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配音演員劉廣寧,她是觀眾心里“銀幕后的公主”,是上譯廠同事惦念的“小劉”,也是兒子眼中“接地氣”的媽媽……日前,劉廣寧的兒子深情回憶了生活中母親的點點滴滴。
媽媽悄無聲息地走了
我在窗簾縫隙中透進來的縷縷晨光中精疲力盡地躺到床上時,從小到大與媽媽劉廣寧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就像譯制片錄音棚里放的循環(huán)片一樣,開始周而復始地在我眼前閃回盤桓,使我久久難以入眠……
媽媽劉廣寧悄無聲息地走了。
自從2019年初媽媽第一次心臟支架手術后大出血病危以來,我心理上已經(jīng)有所準備,并且開始為各種緊急狀況出現(xiàn)時應有的預案打起了腹稿。但是,令我扼腕的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些看似極為周密的程序設計,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以及隨之而來的國際旅行限制全部打亂了,而最后的結(jié)果,是被困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南哈德利小鎮(zhèn)的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萬兩千公里之外(當中還隔著一個浩瀚太平洋)的媽媽,在兩個兒子皆不在場的情況下悄然離世了。
所幸,雖然我們沒能守在媽媽身邊為她送行,我父親的學生高都克女士和她的夫婿高景教授,在接到醫(yī)院電話后便迅速趕到了ICU,以我們提早商量好的方式,周全體面地為媽媽送了終。
她從服裝小店買的衣服
總的說來,媽媽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在家庭生活方面,她出身名門,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深得家中長輩寵愛。婚后,她又得到我父親潘世炎幾十年如一日無微不至的悉心照顧,父親成為了她事業(yè)上不可或缺的有力后盾。
當年高中畢業(yè)后,媽媽便以執(zhí)拗的精神和“屢戰(zhàn)屢敗卻又屢敗屢戰(zhàn)”的闖勁,很快得以用自己的天賦幸遇伯樂,敲開藝術圣殿的大門,考入了上海電影譯制廠,從此踏上一條燦爛的星光大道。然而,在我的眼里,她從來就僅僅是“媽媽”而已,對于她(還包括對于其他我從小就經(jīng)常接觸的諸如孫道臨、陳敘一、李梓、邱岳峰、畢克、趙慎之等藝術大家),兒時的我,心里從未有過“高山仰止”之崇敬,廣大觀眾心目中的“山珍海味”,對于幼齒的我而言,卻只是“家常便飯”而已,而我正視他們的藝術成就和輝煌歷史的時間,卻只開始在僅僅大約15年前,其誘因,也正是老一輩藝術家開始漸漸離去,同時我自己對于生活和藝術的認知亦逐漸成熟所致。
與在事業(yè)上的孜孜不倦和在公眾場合的一絲不茍相對應,媽媽的個人生活卻是簡單質(zhì)樸到令人難以想象。大眾心里所預想她大致應有的精致生活是從來與她不沾邊的。從我有記憶開始,她的衣飾風格基本上與當年的普通中國人一樣,是單調(diào)的藍灰色。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退休移居香港、教授普通話開始,在那個環(huán)境里,她的衣服才開始談得上所謂“風格”和“色彩搭配”,而她身上的那些服裝,除了極少數(shù)朋友和學生贈送的名牌以外,大多數(shù)都只是從普通服裝店甚至是小店里買的普通品牌。后來,她回到了上海。有一次,我看到她身上穿著的一件毛衣不錯,就順口贊了一句,她得意地跟我說:“其實,這就是在小區(qū)外面的馬路小店里買的?!庇心敲磶状?,看她心情好時,我就趁機建議:由于您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在一些高規(guī)格演出和會議場合,是否要我給您弄幾件好點的名牌衣服來?結(jié)果,我得到的,卻只是她的一個白眼加一句嘀咕:“我沒那么闊氣,你懂什么!”不過,她在類似上海書展、影迷見面會等公開場合出現(xiàn)時,就是那樣的普通衣服,竟然讓她搭配得看上去很是得體,毫無違和之感。
她一貫是“君子遠庖廚”
在媽媽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里,尤其是在我父親生前,她基本上一貫是“君子遠庖廚”的;而且,我也極難聽到她說某樣菜式好吃。當面對著一桌佳肴時,她最通常的反應是來上一句:“我覺得也沒啥好吃嘛?!奔幢阍谖镔|(zhì)供給極為困難的時期,我父親有時買到一塊上好的五花肉,于是就會大費周章地做上一碗濃油赤醬香噴噴的紅燒肉。但是,當我父親滿心歡喜地從樓下廚房端上那碗他本以為可以博得夫人一笑的紅燒肉時,就在那個站在飯桌邊的我食指大動、幾乎要歡呼雀躍的時刻,媽媽卻會把鼻子湊到碗邊聞一下,然后臉上帶著些嫌棄地抬頭問父親:“潘世炎,這碗肉怎么會有點兒‘肉膈氣(上海話‘騷氣的意思)呀?”于是,辛辛苦苦了一下午、本來還興致勃勃的父親,便感到大為掃興,接下來的戲碼,就是兩人不免要唇槍舌劍一番了……
其實,我媽這個舊時的大小姐所期待的,倒并非是鮑參翅肚、滿漢全席,當年她最喜歡的夜宵,卻是在晚上加班回來后,把家里的一點兒剩飯剩菜放在一個小鋁鍋里,加上一勺醬油,然后放在煤氣灶上,用文火慢慢熬出來的而且鍋底帶有一點焦糊香味的“熬飯”。于是,這種每每由媽媽親自“下廚”拿把瓷勺慢慢在鍋里攪動炮制出來的簡單飯食,被兒時的我正式命名為“劉記熬飯”。
雖說我父母結(jié)婚后,爸爸擔當了幾十年如一日主理家務的重任,但是,鮮有人知的是,我媽會打一手好毛線活兒。當我剛出生的時候,由于我媽不擅女紅,父親就只好求上海歌劇院樂隊里諸如鋼琴家劉詩昆的妹妹劉澄如阿姨等同事為我打件小毛衣,直到有一天,在被為我打毛衣的某個女同事?lián)p了一句“你老婆是干嗎用的”之后,爸爸就回家沖媽媽發(fā)了一通火。從此以后,媽媽便開始乖乖跟上譯廠女同事學起了毛線活兒,而且很快就上了手,居然也還織得有模有樣。在小學時期,我身上穿的幾件毛衣和手上戴的絨線手套,就是由她親手織的。
邢大軍據(jù)《新民晚報》潘爭/文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