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沈嘉祿
這是我第二次去費孝通江村紀念館了。這次村干部請來曾24次接待費老的“農(nóng)民教授”姚富坤先生講解,賽過聽了一堂課,印象深刻。
大家知道,作為社會學家的費孝通,他的學術地位是由《江村經(jīng)濟》這篇論文奠定的。所謂江村,就是吳江七都廟港的開弦弓村。
當年費孝通在東吳大學學的是醫(yī)科,跟魯迅相似,突然認識到中國人“腦子有病的人比身體有病的人還多”,于是在1930年轉入燕京大學社會學系,1933年去清華大學社會學及人類學系讀研究生,師從俄國人類學家史祿國,成為中國最早在本土獲得社會人類學碩士的青年學者。1935年12月,費孝通攜新婚才三個月的妻子王同惠去廣西瑤山進行社會學調(diào)查,誤入瑤人設下的“虎阱”,被滾落下來的木石砸倒。費孝通因身受重傷不能站立,王同惠在返回求救途中跌落山溝遇難。第二年費孝通還鄉(xiāng)養(yǎng)傷,并為出國留學做準備。這時,費孝通的姐姐費達生已在開弦弓村建起一個生絲精制運銷合作社,也可說是中國農(nóng)民最早經(jīng)營的制絲企業(yè)。姐姐請弟弟小住幾日并順便做些社會調(diào)查,費孝通在開弦弓村逗留了一個多月,收集了大量一手資料。
大學生源源不斷地過來,沿著費老的足跡走進江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當年秋天費孝通抵達英國,師從倫敦大學的布·馬林諾斯基,博士論文《江村經(jīng)濟》一下子震驚了西方社會學界,被譽為“人類學實地調(diào)查和理論工作發(fā)展中的一個里程碑”。接下來費孝通寫出了《鄉(xiāng)土中國》、《鄉(xiāng)土重建》、《皇權和紳權》等一系列名著,在1981年重訪開弦弓村后寫出的《三訪江村》,為深化農(nóng)村經(jīng)濟改革貢獻了重要思想。
自1936年《江村經(jīng)濟》問世后,費孝通先后26次訪問江村。江村成為世界認識中國農(nóng)村的一個窗口。
今天,開弦弓村的老樹小路還在,一弓一箭的河道依然,民居多半保留著粉墻黛瓦的式樣,屋前屋后還有隙地種些蔬菜或花果,石榴花在綠蔭深處盛開。我們考察了用老屋改建的村民文化講堂,欣賞了兩位年輕人表演的提線木偶昆曲,一個投資五百萬元的鋼木結構市集正在建造中。最后走進一家民宿喝阿婆茶,配以青團子、黑麻糕、扁尖豆腐干、淡蝦干、香瓜子、鰻鱺菜。民宿女主人周小芳說:“費老來我們家喝茶,也是這樣的?!?/p>
周小芳是本村人,身為姑娘時就多次見到費老坐船在村碼頭停靠上岸,他不住政府招待所,喜歡在近水的周文昌家投宿。不承想后來她居然嫁到了周家,成了里里外外一把手的“家主婆”。她多次接待費老,至今還保留著費老在他家臨時辦公的書房布置,惟一桌一椅一柜而已。“費老每次回到村里,就喜歡住在我家,與我公公和先生都談得來?!敝苄》贾钢鴫ι系恼掌嬖V我。
哇,墻上的信息十分豐富,除了費老重訪江村的影像,還有不少大學生、研究生甚至中央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部司局級干部在此作農(nóng)村調(diào)查時投宿此處的留影。
村里有一條“足跡路”,就是當年費老上岸后經(jīng)常走的村路。周小芳的民宿也叫“足跡”。此前的瓦房已經(jīng)改建為四層樓房,設有七個房間,可供九人住宿,每人每天200元,包三餐。按照美麗庭院的要求,這里綠植遍地,花架花壇和遮陽傘都配齊了,地磚鋪成的步道十分平整。新冠疫情以來,全國各地的民宿基本停擺,但“足跡”有穩(wěn)定的客源,周阿姨相當篤定,被褥洗換勤快,三餐烹調(diào)入味。她先生是實驗學校的美術老師,女兒在村里當會計。她也想退休,但是下一年度的大學生早早地預訂了房間。
江村在,大學生就會源源不斷地過來,沿著費老的足跡走進江村的昨天、今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