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華

割稻的母親

水稻，這些北漂的植物，頭頂舉著天堂

它日夜拔節(jié)在父老鄉(xiāng)親的夢里

懷崽的季節(jié)，它們讓母親彎腰

陜南飽滿的秋天，漢水流過畫卷

田野里閃動的草帽，如太陽初升

揮汗如雨的日子，我的母親正在哪一頂草帽

下，揮舞鐮刀，把我收割

我也是田里生長的一顆稻子，采集陽光、雨

水和風

父母當年種下我，也種下天空的云彩

耕耘的時節(jié)，如盼望陽光和雨水

成年的我，變?yōu)橐恢槐憋w的孤雁

遠離故土和親人的日子，一場暴雪，把我凍醒

在這個九月，想起離去的母親，我的眼睛，又

一次被家鄉(xiāng)的稻芒刺傷

一個游子的魂，慌張的沒有地方安放

賣金魚的馬二花

賣金魚的馬二花，住在南正巷45號

三輪車和她住在一起

幾缸錦鯉，曲來拐去的巷子，蜿蜒著生存坎坷

在三輪車吃力的喘息聲中，兩個年幼的孩子

在后面喊餓

不需要陽光，鬧鐘就是雞鳴。乘著夜色，老

鼠一樣出沒

那輛渾身都疼的三輪車，控制著生活節(jié)奏

每當新聞寺的頌經(jīng)聲，在夜晚或黎明前響

起，整個南正巷，就有花香在奔跑、彌漫

賣金魚的馬二花，也賣花草和良心

那些獅子頭、墨龍、鶴頂紅，那些月季、吊金

鐘、牡丹，經(jīng)常把黑夜吵醒

在東關(guān)小南巷，我經(jīng)常看到，一個蹬三輪車

的女人，從晨曦里出來

像一幅素描

高舉火把的人

夜鳥一樣，常年于夜深人靜時出沒

他們的生活，一點也不浪漫

固守一種聲音，寂寞、單調(diào)、乏味，周而復(fù)始

身體里的能量，往往在黎明前爆發(fā)

夜涼如水，塵世里黑暗多么誘人

輕輕地，拭去生活垃圾、傷疤和苦難

手持火把的人，照亮了什么

在安康，這些比太陽起得更早的人，掀翻黑

夜內(nèi)幕

他們的表演區(qū)，永遠在觀眾席

清明節(jié)前一個子夜，一位詩人在崇福大道失眠

他發(fā)現(xiàn)了令人驚訝的細節(jié)

一位環(huán)衛(wèi)工人，手持掃帚，像古代斗士，一

下，又一下

驅(qū)趕著黎明之前的魔鬼

泥水里

終年與水為伍的人，窩在城市最低處

管道工，常年像老鼠一樣出沒

他們剖開身體暗傷，把一些松動的器官擰緊

嘩嘩水聲里，釋放人生歡樂、困惑和疲憊

我聽見大地發(fā)出尖叫

一群隱身生活的人，表情模糊、呆板

像一句蹩足的廣告，經(jīng)常被人們誤讀

收攏沉重的翅膀，貼著地面行走，這些低處

的風景，往往被風撕傷

把一腔苦水，排泄到風景之外

我無法描述，這些身懷絕技的人

縱然渾身都是充沛水源，卻永遠沒有引流的

現(xiàn)場

懸空生活

把身體吊在空中，表演高空舞蹈的人，經(jīng)常

使自己身處絕境

那些懸空的人生，像迎風奔跑的稻草。不知

道去哪里生根

在育才西路，我看到幾個人吊在天上，像大鳥

夏日午后。陽光平淡得沒有一絲新意

一群麻雀比劃著手勢，說破生存秘密

懸在空中的靈魂，能否看清故鄉(xiāng)、親人和上

帝之手

這是我一瞬間滋生的荒蕪

事實上那個懸空的人，他的站位，顯然比我

高出許多

泥瓦工背著房子在城市奔跑

像螞蟻一樣奔忙，把生活一層層壘高

終日與水泥、磚塊和鋼材拼命的人，用汗水、

能量和身體里的鹽

抬高了城市生長的欲望和胃口

這個世界越來越方正、同質(zhì)

玻璃一樣，讓出行的人經(jīng)常迷路

一些有棱有角的物質(zhì)，他們的命，比石頭還硬

有風的日子，常常有布谷鳥叫聲，此起彼伏

穿越城市森林，撲向泥瓦工夢里，說破家鄉(xiāng)

世事

貼在越來越高的腳手架上，泥瓦工，更像高

樓上一些不起眼的傷疤

在城市低處

經(jīng)常在生活鋒刃上行走

像啄木鳥剜出病蟲，把背影留給大街小巷

一群待在城市角落的人，于天氣預(yù)報里，判

斷、審視這個城市，哪些部位患了傷風

這些在低處行走的人，螞蟻一樣卑微地生

活，卑微地歌唱

奔跑在希望的田園

臉上寫滿了滿足、艱辛和幸福

相比他們，我潦草的人生多么空秕、憂傷和

無奈

如我苦命的爹娘，一輩子也舉不起一個名詞

馬路上的螢光

站在馬路上，這些螢光綠，像一臺臺吸塵器，

給馬路領(lǐng)航

車輛水流一樣，駛過愛心通道

終日浸泡在噪音、灰塵和口水里

在風里雨里，那些丟失了名諱的人，表情越

來越黑

在這個草木葳蕤的初夏，有人輕易說出了宿命

三月某日正午，我駕車經(jīng)過十字路口，紅綠

燈在空中閃爍

腳踩剎車，我眼內(nèi)突然落滿灰塵和淚水

現(xiàn)在我告訴你，那些在馬路上移動的背影，

有一位，是我的兄弟

一對夫妻在太陽下搬磚

一對搬磚夫妻，正在把夏天的心掏空

他們身旁，一座摩天大樓，正在長高

正午在金州，我看到他們在一座大樓下搬磚

肯定有故事彎曲，讓他們與酷陽拼命

陽光的腰越彎越低。大號塑料杯中，黑糊糊

茶水在銳叫

磚堆越碼越高，他們卻越來越矮

相比身旁攀升的大樓，他們一直在后退

攝氏40度，這是個令人尷尬的溫度

拿得起放得下，簡單的機械運動，也是一道

風景

一對生活比磚頭還沉重的人，讓我在這個八

月失語

太陽正在西移，兩個農(nóng)民工，被屏蔽在一座

城市陰影里

像兩塊普通磚頭

西關(guān)夜市

一切都如此真實，在西關(guān)夜市，那些誘惑正

在把食欲掀翻

燒烤味、汗味、香水味混為一談

一些表情和語言，讓夜色躲閃

月也朦朧，燈也朦朧，夜也朦朧

老板娘坐在柜臺后，表情神秘

臨座小姐遞給我，一張濕巾，我以微笑回贈

一個男人坐在人生拐角，把一扎生啤，喝得

心事重重

這些場景顯然缺少詩意

一位詩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其實，這只是個十分平常的夏夜，幾個普通

人的一次艷遇

文華路上，一截生活畫面，被時光復(fù)制、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