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盈明 趙廣輝 陳譚
“定睛一看,他就是背叛黨和人民,變節(jié)投敵、罪行累累的叛徒甫志高……說時遲,那時快,華為掏出手槍,快步上前大喝一聲:叛徒,哪里跑……”臺上表演者惟妙惟肖,臺下觀看者凝神屏氣。
這是流傳在長壽農(nóng)村的曲藝段子《華為除奸》,創(chuàng)作和說唱人名叫余書成,是重慶市長壽區(qū)文化館曲藝隊中藝齡最長,年齡最大,故事最多的一位隊員。這位年逾80的白發(fā)老人,用60多年的演藝生涯,把快樂傳遞給人們。
說到長壽的民間曲藝,不得不說一下荷葉。
荷葉是四川曲藝中的一個曲目。據(jù)傳這一民間藝術(shù)在明洪武年間由“湖廣填四川”時傳入合川,然后流入長壽,主要在石堰鎮(zhèn)明月山、麒麟山一帶流傳。2011年被重慶市人民政府列入市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荷葉藝術(shù)能傳承到今天,離不開這個叫余書成的老人。
1939年6月,余書成出生在長壽一個貧苦農(nóng)民家庭,上過私塾,當過放牛娃。5歲那年,一場疾病奪走了他的一只眼睛。父母看著年幼的他,心生焦慮:這孩子以后怎么過活喲?
也許應了西方的一句話:上帝為他關閉了一扇門,卻又為他開啟了一扇窗。余書成從小對樂聲敏感,并且記憶力超強。
當時,場鎮(zhèn)上有個曲藝藝人名叫代競成,在茶館里唱荷葉,出神入化的表演經(jīng)常引來看客打涌堂。余書成有機會和父親趕場時就去聽代師傅唱荷葉。聽了幾次就入了迷,回家就忍不住模仿起來,灣里的人覺得他表演得有模有樣的。
14歲那年,余書成覺得自己長大成人了,決定去拜師學藝。正月十五那天下午,聽完代師傅的說唱之后,余書成鼓起勇氣,找到代師傅說:“師父,我想跟你學唱荷葉。”然而,代師傅抬頭看了只有一只眼睛的余書成,或許是考慮到出于藝人生計的艱難,又或許是出于演出形象的需要,沒有答應,只是搖了搖頭走了。
余書成猶如當頭挨了一棍似的,悶不作聲回到家,悄悄地哭了一陣子。余書成心想:“你不教我,我自己來茶館偷著學?!痹诩依?,他用兩塊木板做成提板,在地壩邊撿了個漏水的洗臉盆,把底子剪下來當釵子,有模有樣地唱起了荷葉。
時間過得也真快,兩個月后的一天下午,余書成趁代師傅收拾行李的時候,撲通一聲跪在代師傅跟前連磕3個響頭,兩行淚水掛在臉上,哀求道:“師父,您就收下我吧,我要跟您學唱荷葉……”代師傅沉思片刻,看著余書成的眼睛充滿了期盼,便動了惻隱之心,扶起余書成,輕聲地說:“我看你在茶館泡茶都兩個月啦,能唱得出兩句嗎?”余書成抹了抹眼淚,從口袋里拿出自制的荷葉道具,一口氣把當時流行的曲藝段子《秀才過溝》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地唱了一遍。代師傅聽了之后,猛地舉起右手把余書成的臂膀使勁拍了幾下,開心地笑了。
3年的學徒生涯,代師傅把荷葉、金錢板、花鼓的打法、唱法以及生、旦、凈、末、丑角色的表演技巧,毫無保留一一傳授給了余書成。
或許是愛好,或許是緣分,余書成就這樣愛上了曲藝。余書成沒想到的是,這個緣分伴隨了他的一生。
19歲那年,余書成離開了代師傅,回鄉(xiāng)務農(nóng)。當時正是20世紀60年代初,火紅的社會主義建設年代。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場景,讓他感覺熱血澎湃,就背著被蓋卷,挎著行李道具,先后到長壽的大洪河攔河壩、范家橋水庫工地和重慶的中梁山煤礦等工地,參加建設工作。
藝術(shù)源于生活,曲藝也一樣。在工地上,余書成將搜集到的好人好事創(chuàng)作成節(jié)目,用荷葉、金錢板和花鼓戲等形式進行表演,得到工人的喜歡。尤其是他創(chuàng)作的荷葉段子《鐵肩膀張木森》,講述了一個礦山勞動者以主人翁精神克服困難忘我工作的事跡,唱響了中梁山煤礦的每個工地,起到了非常好的宣傳鼓動作用。
1979年6月,當時的長壽縣文化館成立了半農(nóng)半藝的曲藝隊,余書成憑借多年演藝積累的經(jīng)驗出謀劃策,成為該隊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曲藝隊里,余書成表現(xiàn)十分出色,不怕吃苦,用背篼背著道具到處演出,發(fā)揮了領頭羊作用,被譽為“背簍精神”。當時的四川日報(農(nóng)村版)、重慶日報等刊物都有他和隊友的報道。
幾十年的表演生涯中,余書成發(fā)現(xiàn),曲藝藝術(shù)的內(nèi)容必須與時俱進。作為來自農(nóng)村的藝人,余書成發(fā)現(xiàn)自己的陣地在農(nóng)村,作品必須貼近農(nóng)民朋友,要把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作為頭等大事。演出之余,他沉下心來,用真情創(chuàng)作出了作品100多件,如以紅巖故事為題材改編的《華為除奸》,再現(xiàn)了紅巖精神;以農(nóng)村生活為題材的《良心》《王大伯勸賭》《賭徒的后悔》寓教于樂,讓人們歡笑之余反思賭博的危害;《將心比心》《話說長壽》《新農(nóng)村變了樣》《粗心媳婦回娘家》等節(jié)目段子,歌頌改革開放帶來的變化和新農(nóng)村的新生活……這些作品富有時代生活氣息,鞭撻假惡丑,歌頌真善美,既踐行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又弘揚了主旋律,傳播了正能量,在演出過的農(nóng)村或?qū)W校都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
1990年8月,長壽文化館曲藝隊采取自愿組合的方式組成了小型輕便的曲藝隊伍,余書成又成為一員。
曲藝隊里,余書成與隊友韓德露志同道合,成為至交,并成為長壽曲藝陣地的守望者。
1990年寒冬的一天上午,余書成和韓德露背著服裝道具,來到了與長壽相鄰的墊江縣硯臺公社,在一個名叫丫口生產(chǎn)隊的地方,這一天的演出讓他們終生難忘。
9點開場鑼鼓結(jié)束后,第一個節(jié)目是花鼓戲《小女婿》,說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由于包辦婚姻習俗,18歲的姑娘嫁給9歲的娃娃由此引出的心酸故事。余書成第一腔放出“黃筋疙蔸(瘩)根又長,18歲的姑娘嫁給9歲的郎”,韓德露跟上第二腔 “站起沒得桌子高,睡倒沒得板凳長”。社員們嘩地一下笑得嘴都合不攏,簡直像傾盆大雨潑在芭蕉葉上嘩嘩直響。張隊長的老婆一邊笑得前仰后合,一邊從褲包里拿手帕來擦笑噴的淚水……
第二個節(jié)目是韓德露的金錢板《良心》,講的是兒媳婦不孝敬婆婆被女兒說“媽媽二天你老了我也不要你”喚醒了她的良心。院壩里靜了下來,除了奶娃不懂事哭喊及舞臺上的說唱聲外,人們都抿住嘴把眼睛往臺上看,連抽煙人也忘了煙桿還在嘴里,任煙往嘴里灌。節(jié)目快結(jié)束時,社員們齊刷刷地把頭轉(zhuǎn)向坐在最后倒數(shù)第二排第一個留“梭梭頭”的年輕媳婦身上,大家不約而同地看了一遍又一遍。那年輕媳婦很不好意思地低著頭,過了一會竟然端起板凳獨自回家去了。
第三個節(jié)目又是余書成的荷葉《王大伯勸賭》,這個節(jié)目說的是通過王大伯對賭博危害的勸導,挽救了成天好逸惡勞沉迷賭博惡習的某年輕人……
社員們還在興致盎然地等著下一個節(jié)目,沒想到90分鐘的節(jié)目結(jié)束了。
演出結(jié)束后,一個戴鴨嘴殼帽子的年輕人過來說:“余老師,您好像很了解我們這個地方一樣,講的全是我們隊里的事。就說我嘛,我好吃懶做打牌執(zhí)瞎,是出了名的搞事棒,不恨我的人除了吃奶的娃兒恐怕沒得他人了。今天看了余老師您唱的那個《王大伯勸賭》,好像是比到我說的一樣,看來不改是不得行啦。我還不想去坐雞圈(牢房)呢?!?/p>
金杯銀杯不如觀眾的口碑。在丫口生產(chǎn)隊群眾熱心傳播下,他倆在這個公社12個大隊、90個生產(chǎn)隊演出了150場,觀眾75000余人次,獲感謝信87封、錦旗1面,演出長達75天。
這樣的情景,在余書成和韓德露的演出生涯中不知出現(xiàn)了多少次,他們記不清了。余書成說:“每場演出后,都有單位送感謝信,群眾說感言。這既是對我們的肯定和鼓勵,又是對我的鞭策?!?/p>
從1954年至2005年,余書成和韓德露兩人在農(nóng)村這個陣地守望了51個春夏秋冬。那些數(shù)以千計的感謝信、錦旗,見證了他們熱愛曲藝事業(yè)的情懷和堅持不懈的精神,更是對他倆演藝歷程的贊譽和褒獎。
藝術(shù)需要傳承,像荷葉這樣具有地方文化特色的藝術(shù),更需要傳承。
隨著人們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文化的消費方式多元化,傳統(tǒng)的曲藝表演形式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但是,余書成依然行走在這塊土地上,靜靜守望著這份難舍的事業(yè),執(zhí)著傳承優(yōu)秀的曲藝藝術(shù)。
早在20世紀70年代,余書成就收過一徒弟名叫王正江,比余書成小十幾歲,當時師徒倆一起到處演出。后來,他又收過很多徒弟,但大多數(shù)都沒能堅持下去,中途轉(zhuǎn)行了。
進入新世紀后,余書成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年過70,當年的徒弟們也都過了50歲,曲藝特別是荷葉的傳承成了一個難題。
2005年,國務院辦公廳(2005)18號文《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意見》發(fā)布,曲藝復興迎來了美好時光。長壽區(qū)文化館抓時機在保護曲藝上下功夫,在傳承上添措施、搭平臺,出版了《余書成荷葉》作品專集,在學校開設了荷葉、花鼓藝術(shù)課,每周五由余書成、韓德露授課。
抓住這一大好時機,80歲的余書成和77歲的韓德露又步入了傳承曲藝的新天地,活躍在這塊熱土上。他倆心中裝的是娃娃,一心想的是傳承,不分天寒暑熱、刮風下雨,都堅持準時到校授課,放飛他倆傳承荷葉、金錢板、花鼓的夢想。
在學習培訓期間,文化館還為學員添置了鑼、鼓、提板、釵子等學習工具,協(xié)調(diào)學習場地,發(fā)放傳承津貼,解決各種矛盾等,給余書成、韓德露授課和學員學習提供了保障。4年間,余書成培訓荷葉學員8期108人,上臺演出8次,為曲藝藝術(shù)復興播下了金色的種子。
冬去春來,余書成從事曲藝66載,他與韓德露一起把農(nóng)民朋友生活中的聚散離合、悲喜憂愁、酸甜苦辣,用荷葉、金錢板、花鼓藝術(shù)搬上舞臺,流淌成有聲有色的歷史眷戀。腳板上厚厚的干繭丈量了他倆堅持守望的足跡,滿頭白發(fā)滿臉溝紋見證了他倆勤奮傳承的情懷。
艱辛付出,收獲滿滿。如今,余書成已成為市級荷葉傳承人,韓德露已成區(qū)級花鼓傳承人,他倆在區(qū)、市比賽中榮獲過一、二、三、特等獎和老有所為獎,《長壽日報》《重慶日報》相繼報道了他們的事跡。
重在堅持,貴在傳承,余書成用曲藝和大地對話,與韓德露共同堅守曲藝陣地,用真誠、勤奮和熱愛書寫了自己的曲藝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