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蘭州 730070]
肯尼亞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Ngugi Wa Thiong’O)的小說《一粒麥種》發(fā)表于1967 年,它在非洲文學中的經(jīng)典地位毋庸置疑。小說的獨特之處在于采用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的技巧結合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寫作技巧巧妙地通過描述肯尼亞獨立慶典前四天的故事,將肯尼亞20 世紀50 年代“茅茅運動”的歷史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從而有力地批判了歐洲白人殖民統(tǒng)治。小說自發(fā)表之后廣受學者的關注。在眾多的研究中,學者多從宗教的角度、神話原型角度、后殖民女性主義角度以及民族主義角度等為研究切入點,鮮有學者從后殖民主義中的文化霸權現(xiàn)象和文化霸權的消解這兩方面作研究。本文將從后殖民角度出發(fā),重點分析小說中歐洲白人對殖民地人民的文化霸權現(xiàn)象,以及殖民地人民在面對來勢洶洶的文化滲透時是如何抵抗這種潛移默化的文化控制的,從而體現(xiàn)出他們強烈的民族覺醒意識。
西方馬克思主義者葛蘭西認為:“所謂文化霸權就是指在資本主義統(tǒng)治中,文化領域的控制具有重要地位:統(tǒng)治者對文化和思想觀念的全面控制,不是通過外在強制而是通過被統(tǒng)治者的自覺認同來實現(xiàn)的?!痹诤笾趁駮r代,文化控制仍然是帝國主義在當今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歐洲宗主國最先對例如肯尼亞這樣的非洲國家進行殖民侵略必然是軍事侵略。他們運用軍事擴張侵占殖民地人民的土地,掠奪他們的財富,并不斷運用政治手段、經(jīng)濟手段來鎮(zhèn)壓殘害殖民地人民,以及獲取他們的自然資源。而這些軍事手段、政治手段和經(jīng)濟手段都只是宗主國殖民的初級目標,而讓殖民地人民歸順于自己的統(tǒng)治和領導之下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即宗主國白人向殖民地黑人傳播白人的世界觀和精神思想,通過宣傳白人在道德和精神方面的領導地位,讓廣大殖民地人民認同、接受進而吸收模仿白人的一系列制度和世界觀。
在《一粒麥種》這部小說中,“機智的”英國人就是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登上了肯尼亞這片土地。他們并不像野獸一樣魯莽,拿著槍支彈藥直接進行侵略奴役。相反,他們手捧“上帝之書”(《圣經(jīng)》),聲稱自己是上帝派來的使者,來自海的另一邊的一個國家,并打算要將那份恩澤賜給肯尼亞的吉庫尤人。英國人的這種糖衣炮彈式的登場方式果然效果非凡。吉庫尤當?shù)厝肆⒓唇o了白人一塊土地,讓他搭建了臨時的住所,之后又有一棟“上帝之屋”被建起,供人們參拜祭獻。而在肯尼亞,大部分當?shù)厝硕夹欧钤甲诮?,他們信仰一位名叫木隆古的至高神,是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而一些土著居民信奉自然和巫術。然而自從白人介入后,他們聲稱“上帝的愛能包容一切”,這就攻破了當?shù)厝说男睦矸谰€,這讓當?shù)厝苏`認為他們的傳統(tǒng)宗教的造物主并不能讓天下蒼生都生活得幸??鞓?,因而不如白人口中的造物主“上帝”,故他們的原始宗教是低級的,而白人的教義更為高級,是無所不能的。這固然使白人的教義在當?shù)刂行幕?,而本土的宗教和自然則被推向邊緣化。于是,一部分肯尼亞當?shù)厝损б腊兹怂鶄鞑サ幕浇?。自此,在基庫尤這片土地上,誕生了新的教義。他們天真地認為白人的教義能保護他們永遠免于皮肉之痛。
白人通過傳播這種新的宗教信仰,不僅從物質上獲得了更多的土地、更高更堅固的樓房,鶴立雞群,還為他們后續(xù)大部隊進入做好了充實的物資準備,這種做法更是從心理上、精神上贏得了吉庫尤人民的信賴和支持,同時也贏得了更多的吉庫尤同盟軍。然而,白人滿口講著“仁慈和庇護”,實則卻像長蛇一樣攀附在吉庫尤的土地上,啃食著當?shù)厝?。他們用此種假文明的面紗遮蓋了它真實的政治目的。任一鳴在他的文章說道:“在后殖民時代的非洲,殖民者留下的最大一筆遺產(chǎn)就是宗教。宗教在非洲殖民地國家的傳播是另一種形式的殖民,他對殖民地的占領和統(tǒng)治方式不同于槍炮,也不同于語言,它直接作用于人們的精神世界,從根本上改變?nèi)藗兊娜松鷥r值觀?!?/p>
正如小說中深受法國同化政策影響的白人執(zhí)政者約翰·湯普森所堅信的:“管理一個民族就是管理這個民族的靈魂?!卑兹酥趁裾卟粌H通過傳播他們的宗教來達到一定的政治目的,他們的文化霸權和文化滲透更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小說中湯普森偶然結識了兩名非洲學生,這兩名非洲學生“無論在衣著、言談還是智力上都與英國國民沒有任何差別”,他們的思維完全符合西方人的標準:理性、秩序和分寸,而不像非洲所慣有的那樣:感性、缺乏邏輯和迷信。顯然,歐洲白人的各種思想觀念和文化精神在這兩位非洲學生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西方人所傳播的西方文化,讓非洲人認為是高級的、先進的、地位高的,而他們本土的文化則是低級的、落后的、從屬地位的。為了顯示他們與其他非洲人的地位高低差異,他們將自己本土的非洲文化邊緣化甚至棄之甚遠,轉向認同西方文化,認為西方文化即代表著中心文化。而這種文化認同實則讓歐洲殖民者沾沾自喜,也讓小說中的湯普森形成了這種觀念,“大英帝國版圖擴大的過程就是一個偉大的道德觀念的發(fā)展過程,我們必須建立起一個統(tǒng)一的大不列顛民族”。這實則更加堅定了他們殖民非洲的信念,加大了他們的政治野心。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是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在白人宣布緊急狀態(tài)之后,基督教的宗教復興運動蔓延到了肯尼亞,基督教徒們像著了魔一樣地大肆宣傳基督教的福音,他們努力試圖讓人們認為上帝與吉庫尤之神“恩迦”是一樣的,想方設法解釋“基督教信仰的傳統(tǒng)和吉庫尤人推崇的傳統(tǒng)富有淵源”,以便以這個借口讓人們接受并信奉基督教。然而吉庫尤的“茅茅組織”并沒有受到他們的蠱惑,他們將融爾地區(qū)復興運動的領導人牧師杰克遜用“砍刀剁成了碎片”,使他成為這個地區(qū)第一批被處死的基督徒。他們用殺一儆百的方式向基督教徒宣告,他們的信仰是神圣不可動搖的,白人打著宗教旗號來迷惑他們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在后殖民環(huán)境下,武力不僅僅是對抗殖民主義的工具和形式,它更是對抗文化滲透和文化霸權的有效武器和重要手段。
作為一種傳統(tǒng),非洲一直盛行婦女的割禮術,這是自古以來就保留的一種儀式。盡管在現(xiàn)在看來,這種行為很殘忍,對女性極其不公平,是一種落后的傳統(tǒng),但是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中,這是非洲的一種文化傳統(tǒng)和文化習俗。而在課堂中,穆鈕老師自己信奉基督教,公然認為婦女割禮術是異教徒的行為。作為學生的基???,在聽到這話時,立馬站起來反駁老師:“這只是白人的說法。《圣經(jīng)》里并沒有提到婦女的割禮術。”
因為穆鈕老師信奉基督教,故而在他眼里其他的教義都是異教,包括吉庫尤本土原始教義,他才說出婦女割禮術是異教徒的行為,這也就說明吉庫尤當?shù)夭恍欧罨浇痰娜罕姸际钱惤掏?,他的行為不僅認為其他教義都是低等教義,同時還貶低割禮術這種傳統(tǒng)。他作為老師,同時還想把自己的非公正意識強加在學生身上。這是明顯地用自己的“中心文化”顛覆學生的“邊緣文化”。在面對這種“中心文化”霸權的時候,基??ú]有選擇沉默和接受,他克服心中對老師的害怕,直面說出老師的錯誤,用自己堅定的意識去挑戰(zhàn)老師的“中心文化”。在這種文化霸權的境遇中,基??ㄗ罱K使老師意識到自己的確錯了?!?《圣經(jīng)》中不但沒有提到婦女的割禮,而且也沒有明確譴責割禮這一行為”。也正是基希卡這種敢于對抗文化霸權的精神和敢于消解強權文化對弱勢文化的欺凌控制的氣魄,才使得他后來成為“茅茅組織”的領導人,成為肯尼亞民族英雄,也影響了更多的同胞反抗殖民主義。
想要反抗殖民主義,爭取民族勝利,不僅要在軍事方面積極抗戰(zhàn),更要在思想方面積極反抗。正如魯迅棄醫(yī)從文的原因就是意識到在精神上的麻木比身體上的虛弱更加可怕。要改變中華民族在世界上的悲劇命運,首要的是改變中國人的精神。這對每一個民族都是適用的。物理條件上的獨立只是基礎條件,真正的自由和獨立是人民思想和精神的獨立。在面對外來文化侵略和滲透的時候,應該堅持自己本國的立場,應該像R 將軍“只相信我們肯尼亞人民”。只有這樣的精神覺悟,戮力同心、嚴陣以待,維護肯尼亞本土文化的尊嚴,“從殖民主義的枷鎖中解脫出來,從基督教教義中解脫出來,從一切影響著非洲文化的外族文化中解脫出來”,才能在真正意義上達到精神的獨立,民族才能徹底獨立和覺醒。
在《一粒麥種》中,恩古吉以一種復雜的文風將不同時間段的各種事件巧妙地串聯(lián)在一起。該小說也具有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對于殖民地來說,最可怕的殖民并不是軍事殖民而是宗主國通過主宰殖民地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或者這種文化殖民來達到其支配目的和政治目的。而肯尼亞人民以及非洲人民在面對這種現(xiàn)象的時候,需要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性和獨特性,努力弘揚本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時刻認識到民族覺醒的意義,不應迷失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