把他列在和自然科學同等的地位里面去”。基于史學與自然科學或社會學的不同,何氏反對在歷史中求因果。此外,他對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考異”取材精審大加贊揚,認為“現(xiàn)代西洋所謂歷史研究法,其精神和態(tài)度,原亦不過如此”何炳松:《歷史研究法》,《民鐸》第10卷第1號,1929年1月。。這與傅斯年的認識頗為契合。傅斯年認為《資治通鑒》“考異”是“在中國詳述比較史料的最早的一部書”,從中可見“史學方法的成熟,和整理史料的標準”,“直是一部史料整理的應用邏輯”傅斯年:《史料論略及其他》,第23、28頁。。這既體現(xiàn)了何炳松與傅斯年存在的共識,也反映出何氏對西方史學的認知水平。

        1930年的《通史新義》也是何炳松的代表作之一。盡管此書為編譯之作,但何氏視如己出,以著者自居,足見他對原作者的高度認同。何氏稱:“著者作此書唯一宗旨在于介紹西洋最新之通史義例”。全書分兩編:上編共十章,雖將研究對象定為社會科學,但主要依據(jù)《史學原論》一書,系統(tǒng)討論史料考訂與事實編比的理論與應用,并補充了社會科學方面的例證;下編共十一章,主要闡述社會史的現(xiàn)狀、系統(tǒng)、方法等內(nèi)容。全書主旨在于將歷史研究法推廣于社會科學和社會史研究,力圖使其歷史化,以使史學在社會科學中占據(jù)核心地位朗格諾瓦、瑟諾博司的《史學原論》中已提出這一觀點,謂:“歷史之學,對于政治科學與社會科學之完成,亦為必需之舉”?!妒穼W原論》,李思純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26年,第283頁。但1903年法國學者西米昂對此進行了反駁,詳見姚蒙:《法國當代史學主流》,香港:三聯(lián)書店,1988年,第24頁。。此書意在指導社會科學研究,為社會科學家提供參考,矯正其師法自然科學所產(chǎn)生的弊病,“與其增了歷史學家的興趣,無寧增了社會科學專門家的興趣”瑟諾博思:《社會科學與歷史方法》著者原序,張宗文譯,上海:大東書局,1930年,第2頁。此書系1901年出版。。全書與通史關(guān)系甚微,而何氏以《通史新義》命名,大概是錯將社會史等同于通史時為清華學生的夏鼐已認識到何氏的誤謬。見《夏鼐日記》卷一,1932年10月19日,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30131頁。,完全扭曲了此書的旨趣。日后金毓黻竟援引此書討論通史問題,更可見誤會之深金毓黻:《中國史學史》,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第406411頁。。

        《通史新義》對社會科學和社會史的性質(zhì)、方法的理解,流露出一種傳統(tǒng)史學的眼光。作者強調(diào),社會科學研究必須應用歷史方法、考證方法,“社會科學亦為史料科學之流亞”,“社會科學之研究多以史料為依據(jù)”,“社會科學所利用者僅文字之一端而已”何炳松:《通史新義》,第85、7、48、12頁。。這種對社會科學的認識與魯濱遜派截然相反,所體現(xiàn)的是20世紀以前社會科學的狀況參見劉龍心:《知識生產(chǎn)與傳播——近代中國史學的轉(zhuǎn)型》,臺北:三民書局,2019年,第336337頁。。至于社會史,作者以為,它是社會科學的一種回溯性研究,是社會科學之延長。社會史不是通史,而是一種專門史,主體是經(jīng)濟史。與其他門類相同,社會史也應以考證法研究史料,以編比綜合之法研究演化。社會史為其他歷史之輔助,“不過人類一般歷史之片段而已”,因為“社會事實僅系一種扶助而非一種基礎”。而“經(jīng)濟史者,制度史及事實史必要之輔助科學也”。社會史不能脫離其他歷史而存在,當以通史為基礎,研究社會史離不開通史和政治史、制度等其他專門史,政治史占有重要地位何炳松:《通史新義》,第87、129、136、143、149、84頁。。在作者看來,新興的社會史發(fā)展遲緩,前景并不看好,不過是歷史學的枝節(jié)和末端。這與“新史學派”以社會史為主流的態(tài)度迥然相異。

        何炳松之為此書,力圖對當時盛行的通史編纂風氣有所匡正,而非提倡通史撰著。他一面闡揚章學誠等的通史觀念,即所謂“綱紀天人,推明大道”、“通古今之變,而成一家之言”的“獨斷”之學,“通史性質(zhì),經(jīng)緯縱橫”;一面批駁當下種種“似是而非、偏而不全之方法”何氏的批評主要依據(jù)此書導言第一節(jié)、第九章第一節(jié)、第十章第三節(jié)、第十八章第二節(jié)。,卻并未開示編寫通史的可行門徑。其實,何氏對編纂通史持保留態(tài)度甚至是消極態(tài)度。由于傳統(tǒng)史家如章學誠等素重通史,“五四”前后介紹到國內(nèi)的西洋史學名著皆為通史,致使許多人以為現(xiàn)代理想的史學著述應以通史為正宗,其他文獻均可付之一炬。何炳松對此不以為然,他提出一個重要觀點:“通史不宜獨尊也”。其理由有三:一是鉤元提要備常人之瀏覽的通史與守先待后備后人之要刪的史料各有其功用,二是通史良才難求,三是比次之功急于獨斷之學,通史不能不以史料為依據(jù)?!巴ㄊ窞楸阌[之書,史料為通史之庫,如徒求便覽之書而不惜毀史料之庫,是得魚忘筌而舍本逐末也?!焙伪桑骸锻ㄊ沸铝x》,第910頁。

        何炳松在其他場合表達過類似的意見。其《歷史研究法》一書的序中指出:“西洋各國自十九世紀民族主義興起以來,對于國史材料之搜集,莫不聚精會神,唯力是視。如德國之史料集成,英國之史料叢書,法國之史料匯編,皆其最著之實例也。故西洋史家一方固努力于撰述之功,一方亦努力于記注之業(yè)?!焙伪桑骸稓v史研究法》序,第12頁。何炳松以西方史學的發(fā)展為參照,強調(diào)通史非史學的全部。他還提出:“專家所致意者,非常人之通史,乃專門之著述?!焙伪桑骸稓v史研究法》,第70頁。他在1928年《歷史研究法》講演的末尾說:“我們一方面固然應該努力于通史的編輯,以便普通人的閱讀,一方面亦應該擁護我們可貴的史料。因為沒有史料,通史是沒有辦法的。總括的一句話:歷史研究法的本身,先要分析,后再綜合,顯然具有分工合作的精神。我們有志于整理中國史的人亦應該具有同樣的精神先努力去做專篇的著作,再去做通史的工夫。行遠自邇,登高自卑,這是科學家進行工作的步驟,亦應該是我們研究歷史的人進行工作的步驟。我很希望我國的新史學家少抱一點編輯通史的野心,多做幾篇徹底研究小問題的專著。”何炳松:《歷史研究法》,《民鐸》第10卷第1號,1929年1月。直到1939年他在為陳高傭的《中國歷代天災人禍表》做序時還說:“新史學的最后目的自然在要求產(chǎn)生一部‘盡善盡美的全國國民都應該也都能夠閱讀的通史。但這巨大的文化工作,在今日從事史學研究的人,都知道不是一個人的力量與短促的時期內(nèi)所能產(chǎn)生;所以近二十余年來,中國史學家或努力于史料的搜集與整理,或埋頭于專史的計劃與撰寫,而且也都已有不少的成績繼續(xù)地向社會呈現(xiàn)。這種在史學基礎上所做的艱苦的‘打樁的工作,不僅僅是中國史學界進步的現(xiàn)象,而且也是十足地表現(xiàn)出整個民族精神的努力向上!”何炳松:《〈中國歷代天災人禍表〉序》,《何炳松論文集》,第46頁。以上言論表明,何炳松雖將通史編纂作為史學研究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但當務之急卻是史料工作和專題研究。

        何炳松本人也曾著意于通史撰述。1924年,他明確表示:“現(xiàn)在在瀏覽二十四史,妄思于讀后編一部中國文化史?!焙伪桑骸墩撌穼W》,《何炳松論文集》,第125頁。文化史在時人(如梁啟超、胡適)眼中即是一種通史,以文化史為名,蓋與往昔之政治通史相區(qū)別。何氏的文化史研究“主張從正史入手,并主張以說明歷代之‘一般狀況為主”。為避免以成見入史,“故主張于纂述之先,先讀正史。以朱筆點其可取之材。然后錄而出之,注明出處。再剪而類別之。加以素描,標以主題,依其前后輕重而次之”何炳松:《五代時之文化》,《何炳松論文集》,第248249頁。。運用這種方法做成的文化史,實際上只是“二十四史”的材料匯編。1925年何炳松完成的《五代時之文化》一文,十之九皆錄《舊五代史》原文。后來何氏興趣轉(zhuǎn)移,其文化史研究計劃遂不了了之。

        從以上何炳松自身的著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何氏在基本學術(shù)立場上傾向于蘭克派實證史學,將伯倫漢、朗格諾瓦和瑟諾博司奉若神明,強調(diào)史料工作的重要。而他對于當時新史學的若干主張和作為,則持一種批評態(tài)度。他輕視和貶低社會史,目之為歷史之殘余;對以統(tǒng)計法、生物學方法、自然科學方法、經(jīng)濟史觀、分類方法等研究歷史的新嘗試,斥之為“似是而非、偏而不全之方法”?!靶率穼W”所提倡的恰為何氏所反對的。一言以蔽之,在學術(shù)取向上,何炳松背棄了“新史學”。

        三、何炳松的學術(shù)認同及其因由

        對于何炳松的假新史學之名以行舊史學之實,同時代的學者其實已有覺察。1933年,劉靜白在《二十世紀》第33卷第2期發(fā)表長達十萬字的文章《何炳松歷史學批判》,同年上海辛墾書店將此文作為批判叢書之一出版。劉靜白對何炳松的歷史學觀點進行了尖銳的抨擊。他指出:何炳松“雖當了新史學派的媳婦,還可以和瑟諾波結(jié)婚生子”,瑟諾波的歷史研究法為何氏所全盤接受。因而,何炳松的“歷史研究只是史料研究”劉靜白:《何炳松歷史學批判》,上海:辛墾書店,1933年,第20、22頁。。何氏一味信仰史料成為拜物教,其工作的終點是事實,他的研究“只是提供史料,或美其名曰整理史料”劉靜白:《何炳松歷史學批判》,第79、81頁。。劉靜白的論作基于唯物史觀的立場批駁何炳松的史學思想,其中不乏過激之論,但“何炳松的歷史學只是史料學”的論斷的確擊中要害。他最先發(fā)現(xiàn)何炳松背離了魯濱遜的“新史學”而倒向?qū)嵶C派一邊。

        中山大學的“現(xiàn)代史學派”對何炳松的學術(shù)傾向有類似的認識。1935年10月,陳嘯江表示認同劉靜白的看法,將“介紹西洋史法到中國的第一人”何炳松作為“史學即是史料學”觀點的代表人物。而“史學即是史料學”這一觀念導源于伯倫漢的《史學方法論》和朗格諾瓦、瑟諾博司合著的《史學原論》陳嘯江:《建立史學為獨立的(非綜合的之意)法則的(非敘述的之意)科學新議》,《現(xiàn)代史學》第2卷第4期,1935年10月。,在中國則為傅斯年所承受和宣揚。1940年,朱謙之在《現(xiàn)代史學概論》中也對何炳松的史學主張有所反省。朱氏對蘭克派史學方法的缺陷有清醒的認識:伯倫漢、瑟諾博司“對于史料的搜集,史料的批判,是很有卓著的成功的”,但“他們對于史料的解釋還是外行,不能建立出一部完備的歷史方法學”。《史學原論》中的歷史方法學已經(jīng)落后于時代了朱謙之:《現(xiàn)代史學概論》,《朱謙之文集》第6卷,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113114頁。。他指出,“歷史方法本身決不僅如Seignobos或何炳松先生所說似的是‘考驗這些資料,以求達到證實那些古代事實之歷史方法,乃在應用各種方法采集事實之外,還要應用發(fā)生的方法,來指示人類進化的途徑”朱謙之:《現(xiàn)代史學概論》,《朱謙之文集》第6卷,第115頁。。稍后,他又指出,何氏所作《歷史研究法》,“即完全不曉考證派方法論的范圍”朱謙之:《文化科學的方法論之一——現(xiàn)代史學方法》,《朱謙之文集》第2卷,第210頁。。

        此外,棟舟在《種種色色的中國歷史家》一文中提到何炳松的《歷史研究法》,認為此書“指出了許多方法,其中如博采、辨?zhèn)?、知人、考證、明義、斷事等,即使他所說的都是百分之一百的正確,但只是史料的整理,而與研究還相隔天淵”原文載《學校評論》第1卷第3期,轉(zhuǎn)引自楊鴻烈:《歷史研究法》,長沙:商務印書館,1939年,第61頁。。何氏的歷史研究法與顧頡剛等的整理史料的工作歸于一途,其弊病即在于以史料代史學。

        民國以后,近人對何炳松史學思想的實質(zhì)也不乏洞見,只不過多為以往研究者所輕忽。蔣俊評論道:何炳松發(fā)展了胡適所提倡的“實驗主義史學”,在介紹近代西洋在史學方法的成果方面,其廣度已超過了胡適蔣?。骸吨袊穼W近代化進程》,濟南:齊魯書社,1995年,第75頁。。邱樹森認為,何炳松的《歷史研究法》與梁啟超的《中國歷史研究》為20世紀早期中國近代實證史學奠定了方法論的基礎,他們一方面吸取了西方史學的科學方向,一方面繼承了乾嘉學派的務實精神邱樹森:《何炳松史學研究二題》,《暨南學報》2001年第5期。。李孝遷指出,何炳松在史學觀念上本之魯濱遜,史學方法上宗之瑟諾博司李孝遷:《西方史學在中國的傳播(18821949)》,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32頁。。陸榮則認為,何炳松提出并闡述了歷史認識的相對主義性問題,但其史學思想中的實證主義成分更濃厚陸榮:《何炳松的相對主義史學思想辨證》,《史學史研究》2007年第4期。。易蘭通過考察蘭克史學在中國的傳播情形,發(fā)現(xiàn)何炳松是以美國新史學為中介承受了蘭克史學易蘭:《蘭克史學在中國的早期傳播與影響》,《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08年卷。。葉建在梳理中國近代史學理論的演進時,認定何炳松的《歷史研究法》以借鑒西方實證主義理論著述為主,而未將其歸入以魯濱遜新史學為基礎的綜合史觀派的理論體系葉建:《中國近代史學理論的形成與演進(19021949)》,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11頁。。正是上述學者所注意到的何炳松與西方實證史學的這種親緣關(guān)系,使其與“新史學”漸行漸遠。

        至此,我們不禁要問:何炳松為何以譯介魯濱遜的《新史學》起家而最終落入舊史學的窠臼而不自知?主要原因大概有二:

        其一,“無組織,無選擇,本末不具,派別不明”的所謂“梁啟超式”輸入的流弊并未完全清除,“對西方史學原理之接受”,“一時頓呈饑不擇食、活剝生吞之現(xiàn)象”何炳松:《通史新義》,第78頁。。正如有關(guān)研究者指出的,原本在西方學術(shù)脈絡中一前一后且相互抵觸的史學路線一齊涌現(xiàn)在中國,因時空壓縮出現(xiàn)時代錯置劉龍心:《知識生產(chǎn)與傳播——近代中國史學的轉(zhuǎn)型》,臺北:三民書局,2019年,第340、339頁。若將這種時代錯置理解為對西方史學諸流派兼容并蓄的民主開放意識,則未免高估了何炳松等的見識和境界。見胡逢祥等:《中國近現(xiàn)代史學思潮與流派(18401949)》中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9年,第412頁。。熱衷介紹西方新史學的學人關(guān)于除何炳松外其他中國學者譯介新史學的情況,參見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04223頁。,往往是霧里看花,并未明確意識到“新史學”是對蘭克史學、舊史學的反動。李璜雖注意到,19世紀后半期,德國的文化史家與政治史家、法國的“社會學的歷史學家”與“歷史學的歷史學家”發(fā)生爭執(zhí)。但他認為二者是可以兼容的李璜:《歷史學與社會科學》,上海:東南書店,1928年,第4142頁。。直到1931年黃公覺才明言:“新史學的運動,是對于舊史學不滿意而發(fā)生的一種改革運動”,“是對于舊史學所起的革命”黃公覺:《新史學概要說》,《師大史學叢刊》第1卷第1期,1931年6月。。1940年代,朱謙之提到,19世紀后半期德國蘭普勒希特的文化史派與以蘭克為代表的政治史派之間的論爭,是“代表史學方法上的論爭”,蘭克為考證派方法論的代表,蘭普勒希特是現(xiàn)代史學派、新史學派的代表。但中國學術(shù)界很少人注意到兩派這種方法論上的差別朱謙之:《文化科學的方法論之一——現(xiàn)代史學方法》,《朱謙之文集》第2卷,第210頁。。而蘭普勒希特的文化史學是魯濱遜新史學的源頭之一,二者桴鼓相應,志同道合,成為推動世界史學向社會和文化史范式轉(zhuǎn)向的重要力量伊格爾斯、王晴佳:《全球史學史——從18世紀至當代》,楊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72174頁。。

        這種對西方史學新舊不分、“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現(xiàn)象具有一定普遍性,不獨何炳松為然。視蘭克史學為新史學的學者不在少數(shù)。1922年姚從吾赴德,在接觸了蘭克史學方法后,“始而驚異,繼而佩服,三年之后漸有創(chuàng)獲,覺Ranke及Bernheim的治史,實高出乾嘉一等。他們有比較客觀的標準,不為傳統(tǒng)所囿,有各種社會自然科學的啟示、指導,可以推陳出新。”姚從吾:《致蕭啟慶函(1952.11.6)》,王德毅:《姚從吾先生年譜》,《臺灣大學歷史系學報》第1期,1974年5月。他1934年回國后在北京大學開設史學方法課,以德國史學主要是蘭克學派的治史方法為基本依據(jù)由《姚從吾先生全集——歷史方法論》(臺北:正中書局,1971年)中可以窺其概貌。,幾乎完全脫胎于伯倫漢的《史學方法論》,而對新史學似乎一無所知。1935年姚氏始對德國新文化史派有所了解,但其學術(shù)觀點一仍其舊姚從吾:《德國佛朗克教授對中國歷史研究的貢獻》,《新中華》第4卷第1期,1935年。??梢?,他是將蘭克派史學方法作為最新、最科學的方法了。直到1970年代,毛子水還將師承蘭克派的姚從吾與以社會學方法治史的李玄伯等量齊觀,稱他們都是“以西方學者最進步的治史方法啟導后學的”毛子水:《因玄伯先生的去世而作的感想》,李玄伯先生治喪委員會:《李玄伯先生哀思錄》,1974年,第1頁。關(guān)于李玄伯的學術(shù)可參趙滿海:《李玄伯與民國時期古史研究的文化人類學路向》,《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覺察不到二者之間的根本分野。

        朗格諾瓦、瑟諾博司合著《史學原論》的中譯者李思純對西方史學的發(fā)展脈絡同樣缺乏認識。他在“譯者弁言”中列舉歐美論史學方法的專書,竟將《史學原論》與魯濱遜的《新史學》、塞利格曼的《歷史的經(jīng)濟解釋》等相提并論,且認為后兩書較之前者,“咸有遜色”。在他看來,討論“抽象史法而體大思精之作”,《史學原論》“當首屈一指也”朗格諾瓦、瑟諾博司著:《史學原論》,李思純譯,上海:商務印書館,1926年,第12頁。。李思純不但沒有意識到《史學原論》與魯濱遜的《新史學》之間的對立,而且以《史學原論》為先進。他對西方史學演進脈絡的了解可謂相當隔膜。

        即使是李璜也未能將西方新舊史學明確劃界。李璜在法國巴黎大學留學時,曾師從瑟諾博司李璜:《學鈍室回憶錄》,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73年,第45、47頁。。1924年李璜回國任教于武昌大學和北京大學,傳播師說。1926年,李璜發(fā)文指出:“近三、四十年來,因社會科學與歷史科學的同時發(fā)展,更是彼此影響而關(guān)系愈密?!薄皻v史學的發(fā)展,實大有功于社會科學?!裆鐣茖W的發(fā)達,也實使歷史內(nèi)容改了觀?!崩铊骸稓v史學與社會科學的關(guān)系》,《東方雜志》第23卷20號,1926年10月。受瑟諾博司影響,李璜承認由于歷史學家的參與,社會科學從偏于理論轉(zhuǎn)向留意事實,但與瑟諾博司對社會科學持批評立場、社會科學單向依賴于歷史方法不同何炳松:《通史新義》,第85頁。,李璜更接近魯濱遜“新史學”的觀念,認為歷史學與社會科學是互助互利的關(guān)系李璜留法期間深受社會學的熏染,他后來曾專門向中國學者介紹法國漢學家葛蘭言以社會學治古史的方法和成績。參見幼春(李璜):《法國支那學者格拉勒的治學方法》,《新月》第2卷第8號(1929年10月10日)。李璜譯述的格拉勒著《古中國的跳舞與神秘故事》1933年由中華書局出版。同時參見李璜:《學鈍室回憶錄》,第5254頁。。1928年,李璜出版的《歷史學與社會科學》一書對瑟諾博司之說多有采擇,但又有所批判和超越,在其框架內(nèi)做出新的闡發(fā)。此書借用了孔德的觀點,還可能吸取了巴恩斯1925年出版的《新史學與社會科學》中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李璜:《歷史學與社會科學》,上海:東南書店,1928年,第28、4142頁。例如,李璜認為,歷史學須有科學的和哲學的兩種精神,以哲學的綜合補救科學化的流弊。他注重與政治史對立的文化史研究,稱贊蘭克派的挑戰(zhàn)者蘭普勒希特富有綜合魄力。這些均可視為對瑟諾博司的超越。。李璜盡管對蘭克派的科學化史學已產(chǎn)生質(zhì)疑,但態(tài)度尚不明朗,未做破舊立新的宣示,而是試圖調(diào)和折衷蘭克派與“新史學派”。李璜尚且如此,何炳松新舊莫辨而舍新從舊也就不足為怪了。

        其二,1920年代流行的學術(shù)風氣也是誘使何炳松偏離新史學、皈依蘭克史學的重要因素?!拔逅摹币院?,胡適高唱的實驗主義風靡學界,“古史辨”運動如火如荼,史料考證方法借助“科學”的威名蔚為歷史研究的主流,達到乾嘉之后的又一高峰。即便是“新史學”革命的先鋒梁啟超也改旗易幟,化身為實驗主義的附庸,加入“整理國故”的大合唱中,提倡文獻史料之學梁啟超:《治國學的兩條大路》,《飲冰室合集》文集之39,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18、119頁。。由此,梁氏對西方史學的引介也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梁啟超策動的晚清新史學思潮或“史界革命”時依據(jù)的是西方文明史學。有學者注意到,梁啟超早年倡導的“新史學”與魯濱遜的“新史學”如出一轍,不謀而合楊鴻烈較早將梁啟超與魯濱遜并列為“新史學”的先驅(qū)。見楊鴻烈:《史學通論》,長沙:商務印書館,1939年,第57頁。后人也有同樣的認識,見鄒振環(huán):《兩部〈新史學〉比較》,《探索與爭鳴》1987年第2期;黃敏蘭:《政治批判與學術(shù)建設:梁啟超和魯賓遜〈新史學〉的比較研究》,《世界歷史》1993年3期。。而1920年代梁氏撰述《中國歷史研究法》時,受到朗格諾瓦、瑟諾博司的《史學原論》和伯倫漢的《史學方法論》的影響。與昔日著力于新史觀、新體系的建構(gòu)不同,梁著《中國歷史研究法》一書的重點已轉(zhuǎn)向史料的搜求和整理??梢姡趯嵶C學風的裹挾下,以梁氏的地位和資望,都不免改弦更張,尾隨于胡適之后,何炳松又如何能夠與這一強大潮流相抗衡?何況何炳松與胡適的關(guān)系更加親近,更容易產(chǎn)生認同感關(guān)于胡適與何炳松的關(guān)系,參王晴佳《胡適與何炳松比較研究》,《史學理論研究》1996年第2期。。他們在學術(shù)上形成共識、互相呼應也就順理成章了。由此也反映出外來學理與本土學術(shù)氣候的契合度直接影響其引進傳播的過程和效果。

        結(jié) 語

        何炳松以迻譯《新史學》揚名學界,被譽為系統(tǒng)輸入西方史學理論方法的第一人參見杜維運:《西方史學輸入中國考》,《與西方史家論中國史學》,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81年,第306頁;黃俊杰:《史學方法論叢》增訂再版代序,臺北:學生書局,1981年,第16頁;李孝遷:《西方史學在中國的傳播(18821949)》,第231頁。,此后他仍陸續(xù)引介“新史學派”的作品。然而,何氏本人其實更心儀和流連于蘭克式實證史學,繼承伯倫漢、朗格諾瓦和瑟諾博司的衣缽,其代表作《歷史研究法》即是明證。就本質(zhì)而言,何炳松歸屬于以胡適、傅斯年為代表的史料學派。這樣,與“新史學”貌合神離的何氏反而擁有一種雙棲優(yōu)勢,其聲名和影響力遠過于其他“新史學”的傳播者。這既反襯出20世紀20年代實證學風在中國史學界勢頭之強勁,又折射出“新史學”進入中國時所遭遇的尷尬與無奈。

        民國年間,美國“新史學派”的主要作品幾乎全部被譯為中文,蘭克派史學作品的譯介卻較為稀少。然而,美國“新史學”傳入中國后缺乏適宜的學術(shù)土壤而難以落地生根開花結(jié)果,主因是當時國內(nèi)社會科學各門類尚未發(fā)育完備,史學與社會科學的結(jié)合自然大受制約;蘭克派史學卻因與乾嘉考據(jù)學的成功匯流上升為民國史學的主導性趨向??傮w而言,美國“新史學”在民國史壇的號召力和影響力遠遜于蘭克派史學。何炳松身上呈現(xiàn)的悖論集中反映出民國學界因自身情境在引進西史方面所發(fā)生的時代錯位。

        1947年,顧頡剛在一次訪談中如此評價何炳松:“與其說他是史學家,不如說他是教育家”蔣星煜:《顧頡剛論現(xiàn)代中國史學與史學家》,《文化先鋒》第6卷第16期,1947年9月。。這表明,在這位學術(shù)領袖眼中,何炳松還不夠?qū)I(yè)史學家的資格,其主要貢獻在教育層面。何炳松對美國“新史學”的引進傳播之功也是如此。何氏雖未身體力行將“新史學”的理念和方法貫徹于具體的史學研究實踐中,塑造出一個中國的新史學派,但他推動了新史學思想向歷史教育領域的大規(guī)模滲透。這集中體現(xiàn)于民國時期涌現(xiàn)的一批“史學概論”著作中,如盧紹稷的《史學概要》、吳貫因的《史之梯》、李則綱的《史學通論》、楊鴻烈的《史地新論》和《史學通論》、陸懋德的《史學方法大綱》、周容的《史學通論》、胡哲敷的《史學概論》。上述作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汲取了“新史學派”的理論觀念參見李勇:《魯濱遜新史學派研究》,第13頁。,歷史教育先于歷史研究實現(xiàn)了“新史學”化。這或許正是何炳松引進推廣“新史學”的意義所在吧。

        [責任編輯 孫 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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