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婭琳 吳 俊
(浙江工商大學旅游與城鄉(xiāng)規(guī)劃學院 浙江杭州 310016)
在研究者對文化與旅游互融共生的持續(xù)探索中,審美體驗以其跨學科的理論特征而備受關注。無論是傳統(tǒng)旅游領域中的民間工藝、民俗表演、民族音樂等文藝體驗,還是新興旅游領域中的文學旅游、動漫旅游、影視旅游等獵奇體驗,都依附于審美的重要作用。隨著旅游者旅游經驗的日益豐富,旅游者對審美品位和個性化的訴求也隨之增長,審美已成為解釋當代旅游體驗的關鍵因素。
筆者以“審美體驗(aesthetic experience)”和“旅游(tourism)”為關鍵詞在 Science Direct、Web of Science、中國知網、萬方、維普等數據庫中進行檢索,經過篩選得到相關英文文獻18 篇、中文文獻30 篇;另有部分文獻的題目中雖未直接點明“審美體驗”,但以“審美”為視角,或以其典型特征為核心進行了相關研究,筆者經過篩選得到這類英文文獻67 篇、中文文獻46 篇。所選擇的中英文文獻發(fā)表年份大部分集中在2010年至2019年。
通過對文獻的回顧發(fā)現,國外旅游學者對審美體驗的關注始于18世紀發(fā)展起來的景觀美學(Makino,2018),而國內與審美體驗相關的旅游研究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1985年的《深入開展山水、園林和建筑的景觀審美研究——浙江省景觀審美討論會綜述》是審美與旅游的初次會晤(朱紅、王晶,2011)。之后國內外關于旅游審美體驗的學術研究成果日益豐富,包括旅游審美體驗的內涵特征、層次劃分、影響因素等,相關研究多從哲學、心理學視角展開定性討論,經歷了從實踐論美學到美學存在論的轉向,進入21世紀以來的美學“生活論”回歸和生活美學新范式的提出(潘海穎,2016)。
基于文獻回顧,筆者發(fā)現“審美體驗”在旅游領域中的應用研究以哲學思辨為主,少量實證研究則主要聚焦在審美體驗的感官層面,忽略審美體驗“精神重構”的理論內涵,鮮有多視角的定量實證研究和深層次的應用研究。在當今文旅融合發(fā)展的大背景下,審美體驗理論可以恰當地解釋旅游者游后體驗感差、印象淺、重游率低等現象,并為解決此類問題提供新的視角和思路。因此,本文首先回顧審美體驗的內涵、特征與層次研究;然后追溯審美體驗的跨學科理論淵源,總結審美體驗的相關旅游應用研究;最后構建了基于審美體驗的旅游研究理論框架,并提出未來研究方向,以期深化我國旅游研究者對審美體驗的認識,推動旅游學科研究發(fā)展。
從生理學角度來看,審美體驗是一種純粹的感官愉悅(Funch,Kr?yer & Roald,et al.,2012),而旅游的本質就是視覺滿足及愉悅體驗(周憲,2008)。從心理學角度來看,格式塔學派認為審美體驗是一系列心理活動,具體表現為聚精會神體驗時所感受到的擁有無窮意味的心靈戰(zhàn)栗和人格震動,是在審美活動中產生的高峰體驗和最高價值(胡經之、王岳川,1986),而價值核心就是其符號學意義,是以審美客體為媒介傳達給審美主體的非凡精神力量(Charters,2006)。綜合考慮生理與心理因素,審美體驗是審美主體在觀察客體時產生的知覺感受與心理活動相互作用的共同產物(Daniel,2001)。此外,有學者從哲學角度提出,不應從貴族消磨時光式的閑情逸致層面去理解當今的審美體驗,而應將其理解為當代人被生活的“單向化”所困擾后的生命呼喊,是為恢復本我豐富感覺的一種努力(章海榮,2002)。審美主體在這種自我救贖的努力當中,經歷沉浸、反思和冥想,重新確立自己的生活態(tài)度,獲得生命的“涅槃”(張靜、趙伯飛,2018)。
盡管研究者們對審美體驗內涵的剖析視角各異,但仍然可以從中找到共識:一是審美主客體的和諧互動關系在審美體驗中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二是審美體驗的深層內涵是其帶給審美主體精神世界的影響。
審美體驗的特征之一是主觀性(Ginsborg,2013)。因為審美主體會根據個人的價值觀來判斷美,因此不同個體體會到的美感程度是有所區(qū)別的,即審美主體是否具有審美能力以及審美能力的差異性會影響審美體驗的結果。在旅游活動中,旅游者的體驗是獨享的審美感受和個性化的親身經歷,彰顯的是審美的獨立和自主性(潘海穎,2016)。這些觀點都意味著,審美體驗是個人化的主觀感受(Bamossy,1983),但也有學者認為審美是非主觀的,是由社會決定的(van Esterik,1986)。審美體驗的特征之二是浸入性(Berleant,1973)。相比觀察者在外部欣賞藝術品的藝術體驗,審美體驗則是沉浸在整體環(huán)境中進行的全身心的感知,參與審美體驗的人到達“現場”(Pine Ⅱ & Gilmore,2008),體味身臨其境的沉浸感。審美體驗的特征之三是互動性。審美主體同時是審美體驗的締造者和感受者,通過與客體的交互,共同創(chuàng)造審美價值,此特征與基于服務主導邏輯的價值共創(chuàng)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即價值是由企業(yè)、顧客以及其他參與者共同創(chuàng)造的,由受益者感知并最終確定(吳俊、黃佳佳,2019)。審美體驗的特征之四是非功利性(吳海倫,2015)。審美是一種超越日常生活“唯利是圖”行為的活動,目的是實現本我與審美客體的交感共振,達到生命的再生體驗(陳伯海,2003)(見表1)。
審美體驗理論系統(tǒng)且完整地描述了審美活動的發(fā)生過程,即從感官的刺激和沖擊出發(fā),到情感的觸碰和噴發(fā),最后達到精神的共振和再識。每個階段層層遞進,由淺入深。在旅游領域,深層次的審美體驗著眼于旅游活動給旅游者帶來的心理變化及對其精神世界的影響,以期為旅游者提供多種旅游體驗的模式和維度,學者也多是根據審美體驗的形成邏輯對其進行層次劃分。
表1 審美體驗內涵與特征的梳理Tab.1 The 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我國古代思想家把審美體驗劃分為懼、怠、惑3 個階段(黃念然,1998)。當代美學家又提出悅耳悅目、悅心悅意、悅志悅神的3 個審美體驗境界(李澤厚,2001)。王蘇君(2004)從審美動態(tài)過程視角出發(fā),按照由淺入深的旅游者精神活動進程,將審美體驗分為3 個層次:直接體驗、認同體驗、反思體驗。李海霞和孫厚琴(2015)基于場所理論,認為可以從環(huán)境、形式、象征的三度審美模式對旅游城市地標進行感受、知覺、理解3 個對應層次的審美解讀。潘海穎(2012)在旅游體驗研究中把審美體驗劃分為審美感知、審美情感、審美想象3 個層次。王新新和萬文海(2012)基于價值共創(chuàng)理論把審美體驗劃分為感官愉悅、生活意義以及重構體驗。姜遼和徐紅罡(2017)以文學旅游為研究背景,認為審美消費體現為審美感知、審美想象、審美理解和審美情感的有機融合。Leder 和Nadal(2014)從神經美學角度,依據大腦信息處理階段模型,把審美體驗劃分為知覺、內隱記憶整合、外顯分類、認知掌握和價值評估5 個階段(見表2)。
表2 審美體驗的層次劃分Tab.2 Levels division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梳理已有研究成果可以發(fā)現,審美體驗由淺至深至少有3 個層次:生理刺激的審美感官層次,情緒反饋的審美情感層次,主客融合的審美精神層次。本文基于王蘇君(2004)和Stamatopoulou(2004)的理解,把審美感官界定為審美主體的感覺器官在接觸顏色、形狀、聲音等各種外界形式元素的刺激時在心里產生的愉悅感;基于Hager、Hagemann 和Danner 等(2012)以及姜遼和徐紅罡(2017)的理解,把審美情感界定為審美客體反映、喚起了審美主體的情感訴求,與審美主體發(fā)生的情感上的共鳴,是一種深刻的情感接觸;基于Schmitt(1999)以及Venkatesh 和Meamber(2008)的理解,把審美精神界定為審美主體通過審美客體引發(fā)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體驗,通過刺激、誘發(fā)、創(chuàng)造驚奇感而產生,最終可能改變審美主體原有的思考模式,賦予其對事物新的認知,甚至重塑其精神世界。
在旅游審美活動中,感官刺激是審美主體對客體進行審美解讀的邏輯起點,通過多元感官接觸,審美客體在主體的腦海中形成某種風格或印象,屬于生物層面的刺激——反應模式,即審美感官層。在感官層次中,情感與精神都處于潛在的未激發(fā)狀態(tài),但隨著審美主體利用自己的經驗對知覺信息進行加工和評價,就會在認知和理解過程中產生一系列情緒反應,即在智力活動中追求和認識真理的需要得到滿足時產生的情感(龍江智、盧昌崇,2009),此時的審美客體便由單純的形式外化為充滿“情感”的符號,即審美情感層。在主客融合的審美精神層次中,審美主體已然超越了感官的愉悅和情感的依附,開始追尋精神的放松與寄托,并對審美客體產生高度的歸屬感和認同感,從旅游凝視向精神升華轉變(周廣鵬、余志遠,2011),審美主體在與審美客體相互吸引、聚合、融匯同構同化的過程中達到了最佳審美境界,共同生成了擁有精神力量的審美場域,即審美精神層。3 個層次的遞推融合最終構成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指在生態(tài)學所揭示的生態(tài)價值介入下,引導審美主體從生態(tài)健康的角度去看待審美客體的審美價值和意義(程相占,2016)。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強調遠離消費主義下的虛假審美趣味,使旅游審美觀回歸到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生態(tài)審美上來(蘇北春,2008),促使審美主體去反思自身與環(huán)境的關系并構建積極的人生觀與世界觀(陶莉,2016),最終與審美客體共同構成獨特的審美場域。綜上所述,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內涵表現為:在審美的主客體關系方面,主客身份的鴻溝得以跨越并走向融合;在審美的主客體交互方面,審美主體參與到獨特審美體驗的創(chuàng)造過程中,與審美客體形成互動局面;在審美價值生成方面,審美主體最終獲得的是自由的想象和精神體驗等非物質利益(Casalegno,Inger & DeSilvey,et al.,2013)。
審美體驗表現出來的跨學科性,使學者對其的探討得以擺脫單一文化底蘊的視角,成為學者對旅游體驗和旅游業(yè)進行審美觀照的有力工具,其理論基礎包括主客一體說、格式塔心理學理論和場所理論(見表3)。
現代美學倡導主客一體說,認為審美體驗的最高境界就是主客和諧,審美主體能夠從審美體驗中獲得高度的精神自由,并稱之為“詩意的對話”(曹詩圖、孫天勝、周德清,2011)。主客一體說強調審美主客體的對話交流與互動關系,認為審美體驗是激發(fā)、喚醒以及重新發(fā)現的重構性體驗,本質上是對生命歸屬和文化價值的尋覓,其意義在于成就審美的人(潘海穎,2016),而審美客體也因主體的凝視,變得生動且富有生命力。在審美活動中,審美主體與客體處于相互成就的狀態(tài),主客的一體融合是獲得最高審美價值的中介橋梁,因此基于審美體驗理論的主客融合機制值得研究者在未來研究中深入探討。
格式塔心理學理論認為觸發(fā)審美體驗的內生機制是人審美的心理活動。鄭小云和殷紅梅(2010)通過梳理近十年來旅游審美心理的相關研究,從審美主客體以及主客體間的審美心理互動關系等多個角度闡述了審美心理的重要性。對格式塔原理的關注使學者對審美體驗研究的注意力從知覺轉向情感,提出審美體驗發(fā)源于人類的內心情感機制,是人類各種情感形式交匯的核心(王新新、萬文海,2012),認為審美體驗是一個隨著觀照、感受、認知、理解、領悟的交替進行和相互滲透而由淺入深的動態(tài)心理過程(王蘇君,2004)。審美體驗作為體驗式活動具有無形性特征,即審美始終是發(fā)生在人內心世界中的一個和主體意識緊密相連的過程,而如何在審美體驗活動中激發(fā)審美主體的積極情感,為其帶來更高級的體驗感和精神享受,成為未來旅游業(yè)需要研究的課題。
諾伯舒茨首先提出了“場所精神”的概念,強調空間和場域帶有的精神力量(孫佼佼、謝彥君,2017)。場所理論使研究者把研究重點深入到審美主體的多層次審美與審美空間乃至社會空間的互動效應和形成機制上,空間場所蘊含的不僅是靜態(tài)的審美客體,還包括動態(tài)的審美客體與審美主體的精神、身體的雙向交互行為。這與謝彥君(2005)所提出的旅游體驗心理場、物理場相通,強調旅游審美活動實質上是旅游者與旅游場之間由于互動而引發(fā)的旅游者的心理過程及結果(李海霞、孫厚琴,2015)。在日常生活審美化、審美日常生活化的今天,審美功能已成為旅游空間的主要功能,旅游空間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審美客體,而是成為旅游者與旅游產品互動的對話場所,而旅游者與旅游空間的交互行為機理應成為研究者未來關注的對象。
表3 審美體驗的理論溯源Tab.3 The theoretical origin of aesthetic experience
本文通過對近十年相關文獻的梳理,發(fā)現目前國內外基于審美體驗的旅游領域的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旅游者審美感知、旅游者審美情緒和旅游體驗的審美價值3 個層面。
(1)感官層:旅游者審美感知研究
在大眾旅游向優(yōu)質旅游轉型的時代,美感已成為旅游者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正如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斯在《富裕社會》一書中所言,當消費發(fā)展到某一程度時,凌駕一切的也許在于美感,而當消費成為一種享樂主義時,消費者對物理環(huán)境的反應可能比高層次的認知反應更能誘發(fā)情緒和情感(Ryu & Jang,2007)。對旅游者審美感知的研究情境包括酒店、餐廳、景區(qū)3 種。
在酒店情境下,有學者發(fā)現感官美感在客人入住體驗中起主導作用(Lue,Crompton & Fesenmaier,1993)。在酒店顧客體驗價值的獲取中,物理環(huán)境帶來的感官愉悅是顧客體驗價值的強大驅動力(Cetin,Akova & Kaya,2014),環(huán)境、美感等因素正向影響顧客體驗價值的形成(Wu & Liang,2009)。在民宿等非標準住宿產品中,可以通過建立品牌的感官認知,將品牌文化潛移默化地傳達給消費者,合理應用感官營銷策略打造一流企業(yè)品牌(廖斌,2018)。在酒店員工服務中,研究者對酒店服務審美表達形式的探索,為酒店服務工作的開展指明了美學方向(劉嵐嵐,2015)。
在餐廳情境下,有研究發(fā)現具有美感的用餐環(huán)境弱化了人們對食物和服務質量的感知,并直接影響其行為意圖(Ha & Jang,2012)。如顧客有投訴意圖時,良好的觸覺體驗有助于緩解顧客的抱怨,減少服務失敗事件(鐘科、王海忠、楊晨,2014)。顧客的感官體驗對體驗價值有顯著正向影響(賀和平、周志民,2013)。Kleinová、Paluchová 和Ber?ík 等(2015)認為在餐廳運營中,視覺營銷是十分重要的銷售策略,合理地選擇視覺組件可以使顧客作出更多反饋,停留更長時間并愿意支付更多的金錢,如餐廳中精致的菜單設計可以向用餐者傳達出飯店高檔和服務高品質等信息,從而驅動顧客的高預期感知(Magnini & Kim,2016)。
在景區(qū)情境下,有研究證實原真性和新穎性的有機組合最符合游客的審美(Hekkert,Snelders & van Wieringen,2003),另外,場景的可讀性和復雜性也會影響游客的景觀審美偏好(Kaplan,1987)。在景區(qū)規(guī)劃中,董亮(2008)基于格式塔原理,探討了感官審美在旅游規(guī)劃中的應用,以幫助旅游者獲得最佳審美效果。秦曉春和張肖寧(2007)分析了公路景觀的美學特征及審美原理,探討了旅游公路景觀規(guī)劃設計的原則及具體方法。呂興洋、李春曉和李惠璠(2019)在控制感知形象的前提下,以古鎮(zhèn)為例驗證了感官印象對旅游者忠誠具有增益的、獨特的解釋力,為目的地營銷者提供了新的游客忠誠管理思路和手段。白凱、馬耀峰和李天順(2006)從物理環(huán)境感知角度出發(fā),構建了環(huán)境感知因素決定模型,為提升我國景區(qū)環(huán)境質量提供了參考。Subiza-Pérez、Hauru 和Korpela 等(2019)基于對大量哲學文獻的分析和訪談,編制了感知環(huán)境審美質量量表(PEAQS),但該量表僅針對旅游景區(qū)的自然物理環(huán)境,未涉及深層次的情感和精神審美。
審美感官層面的大量應用研究證明了旅游者對酒店、餐廳、景區(qū)的審美偏好的確存在著可計量的因素或可證實的規(guī)律,影響著旅游者的審美體驗和后續(xù)旅游行為。旅游場所的審美屬性也總是與旅游者的總體滿意度、目的地忠誠度有密切關系(Chi & Qu,2008),由此可見,審美感官層面的研究能夠為各類旅游企業(yè)提供重要的指導意見。
(2)情感層:旅游者審美情緒研究
傳統(tǒng)美學建構了一種分離式的、審美主體隔離于審美客體的主客二分審美模式,這種靜態(tài)的審美體驗使得旅游活動變得淺顯且乏味。而實際上,感官層面的審美只是通向感性審美的媒介通道,要使旅游體驗變得深刻而值得回味,則需要審美主體完全投入審美客體,把感知遞交給情感世界。這種介入性審美模式強調旅游者處在審美場域中,并在與審美客體的雙向凝視中產生交互行為與情感聯(lián)系。目前相關研究主要關注旅游者在審美活動中產生的積極情緒和消極情緒兩方面。
積極情緒方面,Barnesa、Ponder 和Dugar(2011)發(fā)現酒店周圍的優(yōu)美環(huán)境以及酒店內部的設施美感會增強顧客感知,從而引發(fā)顧客欣喜的正面情緒。Lenz、Hassenzahl 和Diefenbach(2017)在餐廳場景中,發(fā)現審美互動與體驗的契合程度能夠造成顧客情感體驗的差異。Tsaur、Luoh 和Syue(2015)發(fā)現,擅長表現美感以及具備高審美能力的餐廳員工所提供的服務,對顧客的積極情緒有顯著正向影響。
消極情緒方面,研究發(fā)現設施審美作為重要的營銷工具,能夠影響顧客的多方面反應,如態(tài)度、情緒、價格感知、價值感知、滿意度和行為等(Liu & Jang,2009)。Righi、Gronchi 和Pierguidi 等(2017)研究發(fā)現,審美體驗在調節(jié)旅游者與環(huán)境的情感互動中起著主要作用,并且高吸引力的具有美感的設計作品可以促進旅游者的認知過程,而低吸引力的設計作品則可能引起人的負面情緒。
在審美體驗的形成過程中,審美主體會對審美客體進行初步的外部觀察,而具備吸引力的設計構造會對審美主體起到一定的喚醒作用,使其將情感反應引入審美體驗。研究表明,審美客體吸引力的高低可能激起審美主體一系列愉悅或非愉悅的情緒反饋,從而使其產生積極或消極情感。因而,基于審美體驗對旅游者的旅游心理活動和情感激發(fā)機制進行研究,可以為正向調節(jié)旅游者與旅游空間的交互關系提供理論依據。
(3)精神層:旅游體驗的審美價值研究
旅游審美的終極目的在于以美麗的表象為誘因,以復雜的審美心理活動為中介,使體驗者獲得靈魂的洗禮和重塑。在現代高壓的環(huán)境中旅游空間可以使旅游者放松身心,旅游審美體驗可以使其人格更為完整,它具有現代使命感和社會價值(唐東霞、秦瑩瑩,2010)。目前已有研究者關注旅游審美體驗所誘發(fā)的升華人性的人生藝術化功能(莊志民,1999),研究內容主要集中在旅游審美的教育價值、文學旅游的詩化功能和旅游企業(yè)的品牌認同感構建3 個方面。
在旅游審美的教育價值方面,章海榮(2002)從人類學角度,探討了旅游審美的存在意義和精神價值體系。孫佼佼和謝彥君(2017)在現代大眾旅游背景下,以陜西省興平市茂陵景區(qū)為例,探討了旅游體驗視角下審美體驗使旅游者獲得審美價值的完整過程。姜遼和徐紅罡(2017)以山東省濟寧市梁山縣水泊梁山風景區(qū)為例,發(fā)現旅游者的主要目的在于獲取相關知識并接受審美精神教育。
在文學旅游的詩化功能研究方面,研究者主要針對我國古代詩歌、古代遺跡以及古代旅游美學思想進行審美體驗研究,為文學旅游的開發(fā)奠定理論基礎。我國古代文人名士在旅游審美活動中推崇“天人合一”“崇尚自然”的旅游美學思想(沈振劍、楊建華,2010)。周敏慧和陳榮富(2001)以古代山水詩歌為研究對象,剖析了古代詩人在進行觀光旅游時的審美心理:追求精神世界平靜,力圖超越現實,擺脫外在世界法則和內在生存需求的控制,渴望在山水游歷間詩化人生,從而進入自由的理想王國。
在旅游企業(yè)的品牌認同感構建方面,有實證研究發(fā)現無論是產品還是服務,美感體驗和自我表達是消費者對企業(yè)品牌形成固定印象的先決條件,且良好的美感體驗比自我表達更容易給消費者留下溫暖、積極的品牌形象(Japutra,Molinillo & Wang,2018)。如在旅游酒店中,研究者通過調查住客的感官知覺偏好,提出了度假酒店的設計要點為使住客獲得超越身體的精神享受,從而和酒店建立深層的精神聯(lián)系(胡紋、孫遠赫、李志立,2013),最終創(chuàng)造認同感并形成酒店的個性化品牌形象。
總體來講,對審美精神層面的研究主要考慮如何保證旅游審美活動中精髓文化的傳承、旅游可持續(xù)發(fā)展以及引導大眾旅游者進行審美,將旅游者的情感和精神需求與旅游目的地或旅游企業(yè)的地方個性、地緣文化進行交融,使旅游者獲得精神美感,同時讓旅游者在遠離慣常生活地的別處,審視本心,進而對自身有更深刻的認識,凸顯旅游審美的世界性,真正做到主客融合,從而構建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
基于上文對國內外旅游領域中應用審美體驗理論進行研究的文獻的梳理,依據審美體驗的層次邏輯關系,筆者嘗試構建基于審美體驗的旅游研究框架(見圖1)。研究框架分為3 個層面:感官層、情感層、精神層。感官層以旅游者的感官知覺為研究對象,包括視覺、觸覺、嗅覺、味覺、聽覺等,研究內容包括旅游者審美偏好、旅游設施審美、旅游者審美感知的影響因素、旅游景觀的規(guī)劃設計、旅游服務的美感表達、感官營銷策略等。情感層以旅游者旅游審美活動中的積極情緒與消極情緒為研究對象,研究內容包括旅游者欣喜、旅游者情感差異的形成機理、旅游者情緒的影響因素等。精神層則主要關注旅游審美的教育價值、文學旅游的詩化功能、旅游企業(yè)品牌形象及認同感構建等問題。
圖1 基于審美體驗的旅游研究框架Fig.1 The research framework of the tourism based on the aesthetic experience
基于文獻回顧可以發(fā)現,研究者已經認識到審美體驗理論的應用對于旅游活動和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也開展了相關的理論探索和實證研究,并形成了一系列成果。研究內容主要集中于旅游者審美感官、旅游者審美情緒、旅游體驗的審美價值3 個方面。研究方法多采用半結構化訪談法、案例分析法、文獻分析法等定性研究方法,定量研究較少,同時國外的實證研究數量明顯多于國內,而國內的研究以質性研究為主體。研究對象是作為審美主體的旅游者及其感官知覺,而更高層次的審美情感和審美精神等內容將逐漸成為未來研究的趨勢和熱點。
分析發(fā)現,現有研究成果重點主要集中在旅游者,強調旅游者在旅游審美活動中的角色和作用,而忽略了審美客體以及審美體驗的主客融合效應。研究方法還需要更多的量化數據支撐,綜合運用問卷調查、歷史分析、案例研究以及實驗法等方法。國內外基于審美體驗的旅游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以借用哲學、美學、心理學等學科相關理論和專業(yè)術語為主,尚未形成旅游業(yè)相關的理論體系,未來隨著跨學科理論的融合,可形成更完善的體系。
審美體驗的概念自提出以來,主要借鑒哲學、美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的理論和研究方法,在未來研究中還應融合審美人類學、審美社會學、審美政治學、審美詩學、審美技術學、審美教育學等學科,運用集體心理無意識理論、修復性環(huán)境理論、動力場理論、翻譯理論等,把研究重點從低階的審美感官層面轉移到高階的審美情感和審美精神層面。
基于本文構建的審美體驗旅游研究框架,筆者認為未來審美體驗的旅游研究應從3 個方面開展。第一,在審美感官層面,應更多地強調審美主體在審美客體及大環(huán)境中活躍的、多感官的參與性,全方位地開發(fā)感官效益的潛能。具體的研究命題如:如何綜合調動五感讓審美主體融入并共生于周圍環(huán)境的整體感知之中?高速發(fā)展的網絡信息技術改變著人們接收、體驗和表達美的方式(史曉林,2018),如何適度地運用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感官增強技術,更好地完成審美與科技的結合?在不具備充足自然資源的情況下,如何結合注意力修復理論(ART),從感官視角出發(fā)在非自然環(huán)境中為旅游者營造一個具有“魅力”“逃離”“延伸”“兼容”特性的修復性環(huán)境(約翰?特賴布,2016),以達到深度放松身心的目的?第二,在審美情感層面,不同流動背景和社會空間下的旅游體驗和實踐存在著復雜的人地關系(曹詩圖,2017),這種人與空間的天然聯(lián)系為審美主客體間的交流互動創(chuàng)造了絕佳的場所條件,而未來的審美情感研究不應局限于地理空間,可把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納入研究框架。具體的研究命題如:審美體驗視角下如何喚起旅游者對自然環(huán)境合理的、真誠的、客觀的情感反應?如何利用人地關系、人與空間的關系精準地激發(fā)旅游者的積極情緒和情感?如何利用旅游者后天習得的科學知識改善和調節(jié)消極的審美情緒和情感?第三,在審美精神層面,在注重物質文明但更重視精神文明的當下,未來審美精神研究的重點應該是從學科融合視角探討旅游者“靈性體驗”(龍江智、盧昌崇,2009)相關問題。所謂“靈性體驗”與審美精神的內涵有異曲同工之妙,其特征表現為敏感、美感、可持續(xù)(約翰?特賴布,2016),這與筆者提出的未來審美體驗會走向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想法不謀而合。具體的研究命題如:如何利用旅游資源的審美教育和德行教化等文化符號(徐姍姍,2015),引導旅游者在旅游審美中獲得教育價值,從而發(fā)揮旅游審美體驗的精神美化功能?如何讓旅游者在旅游中獲得一種修復、康復、健康的精神旅居神圣體驗,以領悟生活的意義并獲得深刻的旅行記憶?另外,從整個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考慮,更值得學者們深思的是如何平衡旅游與審美的關系。如目前存在著旅游過度開發(fā)和過度商業(yè)化對旅游者的審美體驗造成負面影響的問題,如何平衡旅游審美活動的原真性與舞臺化?如何規(guī)避或調和旅游審美的嬗變與異化?(王曉倩、楊萬娟、曹詩圖,2013)對這些問題的深入研究有利于實現可持續(xù)、替代性和負責任的旅游形式等旅游發(fā)展目標,從而構建理想的旅游世界,這或許才是旅游審美體驗的終極命題。
審美體驗論突破了旅游活動中主客二分的局限性,強調身體、情感、精神、價值、文化內涵的重要性,并將主客體間的互動交流作為關鍵環(huán)節(jié),為旅游可持續(xù)發(fā)展提供新視角,引導旅游業(yè)走向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發(fā)展方向,因此將基于審美體驗的研究框架嵌入旅游研究有重要的意義。
目前學術界對審美體驗的內涵、層次、作用機制問題關注較多,但以定性研究為主體,定量研究相對匱乏,尚未形成成熟的、統(tǒng)一的測量工具,實踐研究明顯滯后于理論發(fā)展。未來研究應進一步吸收神經科學、經濟學、管理學等學科的相關概念和研究方法,深入思考人文關懷、情感聯(lián)系、意境感悟等精神因素對旅游者產生的影響和作用,迎合旅游者在情感、文化、精神層面的需求,通過審美創(chuàng)意構建以“生活美學”為主旨的多元審美景觀和空間,最大程度地激活旅游審美效用,彰顯其復合審美價值及功能,朝著旅游審美生態(tài)系統(tǒng)方向作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