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鋼

成林是下派到旮旯村的第一書記，主要任務是幫助村民脫貧，可一到村里他便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村里有個叫耀祖的貧困戶，身體一沒病二不殘，可就是不愿意正經干活，30多歲了還是光棍兒一個，整天游手好閑。村干部幾次上門做工作都無濟于事，用村支書的話說，別指望他光宗耀祖，爛泥扶不上墻哩！

成林可不這么認為，他周末也顧不上休息，徑直來到了村頭的耀祖家。成林四下打量著這個院子，雖然有些破敗，卻也收拾得干凈齊整，心說這耀祖也沒有村里人形容得那樣不堪嘛。

院子朝南的躺椅上正躺著一個人曬太陽呢，看到他進院也不打招呼。成林主動上前介紹了自己，故意沒話找話說：“耀祖兄弟，天氣這么好你怎么不出去干活？這不是荒廢人生嗎？”

耀祖探起身子，輕蔑地看了成林一眼：“這么好的天氣難道不該曬太陽嗎？我倒是覺得，成書記大周末的丟下家人，跑到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家里，才是荒廢人生呢！”

被對方一番搶白，成林知道簡單的說教已經毫無意義，雖然心有不甘，還是轉身走了。

看到成林回來情緒不高，村支書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他拍拍成林的肩膀說：“他這人就是懶性難改。你看村機械廠的王軍，他倆不光是同班同學，還是好哥們呢，可這些年王軍已經是遠近聞名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了?！?/p>

聽了村支書的話，成林不由得腦筋一動，有了個好主意。他馬不停蹄地跑到了村機械廠，誰知王軍聽了成林的來意后連連擺手：“我這個哥們雖然聰明，卻也很有個性吶！上學那會兒，他看著順眼的人上趕著結交，不順眼的理都不理。我不知道勸過他多少回了，讓他來我廠里干管理，他說啥也不愿意?！背闪终f：“他身邊有你這個正面典型引導，我想他會轉變的。”王軍不置否，最后答應幫他試一試。

這天下午，耀祖突然接到王軍約他喝酒的電話，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愉快地赴約了。

走進酒館的包間，耀祖發(fā)現(xiàn)酒桌上除了王軍，還有白天去找自己的扶貧干部成林，雖然有些意外，但他還是大大咧咧地入了席。

酒桌上的氣氛非常融洽，推杯換盞之間三個人都有了幾分醉意。成林不失時機地給王軍遞了個眼色。王軍沒有舊話重提，而是嘆了一口氣：“難啊！別人看我無限風光，誰能體諒我的煩惱？”成林在心中暗暗為王軍的演技豎了個大拇指，然后問他有何煩惱。

王軍說：“眼下廠子越做越大，卻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幫我管理業(yè)務。廠子發(fā)展遭遇了瓶頸?！闭f罷，他故意看了耀祖一眼。怎料耀祖只顧吃菜，并不理會王軍這茬兒。

成林有些坐不住，對耀祖說：“你們還是好哥們呢，為什么在關鍵時候不幫他一把？”

耀祖依舊不說話，王軍趁熱打鐵：“兄弟，只要你肯來幫我，工資開多少你說了算！”

望著兩人期盼的目光，耀祖總算是點了頭。成林激動地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第二天上午，成林正在村委會研究扶貧的事呢，王軍著急忙慌地闖了進來。原來今天耀祖并沒有按照約定去廠里上班，打電話一問，他正在秀山水庫釣魚呢。成林又氣又急，和王軍立即驅車趕往水庫。

面對兩人的質問，耀祖輕描淡寫地說道：“就你那廠子，一直是訂單加工，還用得著抓業(yè)務？昨天我沒說破，是給大家都留個面子罷了?！?/p>

王軍一下子泄了氣，而成林卻火了：“村里人說你爛泥扶不上墻，我還不信。你看看人家王軍，再看看自己，你還對得起祖輩起的名字嗎？”

耀祖被罵了也不生氣，幽幽地說：“我的大書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好吧？別總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人。王軍是我的好哥們，也很有錢，但是我覺得他一點也不成功?！?/p>

看著兩人一臉不解的神情，耀祖說：“王軍和我是同桌，可是看起來比我老10歲。他整天忙得腳不沾地，你問問他陪孩子看過幾次電影，陪老婆逛過幾次商場，父母生病的時候他在身邊陪著嗎？”

一席話說得王軍啞口無言，成林反問道：“你懶惰反而有理了？”

耀祖瀟灑地甩出釣竿，那表情像在看兩個怪物：“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可以說我懶，但我半夜12點起來夜釣，沒錢了我也會去想辦法打工，父母生病可以整日在身邊照顧。倒是你們吶，活得一點質量也沒有?！?/p>

三個人不歡而散。成林想不通，自己一心幫助別人扶貧咋就這么不被理解呢？不知是因為耀祖的一番話對自己有所觸動，還是工作一時無法打開局面心煩意亂，這個周末他第一時間趕回了家中?？吹匠闪帜樕缓每?，妻子勸他從長計議，并出主意找個媒婆幫耀祖說個媳婦，愛情的力量或許會激發(fā)男人的斗志。成林苦笑著搖搖頭：“誰會嫁給一個貧困戶呢？”

正值“雙11”，吃完飯妻子忙拿起手機開始購物，一邊看手機，一邊不停地笑。成林給她遞了一杯水：“又上淘寶呢？”妻子將手機舉到成林面前說：“你可OUT了?，F(xiàn)在都流行直播賣東西了。你看這個老媽媽，坐在地上直播賣紅薯，一晚上吃了十幾塊呢！”

成林將信將疑地拿過手機：“這個辦法行嗎？別紅薯賣不出去，再把自己吃撐了。”妻子說：“現(xiàn)在這個可火了。你看看上面不是有彈幕嘛，今天已經賣出幾百單了。老媽媽賺翻啦！”

晚上，成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第二天天不亮就趕回旮旯村了。

看到成林風塵仆仆的樣子，正在秀林水庫釣魚的耀祖很不耐煩：“又來勸我去上班？”

成林笑笑說：“我想了個招，你一邊玩一邊就能賺到錢！”原來，成林是受老媽媽直播賣東西的啟發(fā)，要幫耀祖注冊一個賬號，不用賣東西，只需把自己釣魚的過程錄下來，直播到網上，就會有粉絲打賞。

耀祖望著成林一臉誠懇的樣子，答應試一試。

成林的辦法雖然另類卻也有效，耀祖腦子靈光，口才又好，一邊錄一邊解說，釣魚直播很快火了起來，不斷有粉絲打賞，耀祖的收入雖然不算固定，卻也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成林的工作經驗得到了鄉(xiāng)里的認可，他信心十足，自己掏錢給村里的媒婆買了一條好煙，求她給耀祖找個媳婦。

可是好景不長，耀祖的媳婦還沒尋著呢，成林的考核表上卻亮起了“紅燈”，耀祖這個月沒有一分錢的收入。他連忙去耀祖家一探究竟。跟第一次去他家的情境一樣，耀祖正舒服地躺在自家躺椅上乘涼呢。只不過，看到成林進來，他忙到屋里給成林拿了一袋知了猴：“這東西在你們城里可是稀罕物，我都處理好了，炸一下可香啦?！?/p>

成林并不接他的話，問道：“這個月你咋沒有收入？網絡直播沒有人氣？”

“人氣？簡直就是氣人！那些腦殘粉啥也不懂，問的問題我懶得回答，干脆關了。再說了，這個季節(jié)我晚上要捉知了猴呢！”

成林哭笑不得：“你不愿意直播釣魚，直播捉知了猴也行啊，網友覺得新鮮就會給你打賞?！?/p>

耀祖摸了摸頭：“算了吧，我懶得理他們。都挺無聊的！”

成林氣得將一袋知了猴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轉眼間半年過去了，成林想盡各種辦法幫耀祖，可耀祖就是不上道。由于他的扶貧成績全鄉(xiāng)倒數第一，還在大會上做了檢討，就連新聞媒體都報道了。想到自己的扶貧任務還有一個月就到期了，他想在離開旮旯村前，無論如何也要找耀祖談一次?？墒菐状蔚情T拜訪，對方都是鐵將軍把門。村支書勸成林，你也算盡心盡力了。這后生是朽木不可雕，沒準又去哪兒玩了。

離開旮旯村的前一天晚上，鄉(xiāng)長、村支書和王軍在酒館為成林送行，成林幾次端起酒杯卻又放下，感到難以下咽。正在此時，包間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耀祖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不待大家問他，他將一沓錢拍在了桌子上：“這是我在城里打工掙的錢，成兄弟的考核說啥也不能是倒數第一?！?/p>

村支書拉耀祖坐下，關切地問：“就你？能去受這苦？”

耀祖不好意思地笑了：“前段時間我不是直播嘛，有個姑娘和我聊得很投機，說要跟我一起過這種田園生活，我一個大男人哪能讓人家跟著受苦呢。我想把家里的房子收拾一下，就去打工了?！?/p>

“就為這？”大家還是有些不信。

“還為、為成林兄弟！”耀祖將酒斟滿，端到成林的面前，“這段時間你沒少為我操心，我看出來了你是真心為我好，還背了處分。我想認下你這個兄弟，行嗎？”

成林什么話也沒有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第一次覺得酒是香的。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