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田
歷史從來都不缺乏誤解,但解開誤解也不難,因為歷史通常也是一部人性史。
溫柔的蛾眉
很多人都誤以為唐代仕女妝容多是蛾眉妝,即像一對飛蛾翅膀般的粗粗的眉妝——因為前有虢國夫人“淡掃蛾眉朝至尊”凌空上位,后有貴妃楊玉環(huán)“婉轉蛾眉馬前死”千古繞梁。古代的流行,一般都是從宮闈到民間,兩位重量級的宮廷美人都翻了“蛾眉”的牌子,成為蛾眉代言人,這蛾眉妝的效果能差嗎?上行而下效幾為必然。但如果換位思考一下,你作為一位后宮爭寵的美人。是東施效顰勝算更大,還是真我個性劍走偏鋒?
于是就有梅妃江采蘋的《一斛珠》來暗暗戳心:
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汨污紅綃。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這是在跟皇帝撒嬌了——“走走走,你還送我珍珠干什么?你還惦記著我干什么?你去找那個胖女人好了!我又不能出宮門和你玩耍,無聊得快要死了!”
結果如何呢?馬嵬坡兵變之后,唐玄宗果然又想起梅妃,可惜梅妃壽數不長,并沒有等到皇帝重新臨幸的那一天,但這是另一回事。
有人統(tǒng)計過,在泱泱大唐,婦女的眉型居然有十幾種之多,柳葉眉也可以和蛾眉一爭長短。正應了那句: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猜測蛾眉之所以流行,一是和胖胖的臉型相得益彰,魁梧的臉型需要有壯碩的眉型來輔佐;二是許多李唐皇室成員都與胡人有著謎之深交,物質極大豐富,觀念空前開放,審美特別多元,所以
對今天看來“怪怪的”,那時候說不定正是“萌萌的”蛾眉,就空前興盛了起來,成為唐妝的第一特色。
仙山的頭冠
進入宋朝之后,恢宏大氣的國風變得婉約多情,愛憎分明的表達重寫意不重寫實,我們依然看到,北宋皇后們的眉妝雖依然保持濃眉型的暈染,但再也沒有《簪花仕女圖》中小蛾眉的活力嬌憨,雖然花鈿依然貼在額頭,面靨也分列兩頰,但金的紅的黑的翠的一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素白皎潔的珍珠貼面……
如同宋詞一樣,花、夢和夜晚多了起來,“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越來越像宋朝妝容的主旋律。近期熱播的《清平樂》中,與武后同出生地的皇太后劉娥,雖然也喜歡穿天子龍袍,干涉朝政,阻撓太子,屢次試探群臣“武后如何?”卻遲遲不敢稱帝,不敢實施抱負。她無比認同自己和武后的某種聯系,又始終隔著一道說不出口的珠簾。劉娥在晉祠圣母殿供奉酷似自己面容的古代賢妻與帝王之母的化身——邑姜,從邑姜的妝容看,北宋的宮妝較唐代已清淡不少。
在這個神奇的北宋,我們生生看到:會寫“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豪放派掌門人蘇軾,居然也能趴在地上觀察小舞姬“涂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會寫“塞下秋來風景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汨”的大丈夫范仲淹,也能惆悵詠出“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這樣瓊瑤式的“相思汨”;更不用說其他人了。這樣的北宋,這樣迥異于大唐的多情氣象,你大概才能理解為什么“你是這樣的宋仁宗”(在朝廷上為自家老丈人求官而被包拯唾沫星子噴了一臉,并自行擦干……),而不是其他人。
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宋代皇后畫像(群)中,除了例牌的鳥雀、瑞草、祥云與珠寶的堆砌之外,頭冠上還可以看到仙山與仙女。著名的遼代貴族婦女墓出土的山水圖軸上(10世紀,對應北宋)出現的并非真實的山水,而是想象中道教神仙居住的圣地,它代表了當時貴族們(或說畫家與畫家機構的贊助人)對于來世安寧空間的神往,也是神靈畫與人物畫結合的體現,而且她們還把這種理念戴在自己的頭上……若這都不算知行合一,我無言以對。
《清平樂》有一個觀點我是贊同的,人都有自己的私欲,有人想當皇帝,有人想當女皇帝,以為當了皇帝就得到一切,卻保不了公主的幸福(相比南宋的公主更加不幸福);想當女皇帝算計一生,卻止步于太后,遲遲跨不過那道坎……但大家的彼岸殊途同歸,都是縹緲的仙山與仙家,如何平衡或干脆平息掉自己的欲望,如何在環(huán)境和禮教的束縛中活出真我個性,則是縱橫一生的煎熬與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