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宗
通常,美國表演藝術(shù)團體舉辦“盛會”(Gala,也稱慶典演出)具有兩個功能和目的,一是慶祝,二是募款。然而大都會歌劇院的史無前例的“宅家盛會”(At-Home?Gala)證明了,它還具有第三個目的——安撫人心。
這個功能是在盛會開始不久展現(xiàn)的。先是蕾內(nèi)·弗萊明(Renee Fleming)在鋼琴的伴奏下演唱了《圣母頌》(威爾第的《奧賽羅》,然后大都會樂團成員各自在家里合奏出《鄉(xiāng)村騎士》中的《間奏曲》,最后是喬伊斯.迪多那托(Joyce DiDonato)在樂團中提琴手的伴奏下演唱亨德爾的《綠樹成蔭》(Ombra?mai?fu)。這三段音樂相隔150年,就算最近的作品距今也有150年,但其中流露出的“不可得”的渴望,至今還是一樣貼切?!毒G樹成蔭》是特別獻給因感染新冠肺炎不幸離世的大都會歌劇院樂團中提琴演奏家文森特·萊昂蒂(Vincent?Lionti)的,相信可以感動許多同樣失去了親人及朋友的觀眾。
新冠肺炎與這個“宅家盛會”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因為沒有新冠肺炎,就沒有這個“宅家盛會”。自從疫情在美國擴散,大都會歌劇院在3月12日關(guān)閉(紐約及全美所有音樂廳、劇院也在此前后接續(xù)關(guān)閉),隨后取消本演出季剩余的、直至5月的所有演出。沒有歌劇演出,對觀眾是一大精神上的損失;對劇院來說,損失的則是實打?qū)嵉慕疱X,大都會估計會虧損6000萬美元。劇院何時重開,至今沒有確切日期,讓長程的預(yù)算規(guī)劃更形困難,管理層一方面大手筆削減開支,先前已經(jīng)宣布讓樂團樂手、合唱團員、后臺工作人員及前臺服務(wù)人員留職停薪(這表明約有1000名員工同樣要承受財務(wù)損失,還好有政府的紓困方案可以貼補一些),經(jīng)理蓋爾伯本人也暫領(lǐng)取付薪酬。
幾乎在劇院關(guān)閉的同時,大都會就開放了其很受歡迎的在線影音館,每晚固定通過網(wǎng)絡(luò)直播過去錄制的演出。原來這只是維持與觀眾的聯(lián)系,讓困居家中的歌劇迷能享受一點音樂的快樂;但很快這就變成一個很重要的募款工具,至今已經(jīng)新增了3萬名訂戶。
在這個困難的時候,全美國所有的表演藝術(shù)團體,都面臨巨大的財務(wù)壓力,因為沒有票房收入,只能依賴好心人的捐款。但觀眾也可能已經(jīng)失業(yè)停薪,如何說服他們捐出日漸減少的收入,團體本身也要證明其存在的價值。大都會每日固定提供的在線演出,是最好的說服。這也證明了蓋爾伯在困境中求生的領(lǐng)導(dǎo)能力,因為“節(jié)流”大家都會(不少機構(gòu)已經(jīng)開始利用這個機會來裁員),能“開源”才是長遠之計。
這個“宅家盛會”就是蓋爾伯的又一個好點子。邀請大都會的一線聲樂家在家中表演,通過網(wǎng)絡(luò)直播,觀眾不管在哪里都可以觀看。這說來容易,實行起來想必有很多困難。蓋爾伯在一開始時,也特別聲明不排除會有技術(shù)。上的干擾。但結(jié)果4個小時,將近40位聲樂家,分別在九個時區(qū)進行的表演,盡管燈光和收音的效果不一,但基本上沒有中斷也.沒有大瑕疵,顯示出前期準備工作的完善,也再度證明大都會歌劇院的價值。
這次表演,所有的表演者都沒有收入,包括停薪的樂團和合唱團,他們表演的《納布科》里的希伯來人大合唱“飛吧,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證明了這是怎樣一個默契良好的團體,可以跨時間空間合作。音樂總監(jiān)雅尼克.涅杰一瑟貢(Yannick?Nezet-Seguin)在解釋他們是怎么達成默契時說,通常音樂家是靠預(yù)錄好的節(jié)拍來協(xié)調(diào)彼此的時間感,但歌劇的節(jié)拍要像呼吸一樣能自然拉長或加快,所以他先錄好指揮的動作,再讓樂手根據(jù)指揮視頻去演奏、演唱。
有的聲樂家可以找到鋼琴現(xiàn)場伴奏,像安妮塔·拉徹薇萊什維利(Anita?Rachvelishvili)、喬納斯·考夫曼(Jonas?Kaufmann)、杰米·巴頓(Jamie?Barton)、奎因·凱爾西(Quinn?Kelsey)等少數(shù)幾位很幸運的歌唱家,其生命伴侶就是鋼琴伴奏,其他像是布萊恩·特菲爾(Bryn Terfel)的太太是豎琴手,斯蒂芬·科斯特洛(Stephen?Costello)的太太是大都會樂團的小提琴手,安布羅吉奧·瑪誒斯提(Ambrogio?Maestri)和指揮馬爾可·阿米利亞托(Marco?Armiliato)住在同一個城里可以聚在一起,彼得·馬泰(Peter?Mattei)則是找了鄰居以手風琴代替曼陀鈴演唱《唐喬瓦尼》中的小夜曲。
除此之外,大部分的音樂家都是采用預(yù)錄的鋼琴伴奏,想來這也是他們平常練習的方式。這些歌手平常演出必然是一切要求完整配置,現(xiàn)在以素面素音呈現(xiàn)給觀眾。但有些人的個性是,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要生動展現(xiàn),像戴安娜·達姆勞(Diana?Damrau)與先生尼古拉斯·泰斯特(Nicolas?Teste)合作《唐璜》中的二重唱,即使只是如她所說的“卡拉OK歌劇”,她仍然配上了舞臺動作與面部表情,讓觀眾看到了一個嬌俏的澤琳娜。雷內(nèi)·帕普(Rene Pape)演唱的《魔笛》里大祭司的“在這神圣的殿堂里”(In diesen?heilgen Hallen),莊重威嚴對觀眾來說不意外,但他一派黑色系哥特風格的房間,以及鋼琴上的一個以他為原型制作的玩偶,反倒格外讓人好奇。
還有少數(shù)幾位歌手則是自彈自唱。男高音馬修·勃倫扎尼(Matthew?Polenzani)演繹的《丹尼少年》(Danny?Boy)、女高音埃林·莫利(Erin?Morley)
表演的《軍中女郎》中的花腔詠嘆調(diào)“人人都說”(Chacunlesait)都很精彩。埃林·莫利最后出示的一張自制的“Vivele Met”(大都會萬歲)的標語,很可愛地點明了這個表演的目的。男低音鞏特爾·格萊斯博克(Gunther?Groissbick)演唱理查·施特勞斯的《沉默的女人》中的“這音樂是多美妙”(Wie?schon?ist doch?diemusik),很貼切地表達出音樂在這特殊時期的功能,而他房間墻角的一個瓦格納雕像,臉上也戴了個口罩,顯示出鞏特爾.格萊斯博克的幽默感,難怪他之前扮演的《玫瑰騎士》中的奧克斯男爵是如此成功。
這個盛會最終以蓋爾伯所稱的大都會頭牌明星安·涅特里布科(Anna Netrebko)壓軸,而她果然也不負其歌劇名伶的形象,不但租了一個小的錄音室來表演,墻上掛上了深藍熒光布幕,現(xiàn)場配有鋼琴伴奏,而且更有三臺攝影機取景——即使不算“宅家”,觀眾大概也無法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