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悠揚

（寧波大學(xué)科學(xué)技術(shù)學(xué)院,浙江寧波 315000）

意象是詩歌的靈魂。古人常有托物言志，寄情于景的說法。意象承載詩歌主題，蘊含詩人情感，因此意象翻譯是詩歌翻譯的核心。本文從歸化異化視角出發(fā)，以中國古代著名詩人李白的《送友人》為研究對象，結(jié)合楊憲益夫婦和龐德譯本，研究討論詩歌意象翻譯策略。

許多研究者（如時鵬 2007，張俊霞 2011，尹舒 2016等）認為翻譯詩歌意象時應(yīng)優(yōu)先采用異化翻譯，這樣更能保持文化的異質(zhì)性。[1][2][3]保留文化意象是對原作的尊重，也能讓目的語讀者感受到文化差異，更好地傳播源語文化。也有學(xué)者支持采用歸化策略，如蔡平（2002）提出翻譯的目的是溝通，歸化策略能讓目的語讀者理解原作。[4]另有一派學(xué)者（如李君 2011，傅煊祥 2009，何瑛 2008等）保持中立。他們認為歸化和異化應(yīng)該是相輔相成的。當源語言的文化意象和目的語的文化意象相對應(yīng)時應(yīng)采取歸化為主，反之則以異化為主，歸化和異化應(yīng)互相雜合。[5][6][7]

劉愛蘭（2012）指出中西方譯者的文化審美情趣會影響翻譯策略的使用，漢語譯者翻譯時傾向“舍象取意”，即采用歸化策略，外語譯者翻譯時傾向采用異化策略。[8]韋婧（2009）指出外語譯者如龐德傾向采用直譯法，這樣的譯文更貼合英語讀者的邏輯思維。[9]本文選擇李白作品《送友人》為研究對象，對比楊憲益夫婦和龐德兩個譯本，討論研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譯者在詩歌意象翻譯中對歸化異化策略的選擇使用。

施萊爾馬赫（1813）指出翻譯的途徑一般有兩種：“一種是盡可能讓作者安居不動，而引導(dǎo)讀者去接近作者； 另一種是盡可能讓讀者安居不動，而引導(dǎo)作者去接近讀者?！盵10]韋努蒂（1995）提出歸化和異化兩個概念，歸化指“在翻譯時，譯文要采用明白、流暢的風格，以使目的語讀者對外來文本的陌生感降到最低。也就是在翻譯中優(yōu)先考慮目的語讀者，使用目的語文化能接受的表達方式?！盵11]這種翻譯策略易受目標語言文化的限制，主張要用目的語讀者能接受的方式，以求把源語言的語言形式納入目的語讀者的文化內(nèi)涵，從而達到讓目的語讀者理解原文文化的地步。異化指“保留原文中某些異國情調(diào)的東西，故意打破目標語慣例?！碑惢呗詫δ康恼Z文化的處理以源語言為歸宿，可以使譯文不必拘泥于目標語言的限制，在譯文中能突出原文的異國情調(diào)，直接完滿地傳遞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簡言之，歸化要求譯者向讀者靠攏，盡可能地使讀者理解原文。異化要求譯者向作者靠攏，盡可能地表達出作者要表達的意思。

《送友人》是唐代詩人李白的名篇之一，在唐代五言律詩中獨領(lǐng)風騷。整首詩意境開闊，情深義重，對仗工整，自然流暢，表達詩人送別友人的依依不舍以及對友人的美好祝愿。詩中涉及的意象也是中國古詩中較為常見的，如“青山”“白水”“孤蓬”“浮云”“落日”“班馬”等，這些意象將人、景、情三者相聯(lián)系，達到寄情于景，情景交融的境界。

首聯(lián)“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描繪了青翠的山連綿不絕恒繞在城外，清澈的水繞著城東蜿蜒的畫面。這兩句對仗工整，字字相對，色彩融合，詩中有兩個典型的中國文學(xué)意象：“青山”“白水”。青山橫列在北城，仿佛阻隔友人離去；白水環(huán)繞著東城，似有挽留友人之情?！扒唷痹诠艥h語中可指“藍色”或“綠色”。在詩中，“青山”描繪山色郁郁蔥蔥，和“白水”相對，色彩澄凈醒目。龐德的譯本“Blue mountain”和原意有一定距離，再者“blue”有憂傷、陰郁之意，易使英語讀者產(chǎn)生歧義。因此楊氏夫婦的“Green mountain”更接近原意，也最大程度保留意象?！鞍姿狈褐盖宄旱乃?，這里指城外河流，龐德將“白水”譯成“white river”，和“青”字對應(yīng)，蔥翠的山和澄澈的水，“青”“白”相間，色彩明麗，描繪出一幅遼闊秀麗的畫面。楊憲益將之譯為“sparkling stream”，“sparkling”意為“閃爍的，閃耀的”，更強調(diào)河水流動時水光瀲滟的動態(tài)感，難以表達出“白”的概念，而且詩中的“白水”指繞城河流，“stream”指小溪，溪流，難以表現(xiàn)出原文中河水繞城之態(tài)的大氣。

頷聯(lián)“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描繪詩人和友人互相道別，友人將像孤蓬一樣隨風飄到萬里之外，漂泊無依。這兩句流露出詩人對友人前程的擔憂，表達了詩人對友人不知何處是吾家的同情。此二句語義相承，前一句是后一句的鋪墊?！肮屡睢笔谴司渲凶钪匾囊庀?，“孤蓬”又名“飛蓬”，枯后根斷，隨風飛旋，常比喻飄泊無定的孤客，詩人借此意象表達對友人的不舍和擔憂之情。楊憲益用歸化將其譯為“thistledown”，指蘇格蘭國花薊花，常指單相思之苦，但“孤蓬”和“薊花”表達的情感截然不同。龐德采用異化策略，創(chuàng)造性地將“孤蓬”翻譯成“dead grass”?！癲ead”意為“死亡”，形容人離開家就如草失去根，隨風飄蕩，不知所終，這和孤蓬“枯后斷根，隨風飛旋”所表達的情感更為接近。此兩句詩中還涉及另一個意象“萬里”。中國文化常用具體數(shù)值來表示夸張，如“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叭f里”實為虛指，龐德采用歸化，用英語中的“miles”替代“l(fā)i”，易為英語讀者所接受，而楊憲益夫婦采用異化將其直譯為“ten thousand li”，英語讀者可能難以理解這一中國古代計量單位所含的意思。

頸聯(lián)“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描寫浮云在天空漂浮不定，夕陽從遠處落下，友人的身影逐漸離去，襯托出悲傷的氛圍。經(jīng)過前兩聯(lián)的鋪墊，詩人在此真正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體現(xiàn)游子愁緒和離別憂傷，堪稱是唐詩中的經(jīng)典。詩人用隱喻將兩個重要意象“浮云”和“游子”相關(guān)聯(lián)，含蓄蘊藉，別有深情?！坝巫印背Ｖ赋鲩T在外或在他鄉(xiāng)生活的人，其輾轉(zhuǎn)飄零如同天空中的“浮云”飄忽不定。兩位譯者在翻譯“浮云”時，差別不大，基本上都是“floating cloud”。楊憲益夫婦將“游子”譯為“wanderer”，同時用一個“aimless”點出“浮云”和“游子”的聯(lián)系，強調(diào)二者都是漂泊無依，居無定所，讓讀者能夠深入把握兩個意象間的聯(lián)系。龐德沒有翻譯“游子”，僅用了mind一詞，描繪思緒像浮云漂浮，但是又沒有點明思緒的主體是誰，這只怕會使英語讀者迷惑。

“落日”暗示送別即將結(jié)束，“故人”指老朋友，舊交。此處楊憲益采用歸化將其譯為“old friend”，而龐德將其譯為“old acquaintances”，“acquaintances”有“泛泛之交”的意思，詩人與友人是多年老友，而非點頭之交，“acquaintances”不及“old friend”準確?！奥淙铡眰鬟_宏偉壯觀之意，又兼有離別的傷感。龐德將“落日”譯為“Sunset”，把落日同友人之間的分別相比較，表達比較生硬；楊憲益夫婦則譯為“setting sun”，“setting”修飾名詞“sun”，凸顯出落日徐徐而下的動態(tài)畫面，用動詞“l(fā)ingers”既描繪友人的留戀之情，又描繪落日的留戀徘徊，更具畫面感。

尾聯(lián)“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描寫詩人和友人互相揮手告別，馬兒也仿佛懂得主人的離別之情，禁不住蕭蕭長鳴。這兩句詩和三、四兩句詩一樣都注重于內(nèi)心情感的抒發(fā)，顯得情真意切。尾聯(lián)中的意象“班馬”指離群之馬，分別之馬，常表達難舍難分之情。好友分別，連他們的坐騎也感染到離別之意，不禁哀嘶長鳴。兩個譯本都將其譯為“horses”，以復(fù)數(shù)形式暗指詩人和友人的馬。兩個譯本，一個用“departing”，另一個用“separated”都表達出分離之意。楊憲益夫婦還用副詞“sadly”修飾馬的嘶鳴，傳遞出馬的傷感，更能體現(xiàn)出“班馬”所傳遞的情感。

龐德和楊憲益夫婦在翻譯時都注重使譯本要盡可能地貼近原文，傳遞原文含義，更傳達出原文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他們都通過直譯或增譯來豐富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如在翻譯“班馬”，都各自增加了“departing”和“separated”表達出離別之意。但是語言和文化背景差異使得譯者在翻譯詩歌意象時各有側(cè)重。龐德在翻譯詩歌意象時，用語簡潔凝練，常采用異化策略，他擅長創(chuàng)造性地表達詩歌意象，如將“孤蓬”譯為“dead grass”使得英語讀者耳目一新。楊憲益夫婦更側(cè)重于采用歸化策略，更注重揭示意象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如用“aimless”來聯(lián)系“wanderer”和“floating cloud”，用“l(fā)inger”來聯(lián)系“old friend”和“setting sun”，幫助英語讀者更好地把握原文內(nèi)涵和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