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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詩,隱沒的源頭

        2020-07-18 16:11:46楊煉
        上海文學 2020年7期
        關鍵詞:提問者天問屈原

        導語:

        當代中文詩,是一種雙向寫作:既面對當下,又重構傳統(tǒng)。后者尤其重要,因為古典杰作,并非簡單的羅列。它們的秩序,隨當代詩人的參與而不停調整。簡言之,每個當代詩人,必須篩選自己的“傳統(tǒng)”。

        有人曾謂我“只粉屈原”,稍加更正,那應該是“屈原詩”。屈原之名,哪個不曉?但真正含義是什么?卻罕見深究。所謂屈原研究,常落入連篇累牘的訓詁考據,把象腿都摸爛了①,卻還不知大象在哪兒!兩千三百年過去了,只剩時間之老和一大堆空間的贊頌,屈原的孤獨,也算個世界奇觀了。

        今年年初,病毒封門之際,我用了兩個多月時間,終于達成夙愿,完成了一篇長文《屈原詩,隱沒的源頭》,內含五章,分別標題:一、屈原之謎——靈均之實;二、《天問》——古今中外的詩人思想家定位;三、《離騷》及其他——以語言的深度驗證思想的深度;四、“詩家”——諸子百家之根,或曰集大成;五、“思想之詩”的傳統(tǒng)——一個當代傳統(tǒng)。這五部分,內在貫穿,層層遞進,是一個清晰的整體。我自己的寫作,對傳統(tǒng)的反思、這思考的全球意義,都被歸結到了屈原詩那個精神源頭上。最重要的源頭,卻仍然隱沒著。這是一個悲劇?抑或恰恰在反證一種超越時空的深度?我當然認為是后者。

        感謝與我緣分匪淺的《上海文學》雜志,同意以此文為主,開辟《屈辭溯源》專欄,發(fā)表若干相關詩論文字。我以為這極為重要,因為詩歌的危機,首先來自自身的空洞,而喪失反思傳統(tǒng)的能力,正是空洞的標志之一。我希望這些文章,能導向一個結論:當代世界,不僅需要詩人,更需要——詩人思想家!

        ?一、屈原之謎——靈均之實屈原生平之謎,或許永遠不可破解。

        2019年,當我著手寫組詩《大夫,我是你身邊一滴水》,隨手一翻資料,頓時被屈原身世之渺茫、生平之混亂所震驚,不說別的,僅著名學者推算的出生日期,就多達十二種:公元前366、355、343、340、

        362、339、353、351、342、341、336、335……②這還不算沒浮出水面的、民間或私人研究的成果。太多猜測,最后只剩一個答案:沒有定論,全是猜測。諸多猜測中,人們可以信手拈來、各取所需,連我也不能免俗。那年九月,我獲得意大利Sulmona國家文學獎,需要寫一篇受獎辭,因為Sulmona是古羅馬大詩人奧維德的故鄉(xiāng),而奧維德和屈原的命運如此相似,都深受流亡之苦,又以最深切的流亡體驗創(chuàng)作出超越時空的經典作品,故而屈原簡直是我的先天依托,且不說我自始就把他當作一位精神向導呢。幸運的是,奧維德出生日期很確定:公元前43年。而說來也巧,我第一個查到的(碰上的?)屈原出生時間,赫然是公元前343年(諸君請看,上列屈原誕生日期中,就有公元前343年在),就是說,一個可能,屈原不多不少早奧維德三百年出生,他堪稱一位奧維德跨文化的三百歲大哥!屈原自沉汨羅,奧維德客死黑海,都引來古今中外文人雅士多少浩嘆,但也同樣,令不同文化的詩歌思想者獲得激勵,在被杰作印證的厄運之途上前仆后繼。這樣的受獎辭,當然討好,奧維德的鄉(xiāng)親們,頓時把我認作他鄉(xiāng)的故知、久別的歸人,讓我好好享受了幾天美好的鄉(xiāng)情。感動之余,我也不得不承認,幸虧屈原有那么多“可能的”誕辰,讓我這公元前343年的說法,沒淪為純粹杜撰。但,此外那十幾種“說法”呢?又有哪一個可靠?我算一個坦白的案例,可又有多少人純然圖方便,順手拿一個日期說事,卻毫不在乎偏離“事實”多遠?

        和屈原出生日期相同的,還有他的出生地、壽命、一生的確切經歷,甚至自沉的地點和時間。出生地,有秭歸說、南陽說、漢壽說、臨湘說、巴陵(岳陽)說、汨羅說、奉節(jié)說等等。屈原的官職,公認的有左徒和三閭大夫,可那職位究竟執(zhí)掌什么?兩個職務孰先孰后?為何更遷?卻眾說紛紜,終于無解。屈原的流放,有詩為證,本來似乎無可爭議,但看看歷史界、學術界,卻爭得不可開交。流放事件,有流放一次說、流放兩次說、未被流放說三種。流放到哪里,又有江北、江南、先江北后江南,或僅僅被“遷”職位、從未被“逐”出都城諸說。屈原的自沉,該是他經歷中最璀璨、也最篤定的事了。他這番決絕之舉,上令司馬遷感痛于衷:“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泣”;下使百姓濫觴于俗:端午節(jié)、包粽子、劃龍舟,年年陰歷五月初五,在“大夫”的名號下一片歡騰。但,大夫跳下去的,究竟是哪條江?他沉在哪片粼粼水波下?卻也沒有定論。震于司馬遷大名,大家基本接受了汨羅江這個歸宿,但學術界還有另議:屈原從未到過江南,彼汨羅江非此汨羅江,“屈原的”汨羅江原在江北漢水一帶。關于屈原的卒年與壽命,與出生年月相似,也是混淆不清,卒年從公元前290年到公元前278年之間,前后相差十二年。就是說,從公元前366年那個他最早的生年猜測,到公元前278年那個他最晚的卒年猜測,期間八十八年的歲月,屈子生平如一尾小魚的身影,隱現(xiàn)在籠而統(tǒng)之的渾水中,好不模糊也!

        屈原生平之謎,或許永不可解。關于這,最令我信服的明證,仍須回到中文史家之祖司馬遷,他的《史記》,公認地立論清晰、求證嚴謹、文筆精確,有一說一,決不隨波逐流、敷衍成章。他為寫《屈原賈生列傳》,“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這一“適”一“觀”,涵括了數(shù)千里跋涉的親力親為,只為確認第一手資料,可終其文,太史公絕口不提屈原生卒年月,非不愿也,乃不能也,蓋因屈原當時,誰為逐臣罪身留言立傳?尤其他最后“被發(fā)行吟澤畔”的孤獨流亡,更難留下確鑿旁證,加之楚國遭暴秦所迫,數(shù)次遷都,王室典籍,被焚又被掠(誰知道秦始皇陵巨大的封土堆下埋藏著多少故事?。?,因此他雖距太史公寥寥百余年,相關史料已湮沒無聞。太史公對這位“悲其志”的隔代同命運者,何嘗不想為其廓清迷霧?但史家忠直,又勝感情,想見他行文至此,怎能不擲筆長嘆?!

        然而,生平之謎不可解,是否影響屈原詩之偉大?當、然、不!不僅不,某種意義上,更提純、凸顯了這些詩作的文學本體意義。

        無獨有偶。在此,請容我稍許離題,借中文文學史上另一部曠世杰作的命運,給屈原詩做一佐證。這部杰作,就是被稱為“天下第一奇書”的《金瓶梅》。

        誰不知道,《金瓶梅》的作者是蘭陵笑笑生?再追問一句:蘭陵笑笑生是誰?能得到的只是一片啞然。簡直而言,蘭陵笑笑生是“無人”!盡管古今學者,搜腸刮肚,翻遍正史野史,提出不下十五六個“可能”,其中不乏名人如李漁之輩,但倘若把《金瓶梅》輸入電腦,以其為標準,從小說題材、立意、規(guī)模、結構、人物、心理、語言、風格……一句話,思想與文學創(chuàng)作力,和有明一代所有文人做一番比較,看哪位符合、哪怕近似這件作品?結論是:只能失望!因為根本沒有!這還不算《金瓶梅》最絕的一手,為切斷和任何“現(xiàn)實”的表面關聯(lián),蘭陵笑笑生甚至不屑給出哪怕模糊的背景,卻只從另一部小說中信手拈來兩個人物(《水滸傳》中的潘金蓮、西門慶),引申蔓延,就完成了一部大作,寫盡了古往今來的人生處境、人性險毒。由是,《金瓶梅》又是一部(世界最早的)“元小說”,它的艷、美、色,一言一行,無不是一場場生死搏斗,滲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心理剖析力度,稱其為第一部中文現(xiàn)代小說,何愧之有?

        誰寫了這部偉大的開山之作?遍查史料,空無一人。對此好奇者,請參看我一篇拙文,題為《我,蘭陵笑笑生》,這虛構之虛構,借蘭陵笑笑生第一人稱,揭破天下第一謎的謎底:不是別人,恰恰是“我”自己,在完成《金瓶梅》后,抹去了自己存在人間的一切痕跡,或隱遁、或更名、或自沉(為什么不?),令“我”身后,奇書如千古之謎,世人只能瞎猜。呵呵,“蘭陵笑笑生”,這筆名就是密碼,擲書之后,“我”回看世人驚羞恐怒,一笑再笑,掉頭而去。這“笑笑”,乃一對待現(xiàn)實極盡輕蔑的態(tài)度,與屈原之自沉相同,與“流亡”之本意相同——一種拒絕,決然、徹底。

        中文文學也奇了!莫非詩歌史、小說史兩部開端兼巔峰之作:屈原詩、《金瓶梅》,竟都出自烏有之手?只如一線鬼魅、一抹幻影?

        幸好,文字在,文學在。

        屈原傳記的諸多元素中,我認可的只有一個,他的字:“靈均”。這也是他自己在詩中明確提及的唯一名字(《離騷》:字余曰靈均)。此外,甚至姓名,亦多有出入,屈原詩中,明明寫著“名余曰正則”,可連司馬遷,都混用平、原之名。這究竟怎么回事?說到底,傳奇就是傳奇,從人物、生平到姓名,不可考亦不必考,他像浩浩大江中一滴水,你說他是哪一滴?不是某一滴又是每一滴,這才恰合“靈均”之名。許慎《說文》解:“靈”者,巫也,楚人名巫為靈,引申義為靈魂、精靈、亡靈、神靈,最早字形見于春秋金文,本為楚方言對跳舞降神之巫的專稱。同樣,“均”者,《說文》謂均、平之意。這些闡釋,是不是幾乎專為屈原而寫?

        對屈原而言,何為“靈均”?除了他那些通天地、貫神鬼、跨生死的絢爛詩作,還能是什么?屈原之靈,是他的文本,他的文本之靈,是滲透在他所有杰作中的精神、思想和風格,宛如一個血統(tǒng)般構建起一個既無邊無際、又凝聚合一的語言宇宙。所以,《屈原詩》一詞,必須加書名號。這里,“屈原”只是一個借代,指向那個由純粹文本合成的、精神境界一以貫之的作品整體。作者的人生經歷可以模糊,但作品傳達的經驗、感受、思想、風格和語言必須清晰無比。這文字之靈,活在它的獨一無二、不可替代中。它體現(xiàn)于美學,又升華為思想,或許二者本來就是同一回事?

        一如《金瓶梅》,有明一代文人,沒有一個配得上寫出那部大作。同樣,《屈原詩》絕對不該籠統(tǒng)歸入《楚辭》。司馬遷所悲之“志”(詩言志之“志”)中,那震撼千古人心的人生慨嘆、人格潔癖、高傲情懷、璀璨表達,說白了:沒有第二人寫得出來!司馬遷不屑提及的“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誰配得上《天問》《離騷》《九歌》《涉江》?它們必出自一人之手,是一個命運、一顆心靈、一位天才、一次血祭的結晶!因此,“屈原”——“詩”,這個單數(shù)全稱,才是兩千三百年中文詩歌長河的個性源頭!它不需要倚仗外在的地理和時間,它依托的,僅僅是自己的內在深度,并在滔滔歲月的淘洗中不停被驗證。屈原詩,既寫于遠古,又寫于我們當代。它不是國際拍賣場上的出土古董,它的思想仍對當下有效,甚至對不同文化充滿啟示,這“靈”才真正活了!這“均”也融入人類,繼續(xù)敞開全球化語境的當代意識。

        回到文本,深入文本,下潛到那些詩行的汨羅江深處,讀出——發(fā)掘出屈原之靈、漢字之靈、中文之靈,乃至最廣義的詩歌之靈,是當代中文詩人的天職,不如此,大夫就還得忍著寂寞,沉在又冷又濕的水下,在水面上一片龍舟的鑼鼓喧天中哀哭。我們自己入寶山而空手歸,置高標于盲瞳側,只能怪自己的貧乏和蒼白。守著屈原大作,當代中文詩人配得上“孤獨”那個寶貴無比的詞嗎?

        1984年,當我完成了組詩《半坡》《敦煌》《諾日朗》,需要給它們選擇一個詩集總稱,靈光一現(xiàn),屈原詩中那最短的一首(有人說不能算“一首”),跳入我的腦海:《禮魂》!這個“魂”字,直接與“靈”相通,它突破時間,包容時間,集古往今來于一身,恰恰吻合了我從“文革”插隊的黃土地上汲取的經驗深度;而那個“禮”字,凸顯出人生的儀式感、詩歌的形式感、精神的超越感。歸根結底,詩之本義,正是思想的形式;詩人之本義,該是詩人思想家,尤其生逢如風暴無盡動蕩的亂世,更必須如此。憑借詩集《禮魂》,我冥冥之中已經選定,屈原詩和我的創(chuàng)作間那個精神血緣,它綿延了三十多年,至今未改。捧讀靈均之詩,永遠有一股浩蕩美艷之氣,自頂上灌來,灌入我寫下的每個字。我們的詩,正是靈均唯一的歸途。

        “以死亡的形式誕生才真的誕生”(楊煉:《YI》)③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屈原:《禮魂》)

        ——靈均,魂兮歸來。

        二、《天問》——古今中外的詩人思想家定位

        1999年,意大利,我的第一個國際詩歌獎——Flaiano國際詩歌獎——給我出了個難題,我的受獎辭,應該以“科學與文學”為主題,嗬,天知道什么靈感,讓我直接找到那個標題:《提問者》,并把它寫成了一首獻給屈原的小小頌歌:

        “曰邃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陰陽三合,何本何化?”整個中國詩歌史上第一位署名詩人屈原的《天問》——一首問“天”的長詩,從宇宙起源,經自然萬物、神話歷史、現(xiàn)實反思,到詩人自我,一百七十多個提問,卻無一句答案。正確地說,詩之遞進,在以問題深化問題、以問題“回答”問題:每一個更深的疑惑,涵蓋前一個。屈原,這位中國的但丁,一開始就握緊了文明生長的根源:用每一個問號的光,點醒一個新的世紀。

        一個專業(yè)提問者的姿勢——一種提問的器官,是科學家和詩人最深刻的契合點。一個公式或一行詩句,都在幽暗中觸摸,那個“已知”的邊界在哪里?從遠古某只毛茸茸的爪子,開始打造一塊石頭,到電腦鍵盤上彈奏的手,世界變了,令人眼花繚亂地變——可又沒變:“提問”的方程式始終如一。我感到有一條雙向流動的河流:科學的提問,把外在世界不停轉入我們的意識;而詩的提問,則把內心打開成可見的風景。我們不得不問——因為失重和暈眩,人是這個星球上速度變化最可怕的動物,僅僅幾十年,就已從天空俯瞰大地,并躍入了星際,但同時,與自己的距離卻絲毫不曾縮短:“我是誰?我存在嗎?”《天問》狠狠追問著發(fā)問者:“我知道什么?”好像為了反襯人的渺小,持續(xù)的創(chuàng)世,末日一般漫長。

        在我看來,這正是意義:面對無限,而不放棄提問。那意味著,從承認未知出發(fā)。培根的名言“知識是力量”,從提問者的角度,應當修改成“承認無知就是力量”,而首先應被承認的無知,恰是我們對自己弱點的無知。一個更苛刻提問的理由:人的外在自由,如何從爭取內心自由開始?怎樣把所有摸索轉為突破內在的限制?——所有提問只是一種反問!屈原《天問》的精神視野,遠超過最高倍數(shù)的天文射電望遠鏡。承認無知,已包含了創(chuàng)造的前提。這是“偉大的無知”,以一個巨大的問號為圓心,像不停搖動一杯水,形成一個透明的同心圓,不斷侵入所有思想的既定秩序。用重重變形,不停提示那個古老的起源——隱含在文明最深處的“提問者”本義。

        我提到《提問者》,并非僅僅為炫耀,而是因為“提問”一詞,如此犀利尖銳,如一柄激光劍,刺穿了數(shù)千年隔絕在古今中外文化間的霧障,一舉確定了我們的思想定位:詩,一個永無休止的提問,詩人,一個不知疲倦的提問者。沒有“問”之能量,所謂傳統(tǒng),就是假的,只??斩吹能|殼。所有文化,概莫能外。

        在中文傳統(tǒng)中,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后一個?)清晰擊中這要害,并迫使我們不得不正視、深思這個思想傳統(tǒng)的,正是《天問》。

        提問的能量,遠超回答。因為,回答是封閉的,提問是開放的;回答是確定的,提問是探索的;回答是整合知識,提問是激活思想;回答是應對的句號,提問是挑戰(zhàn)的問號。恰如另一位畢生提問者、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名言:“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無所知?!边@是為什么,那些試圖回答《天問》者,如柳宗元之《天對》,無一不像攬鏡自照,結果卻落得自慚形穢。

        那么,《天問》之問,精彩在哪里?

        《天問》的研究者和文字,汗牛充棟。我細查那些不吝熱捧的喋喋不休,卻發(fā)現(xiàn),沒人(至少我沒看到)注意到它開篇那個字“曰”——“曰邃古之初”的“曰”?!短靻枴返默F(xiàn)代譯文,要么僅把它當作發(fā)語詞,無意義;要么給它一個“請問”之類語焉不詳并重復的解釋,或干脆省略掉這個字④,開篇就說“遠古之初”……

        但,在我看來,這個“曰”字,恰恰是一把最關鍵的鑰匙,能打開《天問》寶藏的大門。

        “曰”者,言也、說也。它不是虛字?!霸诲涔胖酢?,必須被清楚譯成:“說是(都說是)宇宙之初”,這里,“說是”極為重要,因為沒有它,后面“誰傳道之”——誰說的?——就不成立。這一“曰”一“傳”,使《天問》第一問,振聾發(fā)聵如盤古開天地,卻又比看不見摸不著的開天地更有力,“曰”,把問題直接提到了言、說的根上,語言的根上,人類文化之根上?!罢l說的?!”世間萬物之命名,可不就是一“說”?諸子百家、古今理論林林總總,可不都是一“說”?老子有“道可道,非常道”,維特根斯坦有“一切哲學問題,都是語言問題”,而《天問》殊途同歸,當頭“曰”來,把宇宙起源,歸結于人類、歸結于語言。這一問,廓清了存在的彌天大霧,直指人本身、語言本身、“問”本身。倘若天地萬物都被語言涵括在內,那么,誰又能在世界之外、之上對我們言說?

        這里,不妨比較《圣經》在同一問題上的態(tài)度?!秳?chuàng)世紀》起始一段,同樣與“說”有關:“……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耳熟能詳吧?但,“說”雖相同,怎么說卻大相徑庭。《圣經》之說,一錘定音,確鑿無疑。神的口中,哪容疑惑?祂在,祂的聲音就是祂的旨意。祂說要有光,光就存在了。祂無邊無際、恒常不變,祂說出的光,也自然而必然地擁有同一性質。那么,人呢?人是聆聽者、接受者,人的功用,是沐浴那光、承載那恩澤。人如草木,歲歲枯榮,但自神口中起源之光,則輝耀人類,乃至萬物綿延的無數(shù)世代,我們該無盡感恩地生存于那個肯定句中。

        《天問》幾乎徹底反其道而行之。

        《圣經》:神說;《天問》:誰說的?《圣經》:神無需語言學,祂就是最高語言學;《天問》:人能“曰”,也能反問。“都說是”,難道就是嗎?誰決定是?且必須是?屈原在此,完全是一個站在地面上的人,有呼吸、有血肉,會煩惱、會困惑,他不是祂,不接受塞給他的現(xiàn)成答案。他的提問,與世間眾人完全一樣,充滿常識?!皬那坝凶?,……” “‘從前是什么時候?”小孩子會問。他不知道,他正提出一個天大的問題。與《圣經》神學相比,《天問》是人學,或許太人性了,以致非訴諸極端個人的聲音?!霸弧保墩f文》解作口之氣也。此口確定無疑是人之口,所吐之氣亦人之氣。《天問》開宗明義,確立了提問者的位置:人的——個人的;語言的——哲學的。它不皈依神學,它恪守人文的本質。

        因而,連漢代王逸也太小家子氣了。他理解《天問》,僅達到“何不言問天?天尊不可問,故曰天問也”的程度,殊不知,《天問》中提問者的姿態(tài),比“天不變,道亦不變”之“天”高得多,并非天尊“不可問”,而是提問之人與天并肩,蓋因人是一命名,“天”亦一命名,所有命名無非傳說矣?!罢l傳道之?”醍醐灌頂,徹底顛覆古今因襲的人云亦云。《天問》之“天”,并非僅指一物,必須作萬物解。由是,問天即問萬物,問萬物須通過問萬物之名,最終,萬物之名皆備于我——煌煌《天問》,曲曲折折,其實通篇都在追問自我!這里的哲學深度(注意:不是形而上的玄學,而是對現(xiàn)實真正的哲學反思)及充分之表達,兩千三百多年后,才在西哲如海德格爾、維特根斯坦那里獲得回響。

        一個“曰”字,引出我如此浩繁言辭,太多了嗎?一點兒不!《天問》,問天,問萬物,問語言,問自我,歸根結底,它的潛臺詞始終未變:確立詩意提問者的定位。這里,可能還應該加上一個定語:“永恒的”。

        作品才是證明,欲求《天問》之偉大,別無他途,還得回到作品本身。

        我在早年的文章《智力的空間》中就曾談到:結構是一部作品最深的表述層次。猶如但丁之《神曲》,有多少人逐句讀完了那部巨作?但又有誰,在知曉但丁用地獄、凈界、天堂“一個人審判整個歷史”后,能不為其精神力量所折服?這“一個人之宇宙”的定義,用到《天問》上,毫不過分。

        《天問》全篇,提問是貫穿的原動力,命名(萬物)是反思的對象,自我是思想的最終落點。

        古今學者,對《天問》(以及其他屈原詩)的語言出處多所考證,這當然重要,但對我來說,通過分析文本結構,把握屈原詩的整體精神,才是體悟屈原詩價值的第一義。無綱則目不張,思想理解沒到位,僅埋頭經營訓詁考據功夫,不免窺一斑而失全豹也。

        我把《天問》結構,分為五大部分:1、創(chuàng)世篇;2、天地篇;3、神話篇;4、歷史篇;5、自哀篇。

        1、創(chuàng)世篇:

        從“曰邃古之初,誰傳道之?”起,至“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共十二行六問。此篇直指全詩核心字“曰”,一舉揭示神話的虛構本質,把宇宙創(chuàng)造之“神”力,推回人類言說的問題。一連串提問:“誰傳道之?”“何由考之?”“誰能極之?”“何以識之?”“惟時何為?”“何本何化?”既問宇宙起源,又問變化規(guī)律,所有問題,無一玄虛飄渺,都是我們每個人的理智可能提出的。屈原就像一個現(xiàn)代科學家那樣仰望星

        空,深邃的目光注視著、追問著宇宙最深處那場大爆炸。

        2、天地篇:

        從“圜則九重,孰營度之?”起,至“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共二十四行十五問。此篇接續(xù)上篇而來,宇宙既創(chuàng),而四維如何營造?世界怎樣安排?八柱九天、日月星辰,都在此一詩歌藍圖中。此篇語氣急促,節(jié)奏緊湊,四行一換韻,如音樂急板,最緊迫時:“幹維焉系?”“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連續(xù)的鼓點,一聲逼迫一聲,狠狠掀翻了流傳千古、仿佛篤定無疑的天地體系。

        3、神話篇:

        從“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起,至“羿焉彃日,烏焉解羽?”,共七十六行四十九問。天地之間,神話存焉。此篇又比前篇更長,語氣疾徐相間,問中夾敘,敘而又問,先四行一換韻為主,自“何所不死?”至終,忽然變成二行一換韻,步步緊迫,于詩歌形式中,不知不覺囊括了一部《山海經》?!昂谒?,三危安在?”也許因為我早年去過敦煌,寫過三危山,知道那里距中原(特別是楚國)多么遙遠,所以《天問》知識震波輻射的廣度,對我特別奏效。

        4、歷史篇:

        從“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四方”起,至“厥嚴不奉,帝何求?”,共二百四十八行九十四問。此篇又可以命名為諷諭篇或籍古諭今篇?!短靻枴分?,此篇最長,而行數(shù)與問題數(shù)目之比,又反差最大。一問之間,拉開最遠,節(jié)奏相對徐緩,所以也可讀作慢板樂章。但同時,因為歷史資料,又較神話切近,屈原在此,更清晰地借用歷史,諷諭現(xiàn)實,幾乎無一句不慨嘆古人,暗示(或明指)當下??v覽此篇,最合我所體悟的“天即萬物”之理,古往今來,一切歷史皆是文本,一切歷史都無非是當代史——且只“說出”(重寫)了現(xiàn)在。這是不是又現(xiàn)代得不得了了?此篇韻腳,基本規(guī)范為四行一換,但到最后十六行,句式突兀一變:“中央共牧,后何怒?”以后,一口氣連問“力何固?”“鹿何佑?”“萃何喜?”“弟何欲?”“歸何憂?”“帝何求?”聲聲都砸在那個逼迫詩人流亡的絕境上——被“說出”的,就是現(xiàn)在啊!詩人一問再問,這才是謎底。

        5、自哀篇:

        從“伏匿穴處,爰何云?”起,至“悟過改更,我又何言?”,共六行三問?!短靻枴费灿尉盘彀藰O、四海五湖,終于返回實處:詩人之所在、自我之所在。一個九死一生而掙脫不得的命運。言辭滔滔,改變不了宿命的殘酷,詩歌的萬語千言,最終落點,仍是一個“我又何言?” 夫復何言啊,這古今之嘆,兩千三百年前就發(fā)出了,至今余響不絕。詩人并非不懂,性格決定命運。高潔的自我,乃一切厄運的原因。所以,“我又何言?”作為長詩終結,不該僅被理解為對他者(君王?)所說,這其實更像詩人自問,對一個死結的無解之解。《天問》自一“曰”字起,至一“言”字終,首尾之呼應,還可能更加完美嗎?“都說是……我還說什么?”這兩問之間,是不是涵括了整個人類文明史的滄??嘀裕慷舻氖?,在命運的終點上,并非有一個屈服的句號,它仍被賦予了那個大大的問號,盡管,那只像一個無奈的反問。

        從文學角度講,上述五篇的精彩之處在于,它們并非以線性敘述相連,而是一種層次的疊加。它們的結構,建構起一個詩作內部自洽自足的空間。這些層次,彼此滲透,構成互文,又在指向同一個精神焦點,不停加深(加強)“提問”的質量和力度。這個空間詩學,還將在中文詩歌傳統(tǒng)中延伸數(shù)千年,并以七律等形式臻于完美,可惜,《天問》的后來者,囿于漢代以后大一統(tǒng)思想控制,已完全喪失了創(chuàng)始“提問者”的決絕和徹底?!短靻枴分?,人人皆知,可《天問》精神,早成絕響。屈原詩的思想、美學傳統(tǒng),迄今為止,仍只是一個人的傳統(tǒng)?!办`均”,創(chuàng)建了它也終結了它。盡管如此,種子已經播下,“提問”基因不會滅絕,它潛移默化,已滲透進了我們的生命和詩歌,并在所有語言和詩歌的血液里打上了永久的戳記。只要貼近一切詩作精品,就一定能聽見《天問》的回響余音。

        我遍覽古今中外文學史,找不出第二件能如《天問》更精確地給詩歌定義者,故此我不得不承認:《天問》的地位,千古獨步。

        ① 這是詩人戴濰娜讀完《屈原詩,隱沒的源頭》之語,不敢掠美,特此加注。

        ② 劉石林整理:《屈原研究綜述》。

        ③ 楊煉:《》,楊煉自造字,合小篆日、人于一;古意:天人合一,今意:內外合一。讀音“YI”。此“字”為楊煉1985—1989年完成的長詩之標題。

        ④ 李振華:《楚辭》、聞一多:《天問釋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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