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勤 李祥
摘? 要:《三國志注》中“出擊”“交流”分別由連動短語和狀中短語降格成詞。連動短語“出而擊”省略連詞,促使“出”“擊”距離減短,導致二者原有義素調整?!俺觥钡腫自內]義素里隱含的出發(fā)點和“擊”搭配的對象都發(fā)生了泛化、抽象化,致使“出擊”通過隱喻引申發(fā)生詞匯化?!敖涣鳌敝小傲鳌钡腫液體]義素發(fā)生泛化、抽象化,使“交流”的對象擴展至固體甚至抽象領域,于是“交流”也借助隱喻引申發(fā)生詞匯化,但其本義貫穿古今,并保留至今?!度龂咀ⅰ酚涗浟恕俺鰮簟痹~與短語并存的詞匯化程度較低的階段,也記載了“交流”[液體]義素發(fā)生泛化,由液體范圍延伸至固體范圍的詞匯化突變階段。
關鍵詞:三國志注;詞匯化;出擊;交流
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8135(2020)04-0093-07
《三國志注》是中古前期具有代表性的文獻之一,有豐富的語言價值?!敖涣鳌迸c“出擊”均源于《三國志注》,二者在其中呈現(xiàn)的詞匯化狀態(tài)正是該語料時代特征的佐證。
一、詞匯化之例一“出擊”
“出擊”在《三國志注》中一共出現(xiàn)了五次:
(1)紹若有十倍之眾,理應當悉力圍守,使出入斷絕,而公使徐晃等擊其運車,公又自出擊淳于瓊等,揚旌往還,曾無抵閡,明紹力不能制,是不得甚少,二也。[1]卷一《魏書·武帝紀》20
(2)賈充呼帳下督成濟謂曰:“司馬家事若敗,汝等豈復有種乎?何不出擊!”[1]卷四《魏書·三少帝紀》145
(3)超聞,果自出擊敘,寬等從后閉冀門,超失據(jù)。[1]卷二十五《魏書·辛毗楊阜高堂隆傳》702
(4)靚即斬其使,但遂前到九里,固、靚出擊,大破之。[1]卷五十九《吳書·吳主五子傳》1371
(5)策遣步騎數(shù)百挑戰(zhàn),設伏于后,賊出擊之,鋒刃未接,而偽走,賊追入伏中,乃大破之,斬首千余級。[1]卷四十六《吳書·孫破虜討逆?zhèn)鳌?/sup>1103
上述五例“出擊”并非都是詞,有的是未成詞的短語,比如第一、三兩例。第一例將“公使徐晃等擊其運車”與“公又自出擊淳于瓊等”對舉,故單音詞“自”與“出”組合,“出擊”屬連動短語。同理,第三例中“出擊”也是連動短語,且出發(fā)點為“冀門”?!俺鰮簟弊鬟B動短語源于“出而擊”。如《孫子兵法·地形》:“支形者,敵雖利我,我無出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擊之,利?!?sup>[2]篇十隨著連詞“而”的脫落,“出”“擊”的距離縮短,導致二者原有義素調整走向詞匯化,最晚在西漢時期成詞。如《史記》:
(1)天子怒王恢不出擊單于輜重,擅引兵罷也。[3]卷一百八《韓長孺列傳》2862
(2)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伍行陣,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3]卷一百九《李將軍列傳》2869
(3)賀七為將軍,出擊匈奴無大功,而再侯,為丞相。[3]卷一百一十一《李將軍列傳》2941
(4)凡四為將軍,出擊匈奴,一侯。[3]卷一百一十一《李將軍列傳》2943
“出擊”運用于軍事時,“出”的義素為[自內]+[向外]+[運動]+[與“入”“進”相對],上述四例均看不出語素“出”的具體出發(fā)處所,其[自內]義素中隱含的出發(fā)處所發(fā)生泛化、抽象化,進一步推動“出擊”詞匯化?!稘h語大詞典》收錄了上述第二則用例,將其作為訓釋“出擊”[4]第2冊,504的第一條例證。
雖然“出擊”在西漢已經成詞,但是它在此時段的詞匯化程度并不高,因為“出擊”一詞與其連動短語形式并存,且有較高的出現(xiàn)頻率。連動短語形式中“出”“擊”雖然并用,但不是句法上的一個獨立單位。如《史記》:
(1)以校尉從驃騎將軍二年再出擊匈奴,得王功侯。[3]卷二十《建元以來侯者年表》1040
(2)商君既復入秦,走商邑,與其徒屬發(fā)邑兵北出擊鄭。[3]卷六十八《商君列傳》2237
(3)后二歲,大將軍、驃騎將軍大出擊匈奴,廣數(shù)自請行。[3]卷一百九《李將軍列傳》2874
又如《漢書》:
(1)以校尉從票騎將軍再出擊匈奴得王侯,從票騎將軍虜五王,益封。故匈奴歸義。[5]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648
(2)其明年,大將軍、票騎大出擊胡,賞賜五十萬金,軍馬死者十余萬匹,轉漕車甲之費不與焉。[5]卷二十四下《食貨志》1165
雖然上述《史記》《漢書》中“出”“擊”在線性順序上鄰近,但是按照句意來斷句,應是“再出/擊匈奴”“北出/擊鄭”“大出/擊匈奴”。下面我們從語法上簡要分析上述“出擊”的性質。首先看“再出擊匈奴”。“再”是表頻率、次數(shù)的副詞,在《史記》《漢書》中多用來修飾單音詞。《史記》如:
(1)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誠私利祿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脫;一不用,及虞君難。是以知其賢。[3]卷五《秦本紀》186
(2)大將軍青再出定襄擊胡。[3]卷二十二《漢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1137
《漢書》如:
(1)梁起東阿,比至定陶,再破秦軍,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5]卷三十一《陳勝項籍傳》1801
(2)“時乎時,不再來。”愿足下無疑臣之計。[5]卷四十五《蒯伍江息夫傳》2165
由此可知,《史記》“再出擊匈奴”意為再一次出去攻擊匈奴,“再”作為副詞修飾動詞“出”。通過《漢書》與《史記》相關內容互證,可以進一步看出“再出擊”的結構。
(1)“其明年,票騎仍再出擊胡,大克獲。”師古曰:“仍,頻也。”[5]卷二十四下《食貨志》1161
(2)“最大將軍青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余級?!睅煿旁唬骸白钜喾惨病!?sup>[5]卷五十五《衛(wèi)青霍去病傳》2490
(3)“最票騎將軍去病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師古曰:“再出為票姚校尉也。”[5]卷五十五《衛(wèi)青霍去病傳》2492
結合上述《漢書》原文以及顏師古的注解,可見《史記》“再出擊匈奴”與《漢書》“仍再出擊胡”“七出擊匈奴”“六出擊匈奴”結構相同。按顏師古的注文“仍,頻也”及其對“凡六出擊匈奴,其四出以將軍”的注“再出為票姚校尉也”可知,“再出”“四出”“六出”皆為獨立的語義片段,且都是由表頻率、次數(shù)的修飾語構成的狀中短語,并與其后的動詞“擊”形成連動短語。因此,《史記》“再出擊”中“出擊”是短語。
再看“北出擊鄭”。在《史記》和《漢書》中,單音節(jié)方位詞都僅修飾單音節(jié)動詞。比如單音節(jié)方位詞與“出”組合,除上述“北出擊鄭”之外,還有“東”“南”“西”等,“出”后接處所或對象“師”等。例如《史記》:“鄉(xiāng)黨笑之,吳起殺其謗己者三十余人,而東出衛(wèi)郭門?!?sup>[3]卷六十五《孫子吳起列傳》2165《漢書》:“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良引兵從沛公,下韓十余城,擊楊熊軍?!?sup>[5]卷四十《張陳王周傳》2026由此可見,“北出擊鄭”是由狀中短語“北出”與動賓短語“擊鄭”構成的連動短語?!俺鰮簟笔嵌陶Z,非詞。
最后看“大出擊匈奴”“大出擊胡”。“大”作為副詞,在《史記》《漢書》中也多修飾單音節(jié)動詞?!按蟆毙揎棥俺觥薄H纭妒酚洝罚骸俺?,漢兩將軍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3]卷一百十《匈奴列傳》2911從句法結構上看,其中“大出圍單于”與上述“其明年,大將軍、票騎大出擊胡……”的“大出擊胡”結構相同,所以,上面的五例“出擊”都不是詞,而是“出”和“擊”連用的連動短語。通觀《史記》,“出擊”一共出現(xiàn)17次,其中有9次為連動短語。由此看出,在此時段“出擊”一詞與其連動短語形式是并存的,所以其詞匯化程度偏低。發(fā)展至中古時期,“出擊”的出現(xiàn)頻率增高,其短語形式相對減少。以《三國志》和《三國志注》為例:
(2)南人信之,故圍守怠緩。于是恢出擊,大破之,追奔逐北,南至槃江,東接牂牁,與亮聲勢相連。[1]卷四十三《蜀書·黃李呂馬王張傳》1046
(3)峻城中兵才數(shù)百人,伺其怠隙,選精銳出擊,大破之,即斬存首。[1]卷四十一《蜀書·霍王向張楊費傳》1007
“出擊”在《三國志》中一共出現(xiàn)3次,除第一例,其余均為詞。上文已經提到“出擊”在《三國志注》中一共出現(xiàn)了5次,其中二四五例已經成詞,一三例仍為短語形式,而一三兩例都是“自出擊……”。代詞“自”與“出”組合,表示“親自出手”。這樣的例子在《漢書》中也有,如《漢書》:“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sup>[5]卷四十九《爰盎晁錯傳》2302從出現(xiàn)的頻率來看,“出擊”的連動短語形式在中古時期出現(xiàn)的頻率已經開始下降,也可看出“出擊”在中古詞匯化過程中,呈現(xiàn)出逐漸縮短“出”和“擊”之間的距離,融入為一個獨立的句法單位的趨勢。至近代,“出擊”除作詞使用的頻率進一步增加外,較中古時期來說沒有大的變化。直至現(xiàn)代,“出擊”徹底擺脫了連動短語形式,使用領域越加抽象,如:
(1)廣告具有兩重性,因此婦女應該主動出擊,挑戰(zhàn)廣告中的性別歧視,推動廣告接受新的女性價值,作出新的性別表達。[①]
(2)李嘉誠再次生產,也不敢像從前那樣盲目追求產量。他給自己恢復生產后擬定的準則是:穩(wěn)妥出擊,少量生產,先行上市,造成影響。蒼天不負有心人,果然不出李嘉誠所料,這一次他真的成功了。
(3)她并不是被動地接受尼爾的愛情,而是時常主動出擊。她把尼爾介紹給家人,并邀請尼爾來家里度假,表現(xiàn)出戰(zhàn)后新一代美國青年的自主意識和敢作敢為的精神。
與中古和近代時期的“出擊”相比,現(xiàn)代漢語中的“出擊”明顯有了很大的差異。如上述三例“出擊”,不僅看不到“出”的[自內]義素中隱含的具體處所,且“擊”的對象也轉到如上述“挑戰(zhàn)歧視”“公司經營”“情感表達”等抽象領域。
綜上可知,“出擊”一詞由連動短語“出而擊”省略連詞,進一步降格而來,成詞時間可追溯至西漢時期。在歷時的發(fā)展演變中,“出”“擊”兩詞從松散到緊密,最終合成一個獨立的句法單位,自身也降格為語素。同時,“出”的[自內]義素中隱含的出發(fā)處所發(fā)生了泛化、抽象化,“擊”的對象也發(fā)生了泛化、抽象化,由此“出擊”整體發(fā)生了隱喻引申,所表示的對象不再僅限于軍事,也延伸到一些抽象的領域。
二、詞匯化之例二“交流”
“交流”在《三國志注》中僅出現(xiàn)兩次:
(1)權為諸將置酒,寧下席叩頭,血涕交流。[1]卷五十五《吳書·程黃韓蔣周陳董甘凌徐潘丁傳》1293
(2)音即遣騎追逐,去城十里相及,賊便射袞,飛矢交流。[1]卷四《魏書·三少帝紀》141
第一例中“交流”意為“交錯流淌”,“血涕交流”即血和眼淚交錯流淌?!冬F(xiàn)代漢語詞典》“交流”的首個義項正是“交錯地流淌”[6]646,例證為“涕淚交流”[6]646等。“涕淚交流”即鼻涕和眼淚交錯流淌。所以,第一例中“交流”的意思同《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首個義項。相比而言,例二“飛矢交流”與例一“血涕交流”,兩個“交流”的詞義并不完全相同,也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詞典》“交流”的第二義項“彼此把自己有的供給對方”[6]646。那么,例二對“交流”的詞義發(fā)展,對其現(xiàn)代第二義項的形成有什么樣的意義呢?這就要從“交流”的歷時演變中尋找答案。
“交流”一詞并非由造詞法直接造出來的,而是由狀中短語降格而來?!敖弧焙汀傲鳌痹斡?,如《周禮·地官司徒》:“謂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sup>[7]卷十704又如《左傳·成公二年》:“郤克傷于矢,流血及屨?!?sup>[7]卷二十五1894“交”和“流”組合后,“交”作“流”的狀語,表動作的方式。據(jù)董秀芳,描寫動作的狀語“與中心語距離最近,因為這一類在語義上是直接描寫動詞所表示的動作行為的”[8]156。同時,“語義上與中心語聯(lián)系越緊密……也越容易與中心語發(fā)生詞匯化,表現(xiàn)為成詞的時間早、數(shù)量較多?!?sup>[8]157“交”“流”結合并發(fā)生詞匯化與此相符。
(1)《戰(zhàn)國策》:汗明曰:“君亦聞驥乎?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sup>[9]卷十七
(2)《淮南子·精神訓》:今夫繇者,揭?臿,負籠土,鹽汗交流,喘息薄喉。[10]卷七
(3)《論衡校釋》:辯口之毒,為害尤酷。何以明之?孔子見陽虎,卻行,白汗交流。[11]卷二十三
上述幾則為“交流”的早期用例,從第一個用例可以看出,“交流”這一形式在《戰(zhàn)國策》中就已出現(xiàn)?!鞍缀埂卑础稘h語大詞典》,指“因勞累﹑惶恐﹑緊張而流的汗;虛汗”[4]第8冊,174。根據(jù)句意,此處“白汗交流”指的就是“虛汗交錯地流淌”。那么此時的“交流”是狀中短語還是詞呢?這必須要從“交流”的構成語素說起。
“交流”的“交”甲骨文字形為,表示一個人兩腳相交叉的樣子。所以,《漢語大字典》據(jù)《說文解字》釋“交”為“腳脛相交”[12]第1冊,311。故“交”的本義即小腿交叉,引申為兩者及以上之物相合,《辭源》釋作“交叉,交錯”[13]上冊,199。由此可以得出“交”的主要義素為:[兩者及以上]+[接觸]+[運動]+[與“分開”相對]?!傲鳌?,《漢語大字典》據(jù)《說文解字》釋為“水的移動”[12]第3冊,1749。《辭源》釋為“水流動”[13]下冊,2368。《漢語大詞典》釋為“水或者其他液體移動”[4]第5冊,1255。由此可知“流”主要義素為:[液體]+[移動]+[與“固體或氣體”和“靜止”相對]。
根據(jù)對“交”和“流”的義素分析,我們認為“交流”組合之初的短語義應是“兩者及以上的水或者其他液體相接觸后流動”。上述“白汗交流”“鹽汗交流”中的“交流”之義均與本義相符。所以,從語義上看,上述三處“交流”與短語義一致,應當屬于短語。但是,上述第一例“交流”收錄在《戰(zhàn)國策詞典》之中,并釋為:“猶交錯而流”[14]。這說明《戰(zhàn)國策詞典》已經把此處的“交流”當作了詞。
《漢語大詞典》“交流”的第二個義項即“猶齊流”,列舉了一個和《戰(zhàn)國策》非常接近的例子:“宋梅堯臣《秋雨篇》詩:‘恐然驚覺汗交流,樹上已聽呼雌鳩?!?sup>[4]第2冊,335《漢語大詞典》還收錄了《戰(zhàn)國策詞典》中提到的“猶交錯而流”義,但將其放到了“交流”的第一義項:“謂江河之水匯合而流。亦指水渠縱橫交錯而流?!?sup>[4]第2冊,335
從語義構成看,上述三例“交流”接近短語;從頻率上看,它們又接近詞,所以兩本辭書都將其收錄為詞,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從詞典“義項”標準看,二者的詞義訓釋都有不妥。蘇寶榮在《詞義研究與辭書釋義》引用王力的話:“詞典的‘義項應是概括的,詞典的‘義項不等于詞在上下文中的意義,而應當是從具體上下文意義中概括和提煉出來的?!?sup>[15]因此,不管是《漢語大詞典》中的“齊流”義項和“謂江河之水匯合而流。亦指水渠縱橫交錯而流”義項,還是《戰(zhàn)國策詞典》的“猶交錯而流”義項,均不符合詞典“義項”的要求。因為“交流”的“交錯地流淌”義完全可以涵蓋上述三義。所以,我們認為此三義都可以概括為“交錯地流淌”一義。
“交流”發(fā)展到中古時期,“流”的義素[液體]發(fā)生了變化。如上文提到的《三國志注》中的第二例即“音即遣騎追逐,去城十里相及,賊便射袞,飛矢交流”[1]卷四《魏書·三少帝紀》141。此句“交流”搭配的對象為固體的“飛矢”,而不是“流”義素中所要求的液體?!敖涣鳌钡拇钆鋵ο髲囊后w領域延伸到固體領域,這說明“交流”發(fā)生了隱喻引申??梢姡度龂咀ⅰ分胁粌H記錄了“交流”的“交錯地流淌”之義,也記錄了其發(fā)生隱喻引申的詞義。但是“交流”的隱喻引申在此時段尚屬萌芽,真正形成則是在近代漢語時期,材料有如:
(1)陸游《晚步江上》:山林獨往吾何恨,車馬交流渠自忙。[16]第2冊,《劍南詩稿校注》卷八
(2)《古今紀要》:坐與房遺愛交流徙。[17]卷九32
(3)《姜氏秘史》:李景隆,泗州旰眙縣人……使之讀書,友儒生,一時韋布有名者,若天臺林右輩皆與交流。[18]卷二595
(4)《眉廬叢話》:道光時,疆圻大吏猶知宏獎風流。有湖南廣文某,博學工詩,撰《湘沅耆舊集》,文名藉甚,交流綦廣。[19]
上述第一例及上文講到的“飛矢交流”都具有過渡意義,因為“車馬往來”和“箭的穿梭”皆為具體事物的動作,但是第二到第四例則在前兩例的基礎上發(fā)生了更深層次的詞匯化。首先語素“流”的義素[液體]又發(fā)生了變化,最初要求是液體,第一例和“飛矢交流”則變?yōu)檐囻R和矢等固體,而后三例又從固體的物變?yōu)榱巳恕T僬f“流”的[運動]義素,由原來的液體流動、箭飛動和車馬跑動變?yōu)楝F(xiàn)在具有抽象意義的人與人的來往?!敖涣鳌钡囊饬x變得愈加抽象,其理據(jù)也愈加模糊。這一變化為其現(xiàn)代第二個義項“彼此把自己有的供給對方”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1)巴金:“他們之間就只有這樣一種感情的交流。”
(2)文化傳播可以通過多種途徑進行,如遷徙、通商、戰(zhàn)爭、教育、學術交流、旅游、體育競賽、訪問演出、通訊、衛(wèi)星傳播等。
(3)網絡通信手段可在網上呈現(xiàn)和表達思想與觀點,實現(xiàn)與他人交流共享信息。
上述三例“交流”就是現(xiàn)代漢語中的“交流”,它的運用語境涉及感情、學術等領域,其抽象程度明顯比人與人之間的往來更深。從語素“流”的義素變化來說,“流”的第一義素[水或液體]現(xiàn)變?yōu)椤案星楹蛯W術等”抽象概念,“流”的[運動]義素又由“人與人之間的往來”變?yōu)榱恕氨舜税炎约河械哪脕砉┙o”,足可看出其抽象化的程度又進一步加深。所以,在近代向現(xiàn)代漢語的發(fā)展過程中,“交流”進一步隱喻引申,促使其詞匯化程度再次提高。
三、結語
綜上所述,《三國志注》“出擊”源于連動短語“出而擊”,經過省略和降格,最晚于西漢時期成詞。在其詞匯化過程中,連詞的省略促使“出”“擊”距離變近,關系更密,加之使用頻率的推動,從而使“出擊”由短語初步降格為詞。故此期的詞匯化程度偏低,且與其短語形式并存。從中古到近代,“出擊”作短語和詞的現(xiàn)象呈現(xiàn)出此消彼長的態(tài)勢,其詞的使用率超過短語。到現(xiàn)代,“出”與“擊”的義素進一步變化,義域擴大,相關對象泛化、抽象化,搭配對象突破軍事領域和具體對象,詞匯化程度達到新階段?!度龂咀ⅰ贰敖涣鳌币辉~源于狀中短語“交流”。由于狀語與中心語距離近,加之上古文獻中“交流”使用頻率頗高,故常被視為一個語塊,從而發(fā)生詞匯化。到中古時期,“流”的義素[液體]發(fā)生了變化,義域擴大,“交流”搭配對象從液體延伸到了固體領域。從近代到現(xiàn)代,“流”義素進一步變化,“交流”的搭配對象也突破具體對象,延伸到與人際來往等相關的抽象意義領域,詞匯化程度也提升到新高度。
通過上述《三國志注》“出擊”“交流”成詞的歷時分析,可以看出,雖然兩個語言單位的詞匯化過程和成詞時間存在較大差別,但二者都借助隱喻引申的模式推動和實現(xiàn)詞匯化。此外,《三國志注》記錄了“出擊”繼承和發(fā)展上古以來的狀態(tài),進一步縮短句法距離,增加作詞使用頻率,降低作連動短語的頻率。這是“出擊”詞匯化過程中非常重要的過渡階段。同時,也記錄了“交流”在繼承上古義的基礎上出現(xiàn)了隱喻引申的萌芽狀態(tài)。兩詞在《三國志注》中的詞匯化面貌,充分體現(xiàn)出該著作作為詞匯變化突出的中古前期語料的特征,這也正是詞匯研究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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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鄭宗榮)
Two Cases of Lexicalization ofThe Notes of the Three Kingdoms
ZHOU Qin? LI Xiang
(Chongqing Three Gorges?University,?Chongqing 404000, China)
Abstract: The expressions “attack” and “exchange” in The Notes of the Three Kingdomsare separately degraded into words from continuous phrase and AV phrase. The continuous phrase “out and hit” omits the conjunction to shorten the distance between “out” and “hit”, resulting in the adjustment of the original meaning of the two. As for “Out” [From within], the implicit starting point and the object of the “hit” collocation in the meaning element have been generalized and abstracted, resulting in the lexicalization of “attack” through metaphorical extension. As for “Flow” in “Communication” [Liquid], the generalization and abstraction of the element of meaning has expanded the object of “communication” to a solid or even abstract field. Therefore, “communication” has also been vocalized by metaphor, but its original meaning runs through ancient and modern times and remains so far.The Notes of the Three Kingdomsrecords the lower level of lexicalization of “attack”, both as word and as phrase, and also records the semantic generalization of “communication” [Liquid], extending from the liquid range to the lexicalized mutation stage of the solid range.
Keywords:Three Kingdoms Note; lexicalization; attack; communication
[①] 全文現(xiàn)代漢語時期的用例均取材于北京大學語料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