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陣

樹林里有一棵拇指粗的小白楊，叫盼盼，它有天竟然突發(fā)奇想，要去世界各地旅行。說也奇怪，當(dāng)它涌起這個念頭還不到三分鐘，一個騎著根枯樹枝、披著藍(lán)色斗篷的巫婆就飛到它身旁。

“你打算去世界旅行嗎，盼盼？這個主意好，我可以幫你?！蔽灼哦读硕端{(lán)色斗篷，湊近盼盼神秘兮兮地說。

“我心里想的，你怎么知道？”盼盼眨巴幾下眼睛，好奇地問。

“因為我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好心巫婆！剛才經(jīng)過這里，我看你樹葉搖晃的樣子，一猜就中?！?/p>

“真厲害！可你怎么幫我，我又怎么謝你呢？”

“一句咒語的事！不過你如果真心要謝嘛，就把妨礙你去世界旅行的東西送我?！?/p>

“那是什么？”

“你腳下的樹根！樹根不是總牢牢拉著你，讓你寸步難行嗎？”巫婆裝得漫不經(jīng)心，偷偷瞟了幾眼盼盼腳下的樹根。

“別相信她的鬼話！一棵樹若沒樹根還能活嗎？可千萬別答應(yīng)她！盼盼，只要你不答應(yīng)，巫婆的咒語就白念了。我發(fā)過誓，要陪你長成參天大樹的啊?！睒涓辜钡卮蠛啊?/p>

“閉嘴！可惡的樹根，你不想讓盼盼旅行，還阻止我?guī)退葧嚎次以趺词帐澳?！”巫婆低頭小聲威脅道。她后面那句話，小得只有樹根才能聽到。

“你做夢，盼盼不會信你的！”

可結(jié)果盼盼還是答應(yīng)了巫婆，因為它太想到世界各地去旅行了。

“呼啦呼啦呼！”巫婆馬上念動咒語，隨即招來一股風(fēng)，這股風(fēng)像鋒利的鋸子，嗖嗖地切向盼盼腳下的樹根。因為事先巫婆抓了把土撒在盼盼身上，它竟一點(diǎn)兒也沒感覺到疼，就脫離了樹根緊緊擁抱它的手臂。

“這下好啦，你自由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這沒用的樹根送我，我的坐騎早餓了。若以后需要我，就念‘呼啦嗚哩哇啦，我會馬上趕來！”

巫婆一揮手，盼盼的樹根被拔起，馬上化作一片樹葉。這樣，巫婆的枯樹枝上，就有了一片樹葉。

她嗖的一聲飛走了。

沒過多久，失去樹根的盼盼幾乎要栽倒在地，不過到世界旅行的強(qiáng)烈愿望支撐著它，使它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往前走。剛走出樹林沒多遠(yuǎn)，它就累得喘不過氣來，只好趁勢趴在一堵快要倒塌的土墻上。就在這時，它又感到腳下疼痛難忍，那種鉆心的疼從腳底直沖腦袋——枝葉蔥蘢的樹冠。它的腦袋開始昏昏沉沉，如果不是土墻勉強(qiáng)支著盼盼的下巴，它的臉恐怕要全部貼到墻頭上了。

“呼啦嗚哩哇啦！”它忍不住念道，藍(lán)斗篷巫婆應(yīng)聲而至。

“我剛飛到爪哇國邊上，聽到你叫我，就急忙趕過來，迅速吧！”巫婆晃著腦袋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說。

“我腳疼，頭好沉啊！”

“到世界旅行就要付出代價，不管是人，還是樹。這樣吧，如果你答應(yīng)把樹冠也送我，我可以再幫你一次?！?/p>

“那好吧，只要能去世界旅行?！?/p>

盼盼咬咬牙答應(yīng)了，因為它實(shí)在受不了那種頭重腳疼的折磨。

巫婆再次蠕動嘴唇，又招來一股嗚嗚尖叫的風(fēng)。

咔嚓嚓，盼盼的樹冠被風(fēng)齊刷刷弄斷了。巫婆一揚(yáng)胳膊，偌大的樹冠，像沒柄的傘那樣在空中旋轉(zhuǎn)，隨即也化作一片樹葉，安進(jìn)她的坐騎——那根枯樹枝上。

“這回感覺好多了吧？放心旅行去，別忘了遇到麻煩念‘呼啦嗚哩哇啦！”

巫婆騎上有兩片樹葉的枯樹枝騰空而去。

這下盼盼真的輕松多了，它既未感到腳痛，也不覺得頭沉。事實(shí)上它已經(jīng)沒有頭了，變成了一根小木棍。

小木棍盼盼馬上離開土墻，開始蹦蹦跳跳四處溜達(dá)。它快活極了，無拘無束，而且身輕似燕，仿佛一個箭步就能躥到天邊。

不過這是炎熱的夏天，頭頂火辣辣的太陽，把世界烤得像一個火爐。盼盼跳累了，口渴了，肚子餓了。它想喝水，但沒了樹根。它想吃東西，可身上連一片樹葉也沒有。它想找個地方?jīng)隹?，卻已累得筋疲力盡，幾乎要跌倒。

“呼啦嗚哩哇啦！呼啦嗚哩哇啦！”盼盼念了無數(shù)遍咒語，可哪里有藍(lán)斗篷巫婆的影子！

恰巧，盼盼認(rèn)識的喜鵲佳佳從遠(yuǎn)處飛過來，盼盼急忙大喊：

“佳佳，快到我這里來！瞧我也能旅行了?！?/p>

“你是誰?。繌哪膬旱粝聛淼囊桓竟?，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沒工夫跟你閑聊，我要找個樹蔭躲起來。”

“我是小白楊盼盼??！”

“盼盼，不可能！它一直都在樹林里，它有一片小小的好綠蔭?！奔鸭雅闹岚蝻w走了。

喜鵲佳佳竟然不認(rèn)識自己了！瞧盼盼那樣子，如果它照鏡子的話，恐怕也認(rèn)不出自己來吧。

也許天太熱，喜鵲佳佳飛得很慢，盼盼不由自主跟著它跑，雖然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后來佳佳飛沒影了，盼盼就在河邊的一株老楊樹下停下來。

“孩子，你咋把自己弄成這樣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一棵小楊樹，對不對？”那棵老楊樹伏下身，關(guān)切地打量著盼盼。

“我是小白楊盼盼啊，因為想去世界旅行，被巫婆施了魔法。老爺爺，我該怎么辦？”盼盼傷心地哭起來。

老楊樹一邊用清涼的樹蔭為盼盼遮擋火辣辣的太陽，一邊伸出低垂的枝葉安慰它。

“去世界旅行，這個念頭沒錯，錯的是你弄丟了樹根和枝葉。如果天下的樹都像你這樣到處亂跑，世界還有安靜的家園嗎？不過不要緊，對于我們楊樹來說，只要樹皮還在就好。你失去的樹根、樹冠，也許還能找回來。其實(shí)，對于一棵樹來說，還有什么能比跟隨四季旅行更美好的事呢？你看，頭頂?shù)乃{(lán)天，腳下的土地，每天都是新的?。　?/p>

聽了楊樹爺爺?shù)脑?，盼盼羞愧地低下了頭。就在它們說話的當(dāng)兒，遠(yuǎn)處傳來隆隆的雷聲，烏云慢慢布滿了天空。緊接著，大雨嘩啦啦下起來。

“我會記著您的話的，老爺爺，再見！這次我是真的要去旅行啦?！?/p>

“祝你好運(yùn)！”老楊樹也沖盼盼揮手道別。

盼盼隨著雨水匯聚的溪流，磕磕絆絆游到了河里，又漂了不知道多少天，終于在下游河畔停下來。河水把它沖到岸旁的一個石縫間，便再也推不動它了。于是，盼盼艱難地，但是非常筆直地站立起來。

雨過天晴，暴漲的河水慢慢退去，盼盼努力把腳深深扎進(jìn)石縫下面濕潤的泥土里，它的頭努力伸向外面的天空。

過了段日子，盼盼又感覺到一種溫柔細(xì)密的力量擁抱自己的腳了。

“是你嗎？樹根！你回來了？我……我真的對不起……”盼盼感到非常羞愧。

“當(dāng)然是我，你的樹根！巫婆不能把我全部帶走，因為我的心始終和你在一起！我還會永遠(yuǎn)陪伴你，盼盼，直到你長成參天大樹！”

春天來了，小白楊盼盼又重新發(fā)出一樹嫩綠的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