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與《摩羅詩力說》均表現出對文學社會功能的重視,但通過對比可發(fā)現,梁啟超從國家立場出發(fā),強調文學在新民與群治中的重要作用,而魯迅則更重視文學特有的審美屬性,并期待摩羅詩人的出現,立足獨立個體加以啟蒙,以實現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對世俗的反抗。
關鍵詞:魯迅;梁啟超;文學功能
《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反映出維新失敗后,梁啟超對小說與國民政治關系更深一層的認識。而自稱受到梁啟超影響的魯迅在日留學期間寫的《摩羅詩力說》表現出與梁啟超不同的對文學的認識。本文試從新民與立人、制度與文化、致用與審美三個層面對比分析《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和《摩羅詩力說》中所反映的梁啟超與魯迅對文學社會功用的不同體認,并借以管窺兩個歷史階段對文藝功能的認識流變。
一
結合梁啟超在《愛國論》中“以國事為己事,以國權為己權”的評價可以看出,其新民的立足點是群體。梁啟超推行群體觀念,“要求民眾個體對集體的服從,國民對國家的盡責”,試圖通過群體力量的動員與整合實現民族的振興。
相較于梁啟超對群治的強調,民眾這一群體概念在《摩羅詩力說》中帶有了負面色彩,“死守真理,以拒腐愚,終獲群敵之謚”“借眾以陵寡,托言眾治,壓制乃尤烈于暴君”。庸眾對天才的絞殺,使得魯迅對群體抱有警惕,并號召摩羅詩人對庸眾反叛。不論是對摩羅詩人“不取媚于群,以隨順舊俗”特點的表述,還是對“凡立意在反抗,指歸在動作,而為世所不甚愉悅者悉入之”的概念界定,都表現出魯迅克服了梁啟超以群體性阻礙個體性的劣勢,把具有獨立個性的新人放在主導位置,“任個人而排眾數”,強調個人的獨立意志和自由思想。
梁啟超“新民說”與魯迅“立人”這兩種異質性的表述的背后“隱含著救世主與診病者這兩種不同主體身份意識的抵牾?!绷簡⒊瑥奈膶W與群治的關系出發(fā), 利用文學新民,“是重在個人對國家的義務”,從上至下對國民的政治能力提出要求,對“不可不犧牲個人以利社會”的行為加以肯定;魯迅把國家和個人的關系顛倒過來,“強調文學作用于國民的重點在于個性的張揚,塑造自由獨立的人格,從而將梁氏的新民上升到新人,將個體人從封建桎梏下解放出來,恢復人的本來面目”。
二
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中,梁啟超把“因風水而阻止鐵路,阻止開礦”“名節(jié)大防掃地以盡”“傷風敗俗之行,毒遍社會”等社會亂象歸因于小說后,發(fā)出“大圣鴻哲數萬言諄誨之而不足者,華士坊賈一二書敗壞之而有馀!斯事既愈為大雅君子所不屑道,則愈不得不專歸于華士坊賈之手”的感慨。從中可以看出梁啟超在強調小說新民時,“從未走到可以承認廣大人民群眾可以離開圣君賢相自己去實現自己的獨立社會要求和思想要求的地步”。而《摩羅詩力說》中,魯迅顯而更加強調文學“攖人心”即干預人的靈魂的獨特作用, “從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個性解放的高度審視文學”,他希望通過奴性的療救,自由精神的發(fā)揚,世俗倫常的反抗,使“國人之自覺至,個性張”,實現“沙聚之邦,由是轉為人國”的目標。
《新中國未來記》作為政治小說的代表,貫徹了梁啟超對“各國政界之日進,則政治小說為功最高焉”的認識,而孔覺民“孔子旁系后代”的角色定位,也表現出他對傳統(tǒng)儒學的認同。正如王富仁評價的那樣,梁啟超公開抵制的是保守守舊的陋儒假儒,“而對于站在封建國家的整體利益、社會利益之上并建立了維系全社會公共秩序的儒家倫理道德體系的古圣先賢”卻是認同的,這也使得梁啟超對文學功用的看法建立在了傳統(tǒng)“文以載道”“詩無邪”等觀念上。但面對“詩無邪”之說,魯迅指責這一說法限制了情感的自由表達,成為封建統(tǒng)治的幫兇,“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強以無邪,即非人志”。此外,以《狂人日記》為例,狂人對“吃人”的封建禮教文化的反叛,“救救孩子”的吶喊,表明魯迅相較于梁啟超對世俗道德的認同,更希望摩羅詩人“爭天拒俗”。魯迅否定的不僅是陋儒假儒,而是儒學自身,“是從它就的至圣先師開始建立的整套學說,它的忠孝節(jié)義的本質內容,它的仁義道德的基本內涵,它的與封建等級制度擁抱在一起的封建等級觀念。”
“鐵屋子沒有砸碎,培養(yǎng)出來的新民不過是更加合格的奴隸”,魯迅糾正了梁啟超政治啟蒙中忽視封建文化對個人戕害的弊端,借文學之力,提高了啟蒙的深度。
三
《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提出小說的四力“可以盧牟一世,亭毒群倫,教主之所以能立教門,政治家之所以能組織政黨,莫不賴是”,而小說“文學之最上乘也”地位的確認,也是緣于“此四力所最易寄”,將小說與立教門、組政黨類比,體現出功利主義的傾向。而《新中國未來記》中,孔覺民的演說儼然成為小說的主體內容,小說成為政治的宣言書。這一創(chuàng)作缺陷也反映出梁啟超對政治小說的認知,“政治小說者,著者欲借以吐露其所懷抱之政治思想也。其立論皆以中國為主,事實全由幻想?!绷簡⒊琛缎轮袊磥碛洝钒l(fā)表政治主張,體現出鮮明的政治寓意而淡化了審美要求。
《摩羅詩力說》通過對比文學與格言、歷史書冊、科學等的不同,“故其為效,益智不如史乘,誡人不如格言,致富不如工商,弋功名不如卒業(yè)之券”,進一步明確了文學的審美特質,其對文學不用之用的認知,“文章為美術之一,質當亦然,與個人暨邦國之存,無所系屬,實利離盡,究理弗存”,減少了作家將文學直接變成改造政治的工具的可能,而更強調其藝術表現力,能“使之觸之,則雖不言質力二性,而冰之為物,昭然在前,將直解無所疑沮人?!庇纱丝梢?,“文章之用不是直接作用于知識(益智) 、道德(誡人) 和實利(致富功名) 等具體效用”,文章“涵養(yǎng)人之神思”的作用比上述各種具體效用更為根本。
總之,通過對比《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和《摩羅詩力說》,得以管窺兩個時期的啟蒙先驅對文學社會功用認識的流變過程。魯迅對梁啟超輕個人而重集體、輕文化而重制度、輕審美而重致用的文藝思想進一步地修補和發(fā)揚,體現了他超越性的眼光。而梁啟超源于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擔憂,對文學功用的強調,也使得近代文學更多地承擔了歷史的血與淚,具有了超越游戲文章的憂患色彩。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11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
作者簡介:
毛琳琳(1998-),女,河南安陽人,河南大學本科生,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