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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而一朝別(六)

        2020-07-04 03:29:33林桑榆
        花火B(yǎng)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青豆光陰

        上期回顧:各懷鬼胎的四人行接近尾聲,原本的寧靜也被一場流星打破?;秀敝?,程改改突然想起小春被帶走時說的那句話——

        “喜歡一個人……為什么藏不住呢。”

        “沒什么一定要我回濱城親自解決的事情嗎?”

        深更半夜,葉慎尋電話騷擾周印,講話找不到重點。

        揣著肚子的盛杉好不容易睡著,周印只能起床,把自己晾陽臺上。春夜的風(fēng)依稀存有涼意,他睡意全無,腦袋澄明:“別告訴我,你跟去的時候沒預(yù)料到這幕出現(xiàn)的可能性。”

        非往這趟旅行扎堆的是他,這會兒想東想西,責(zé)怪程改改應(yīng)該看流星不該看他?

        這兩個人怎么都的如此德行。

        “我不是為了慎星嗎?!庇腥死^續(xù)嘴硬,“他要再出意外,我和老爺子都得垮。”

        周印唇一撇:“你們家安保的錢這么好賺?哪天失業(yè)我來應(yīng)聘。”

        言下之意他根本不用親自跟去。

        葉慎尋被噎,下意識摸煙,才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因為那場大手術(shù)與尼古丁絕緣,禁不住走了會兒神。

        有的事情就那么玄乎,不信不行。

        那日他硬拖著程改改下了超載的大巴車后,買了小越野,上去就聽頻道廣播說鄉(xiāng)道有輛超載大巴失了事,懸崖側(cè)翻、情況慘烈,傷亡人數(shù)不定。

        谷朵心有余悸地對他講:“還好你報了警,要不然翻的可能就是我們那輛?!?/p>

        葉慎尋表面故作鎮(zhèn)定,心底卻狠狠松口氣。

        本來程改改還被折騰得有點賭氣,那會兒才緩和了緊繃的臭臉,沖葉慎星和青豆吐了下舌頭。

        她做事素來憑心意,絲毫不計后果,葉慎尋正因為太了解才不放心。

        可他真的就只是單純地不放心葉慎星?

        答案他竟不敢深思。

        “再說,”這頭,周印沒停止飛刀子,“你不看人家,知道人家看你?”

        葉慎尋心口再一痛,當(dāng)下就有了掛電話的沖動:“是我打錯了算盤,居然妄想從你這兒得到解決之法?!?/p>

        都說旁觀者清,這廝就不能出個靠譜的主意?只會講風(fēng)涼話!

        周印聳聳肩:“解決之法很簡單,你自己也清楚的,離婚嘛。一旦離了婚,她去哪兒,你都可以追。她看你,你就吻。再不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地正法……也無可厚非?!?/p>

        有人太陽穴突突地跳:“歇了吧。”他死心講。

        周印卻來勁了:“嗨呀,差點忘了,連婚都不用離。你和谷朵貌似還沒去拿紅本兒吧?”

        一針見血。

        谷朵那姑娘,周印沒深交過,不是很了解。截至目前來看,有點傻的樣子。

        葉慎尋對扯證這件事一直拖著,黑不提白不提的,她也不問。遑論它婚禮多風(fēng)光,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是她不扯的。”

        仿佛猜到周印內(nèi)心想什么,他出口回應(yīng)。

        不過,多多少少還是與自己有關(guān)。在這點上,葉慎尋捋不清。

        前幾個月陰差陽錯得知那丫頭的“死訊”,他幾乎不在狀態(tài)了。公司雖然照常去,可每天渾渾噩噩的,文件簽錯字的時間大有,差點惹上官司。

        谷朵的孩子也是他走神不小心撞到對方,她摔倒,當(dāng)時就一地血紅。

        可她說:“感謝?!?/p>

        殘存的母性讓她下不了決心進入手術(shù)室,然而每每瞧著翹起來的肚子,腦海里還是會控制不住浮現(xiàn)出“孽種”兩個字。

        “一定是命運,葉慎尋?!?/p>

        她連名帶姓地叫他,表情恍如隔世,令他幾度產(chǎn)生錯覺。

        “是命運把我?guī)У侥愀埃敲\讓這孩子出現(xiàn)又消失,將我倆重新系在一起。盡管這樣說話很傻氣,但我愿意。我愿意等你傷口結(jié)痂,等你的回憶風(fēng)化,等你帶我去民政局的原因從責(zé)任變?yōu)閻矍?,再向全世界宣布我的姓名。?/p>

        原本婚禮她也不急著舉行的。

        若非事關(guān)葉氏股價波動,有必要向葉忻交差,估計兩個人還在循序漸進培養(yǎng)感情。

        要說完全沒動容,葉慎尋沒底氣,畢竟他不是真的鐵石心腸。

        其實他比谷朵更期待那一天的到來。解脫的一天。

        屆時愛誰都可以,只要不是她,那個光是聽聽名字就叫他兩耳發(fā)痛的女孩。

        “沒你想得那么簡單,周印?!?/p>

        深山?jīng)鲆估?,有人的聲音仿似也跟著沾了霜:“不管有沒有那紙婚書,外界眼里我都是已婚人士,不可能隨心所欲。”

        “再者,”他頓了頓,“從我答應(yīng)谷朵給彼此機會的那刻起,在我心里,就已經(jīng)是她的丈夫了?;蛟S吧,我一時還難以做到對程改改視若無睹,但我正在努力?!?/p>

        “努力沒什么成效的樣子呀?!?/p>

        “……總經(jīng)理說話,副總能不能不要杠。”

        周印都快被他逗笑了:“能不能不要一沾上程改改,你就變智障?!?/p>

        葉慎尋差點脫口而出:“我這是沾上程改改嗎?我這是沾上了愛情?!边€好他忍住了,否則他在周印面前下輩子也翻不了身了。

        去他的愛情。

        “哦,對了?!迸R掛斷,葉慎尋想起什么,囑咐,“不許告訴你老婆結(jié)婚證的事,否則兄弟沒得做。”

        盛杉嘴上將程改改貶得一無是處,實則早將她看作自己人,護犢子得很,什么消息情報都會送到對方手里去,他可不想被看笑話。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給彼此可能性了。

        以前閑暇時,葉慎尋私下看過程改改寫的一些無病呻吟的東西,里面有句話說:“喜歡一個人,就是親手把刀子遞到對方手里去。你是死是活,全憑對方心情。”

        他不想遞刀子了,不想每天戰(zhàn)戰(zhàn)兢兢擔(dān)心死亡或失去,演悲傷獨角戲。

        “嘩——”

        周印推門的動作很輕,盛杉還是悠悠轉(zhuǎn)醒。

        旁邊的床空了有些時間,溫度已流失,她敏感地察覺到,圓身半坐:“搞什么呢?!弊炖锖黠@睡意。

        誰知立在門邊的人打量她許久,忽而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杉杉,打我吧?!?/p>

        看著如今的葉慎尋,他方知當(dāng)年的自己有多矯情。明明可以少受點折磨的,明明可以更早幸福的,他就是要選擇旁門左道,害她走了好遠好遠的路,跟得如此辛苦。

        盛杉不明他此刻的千頭萬緒,以為他開玩笑。定睛一瞧,卻發(fā)現(xiàn)男子神色極其認(rèn)真。

        倏爾,她變了臉,身子坐得溜直。

        “誰?!崩洳欢∫痪?。

        周?。骸肮??”

        “哪個小妖精?你新招的小秘書……還是解綾?!”

        周印哭笑不得。

        原來不是他的問題,亦不是她的問題。

        而是再聰明的男人或女人,一旦碰上感情,智商統(tǒng)統(tǒng)為零。

        離開銀河勝地,我們按照原計劃去往云南。

        開往麗江的K9686雙層列車,據(jù)說是全國最高端的火車。

        它采用雙層客廂設(shè)計,外部與內(nèi)部裝飾融入了納西族、傣族等當(dāng)?shù)厣贁?shù)民族的風(fēng)情特色。

        不僅如此,全車還覆蓋WI-FI,提供紙筆、明信片、創(chuàng)可貼等,同時設(shè)立有便民充電站,跟個小型機場般。

        一上車我就忙著拍照,并PO到微博給喜歡我的小仙女們看,興奮之余差點撞到其他乘客,被葉慎尋極其不耐煩地拎到身邊:“能別表現(xiàn)得跟鄉(xiāng)巴佬進城似的嗎?!?/p>

        我當(dāng)即不高興了:“憑什么瞧不起鄉(xiāng)巴佬?”

        沒有我們這些鄉(xiāng)巴佬,光有他們坐直升機的,哪兒能體會到人間煙火的樂趣。

        葉慎尋估計一路開車太累,懶得再與我爭斗,折身往列車的內(nèi)設(shè)酒吧去。我領(lǐng)著青豆和葉慎星亦步亦趨地跟,三雙大大的眼睛里都寫滿大大的好奇。

        列車上的酒吧倒沒有鬧市里的那般光怪陸離。它的燈光柔和,游客交談也都相對小聲,但也能隱隱感受到即將抵達“艷遇之城”的那種微妙氛圍。

        葉慎尋挑了一張六人沙發(fā)。沒多久,谷朵也從洗手間出來,自然地在他身邊落座。

        他問她要不要試下百利甜加牛奶,我沒經(jīng)多想就附議:“不醉人,還挺好喝?!痹捖洳虐l(fā)現(xiàn)不合適,那款調(diào)制洋酒是以前我喜歡的。

        果然谷朵表情僵了僵,不明顯,可我捕捉到。

        好在身邊經(jīng)過一兜售員,徐徐推著餐車,我轉(zhuǎn)移話題地叫住對方,買下幾份乳扇和餌塊,云南的特色小吃。

        青豆嘗了口乳扇,一種用牛奶制成的奶制品,估摸嘗到了近似拉薩的味道,一口氣吃了好多。

        葉慎星眼饞,其實沒多喜歡,就愛與她搶,兩個人有笑有鬧,氣氛一下熱了不少。

        我在嬉鬧中壓抑著自己的心跳,盤算著這場旅行到底什么時候結(jié)束。

        矛盾的是,我希望它盡快結(jié)束,別再每時每刻面對他倆的琴瑟和鳴。然而,我亦有一點點不舍得。

        因我心中清楚。這段旅程,或許是我這一生,唯一能陪葉慎尋走的路了。

        我總覺得我欠了他。

        哪怕他如今有愛,也有家。

        我不止一次在故事和雜志專欄中寫過,云南是個好地方,包括如今已商業(yè)化過頭的麗江。

        商業(yè)這東西具有雙面性。

        一來,它會改變原始面貌,讓事物少了些底蘊??烧f到底,集中的販賣區(qū)和景區(qū)鏈,的確給不熟路的游客帶來便利。

        我們抵達麗江正是下午三四點光景。

        五一小長假,游客很多,摩肩接踵,紅藍白綠的店鋪顏色都被人潮遮住了。

        我們定的客棧就在大水車附近,從頭鬧到尾,聽說到后半夜才有鳴金收兵的跡象。我愛熱鬧,葉慎尋卻表示要換地方??伤軕{空買輛車,總不能平地建套房。

        “公共大假都得提前訂房,哪兒輪得到你挑三揀四?!蔽覒弧?/p>

        他滿腹怨氣,打電話問了一圈確實如此,只好作罷。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fā)現(xiàn),你就在我身邊……”

        沿途走來,我被古城歌手洗腦,在房間里旋轉(zhuǎn)跳躍地收拾,嗨得不得了。

        睫毛膏、心機眼線、渣女波浪,酒紅流蘇耳環(huán)……統(tǒng)統(tǒng)get。

        行李箱里還躺著不久前才淘的連衣裙,我很喜歡。乳白色,裙邊綴了幾朵草莓,后背卻開了衩,剛好把我因為生病而瘦出的蝴蝶骨露出:“可愛又不失性感,完美!”

        正在和盛杉視頻的我歡天喜地講。

        盛杉一邊嚼水果一邊摸了摸鼻子:“嗯,難得眼光好?!?/p>

        連她都贊美了,我更無法無天,放出豪言說今晚就要在這座艷遇之城把終身大事解決。

        “但我不太會畫眉毛欸?!蔽仪笾袄袭嫴怀龊每吹男螤?,容易成蠟筆小新?!?/p>

        盛杉正好有心情和時間隔空指導(dǎo)我,有點兒成效,但效率太低,誰叫我手渣。加上谷朵和青豆一行人在樓下叫了我好幾次,我嘴上應(yīng)著,手上更不得其法,最后葉慎星敲了我的門。

        “橙……橙?!蹦泻⒀劬χ绷?。

        我的底氣更足,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讓他看著我化妝:“你先下樓,給我五分鐘!”

        葉慎星明顯好商量,點頭如搗蒜地離開了。

        葉慎尋見他空手而歸,眉毛皺更緊,親自來請。破小孩兒走的時候沒關(guān)門,也不知道他在門邊看了多久,聲音才響:“程小姐這是打算去C位出道嗎?”

        我嚇一跳,歪了一筆,精致的妝容立刻變得滑稽,氣得我大罵:“阿西吧!”

        客棧不太隔音,隔壁傳來咚咚敲墻的聲音。我只好作罷,匆匆擦了眉毛跟他出門去。

        當(dāng)天的集體晚飯是本地野生菌湯鍋,吃完后我一路看見小吃還是沒停手,尤其鐘愛烤土豆。

        谷朵張得和我七八分像,卻比我有出息。她大概不想丟葉慎尋的臉,除了正餐什么都沒往嘴里塞,還展示才藝給大家看。

        從前在望城,谷朵就以擺攤為生。望城也是旅游勝地,她自然學(xué)了很多討生活的技藝,譬如麗江著名的手鼓,她也精通一二。沒試幾下,她便將那首洗腦我的《一瞬間》給敲了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fā)現(xiàn)/你就在我身邊……”

        唱著唱著她就看了葉慎尋一眼,兩人四目相對,溫情脈脈。

        一個人眼里有光的時候,無論她是誰,你好像都會覺得她漂亮,起碼我現(xiàn)在深有感觸。

        青豆戳戳看走神的我,小聲道:“姐姐唱得更好聽。”

        我不清楚十余歲的她是否能準(zhǔn)確感知我們?nèi)说臍夥?,但我確定,她在取悅我,令我當(dāng)下有些感動。

        “噓?!蔽夜首魃衩?,“一般人我不唱給她聽。”

        忽而青豆笑更開,扒拉下我的肩膀,繼續(xù)和我咬耳朵:“哦,原來葉哥哥不是一般人,嘻嘻?!?/p>

        逃亡到拉薩時,葉慎尋曾送我一支綰長發(fā)的簪子。我嘴上說著浪費,內(nèi)心卻狂喜:這臭直男,終于開竅啦!于是當(dāng)天心情大好,唱了首歌給他聽,被青豆撞見。

        聽說世上最無能為力的兩件事是死別和生離。

        我想,應(yīng)該還有一件:那就是你努力想遺忘的回憶,卻阻止不了別人記得。

        麗江古城大大小小的酒吧很多,我們挑了最熱鬧的一間。

        谷朵手機響,她看了眼來電顯示,跑到外面安靜的地方去接。服務(wù)生正好前來點單,我搓搓手躍躍欲試,口還沒開,嘴里突然被塞進一顆糖,很有辨識度的杧果味兒。

        我咂巴幾下嘴,瞬間嘗出是一款韓國解酒糖。

        這款解酒糖,在我和葉慎尋同處一屋檐下的時候,常常出現(xiàn)在他的枕邊。

        他應(yīng)酬多,盡管沒多少人敢灌酒,但遇見重要的合作伙伴還是免不了要沾葷氣。我沒法兒勸,只好網(wǎng)上找來這款糖,要他在應(yīng)酬前吃幾顆,管他有用沒用,起個心里寄托。

        正如宿醉后的人要喝粥,熬夜后的人要睡懶覺,總覺得這樣就不傷身體。

        葉慎尋拿糖灌了我,自己也有點怔怔,旋即反應(yīng)很快地硬著聲音說:“喝歸喝,別再給我找麻煩了?!?/p>

        我望著鐳射燈下他欲蓋彌彰的臉,悲從中來——

        你看,我們連撒謊都做不好,怎么學(xué)遺忘。

        這趟旅行的最后一站是貴州。

        我們打算貴州逛一圈,再從貴陽機場直飛濱城。熟知,我沒能陪到最后。

        剛輾轉(zhuǎn)到貴州境內(nèi),一下榻酒店,連精力無窮的葉慎星都直嚷嚷累,躺床上不肯再起來。少了他跟著,我得空打算自己單獨逛逛,谷朵卻跟了來。

        潛意識,我總覺得她有話對我講,但一路上她只和我討論些有的沒的。

        太陽下山的時候回酒店會和,經(jīng)過不遠處的水果攤,我被鳳梨的香味誘惑,停下來買。

        水果攤老板動作花哨,沒兩下便將棘手的刺兒解決掉,唰一下遞給我。

        不知怎么回事,很突然地,再度想起久遠的事。

        當(dāng)時因為什么吵架都忘了,反正我喝多了,好淑女給葉慎尋打電話,讓他來接人。也是那天晚上,我和劉大壯成立“愛信不信”組合。事后回到家,葉慎尋臭著臉要走,還想繼續(xù)和我冷戰(zhàn)的樣子。

        我氣急,拉他一把,害他后腦勺撞到衣柜,當(dāng)即腫了個包。

        然后那藏在他懷中的,一坨用筷子扎著的鳳梨就這么掉了出來,啪地碎在我眼前。

        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以至于如今看見鳳梨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人那景,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動,笑得鳳梨都接不穩(wěn),任它滾落在一堆水果中間。

        見它光溜溜地掉了,谷朵下意識去撿,撿完好像覺得如今的自己不該這樣,立馬又尷尬地建議:“再買吧?”

        為了緩和氣氛,我搖搖頭:“沒事,別浪費,等會兒給你老公吃?!敝钥桃鈴娬{(diào)葉慎尋的歸屬權(quán),是為了讓她心里舒服,誰知她好像更不舒服了。

        “其實,程程姐……我知道不該這樣,但這幾天我真的挺難受?!?/p>

        末了,她講。我無意間碰到她的手,烈日當(dāng)頭,卻著實冰涼。

        粉飾的太平終究只是粉飾,我佩服谷朵的勇氣。

        如果我有她那份坦蕩,不論是我和魏光陰,還是葉慎尋,都不至于走到如今。

        “當(dāng)然!”谷朵有些急,“我不舒服不僅僅是因為你倆以前的關(guān)系。還因為青豆和慎星對你的依賴,讓我覺得自己才是局外人,好像我永遠都走不近他們似的?!?/p>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立場調(diào)換,我未必能大方。

        “要不,我先回濱城?”一閃而過的念頭,我還是抓住了它,講出了口。

        谷朵的手搖得劇烈,過來挨緊我:“程程姐,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在這個圈子里,我就你一個朋友。除了你,我實在沒人說真心話了?!?/p>

        她越無措,我越心疼:“你也別想太多,我沒生氣,只是覺得你說的有道理。給青豆辦收養(yǎng)手續(xù)的是葉總,按道理,你倆才是她的合法撫養(yǎng)人,慎星更不用說。也許我不在,你們多點時間相處,能真正融進去?!?/p>

        谷朵扭著手指沉默,好半晌才鼓起勇氣般:“那你……怎么和他們說?”

        好問題。

        臨進酒店,我還沒拿定主意。

        葉慎星睡了一覺又生龍活虎了,帶青豆到頂樓的無邊游泳池戲水。我找上去,葉慎尋也在。

        晚風(fēng)習(xí)習(xí),他悠閑地躺在傘下看報紙。旁邊擱著杯長島冰茶,服務(wù)生剛送過去,還沒被動過。我端起來一飲而盡,惹他不可思議的一眼,估計喉嚨卡著三個字:“要點臉?!?/p>

        沒等他懟出口,我先封喉,說要打道回府。

        他沒反應(yīng)過來,以為我說要回房間,翻了個白眼說:“你去哪兒不用向我打報告?!?/p>

        仿佛我就為等這句話,等到了便順勢點點頭,抬腳去往電梯口,要下樓回房間拿行李。

        谷朵與我擦肩,遠遠交換個感激的眼神。水池里,青豆和葉慎星還在嬉鬧,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我有種賣孩子的詭異痛感,只好逼迫自己加快腳步,別回頭看哪怕一眼。

        我的東西還沒時間往外挪,要收拾的不多,拉了行李箱就可以走。

        折身關(guān)門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魏光陰。

        “喂?!弊呃瓤諘纾冶M量放低聲音,可還是聽見自己的回音。

        他來例行報告的,說回到濱城了,問我假期過得怎么樣,有沒有被堵在路上。

        歷來我對他都是報喜不報憂,于是挑揀了一些比較特殊的歡樂片段對他講。當(dāng)然,沒忘記分享那片震撼人心的星光:“有機會你真應(yīng)該來瞧瞧?!?/p>

        “我看見了,”他稍稍猶豫,說,“你微博更新過照片?!?/p>

        我意圖打趣幾句,嗨,這么關(guān)心我呀,蔻蔻不愛了嗎。想想覺得不妥,跟爭風(fēng)吃醋似的,還是算了。

        魏光陰:“那你好好玩,回來見。”

        青年嗓音里帶著明顯疲憊,估計也是剛落地不久,索性我收了那句“今晚就回”,怕他勞師動眾地接。

        通話一結(jié)束,抬頭對上電梯口葉慎尋面無表情的臉:“我說呢,哪兒來的小姐脾氣,瞪你兩眼就鬧著要回濱城。弄半天是老情人回國了,趕著去見?!?/p>

        他用的陳述口吻,連試探都沒有就蓋棺定論,但我頭一次覺得沒有解釋的立場。

        或許換作其他人,隨口補一句:“并非你想的那樣。”再輕易不過一件事。

        然而放在我和葉慎尋之間,不太合時宜。

        究竟不合時宜在哪里,虧我自詡滿腹詩書,亦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或許,《倚天屠龍記》里周芷若的一句,能完美詮釋我此刻的心境。

        面對年少戀人張無忌提出的合作建議,周芷若反對,說如今各有婚配,懼怕外界眼光,張無忌回答:“我們問心無愧。”

        女子神情一瞬凄哀:“若我問心有愧呢?”

        因我問心有愧,所以我無法向已為人夫的葉慎尋解釋我的感情狀況。

        我可以暫時地、偷偷地藏著自己殘余的喜歡,但我不能用這份不該存在的喜歡去打擾他。

        “至于這么驚訝?你不是習(xí)慣我的不告而別了嗎?!?/p>

        我嘻嘻一笑,拉著行李箱越過他,兩人再無話。

        電梯門應(yīng)聲打開時,我往里走,撞到僵硬的肩胛骨,卻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張青灰閃現(xiàn)的面容。

        終于,我沒回首,他沒抬頭。

        徐徐下行的時間,我才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濕了臉。

        星級酒店服務(wù)周到,出了大門還有司儀幫忙招出租。我前腳剛上車,后腳青豆就追了出來。司機不知道她在追我,一腳油門踩很遠。青豆追得急,好幾次差點摔倒。

        我看得心軟,狼狽得幾度想叫停,卻從后視鏡里看見谷朵也跟了出來。

        就在猶豫的那幾秒,司機將她們的影子甩很遠,絕了我全部優(yōu)柔寡斷。當(dāng)然我也沒看見,谷朵為了抱住差些被私家車撞的青豆,狠狠摔在地面。

        酒店房間。

        “疼嗎?”

        話一出口,葉慎尋猛不丁自己都愣了,熟悉又尖銳的畫面。

        谷朵膝蓋擦破了皮,問題不大,卻被他問得淚如雨下:“如果這樣能讓青豆和慎星打從心眼兒里接受我,多來幾次也無所謂?!?/p>

        霎時,葉慎尋胸口悶悶的,罩了團烏云般。

        “他倆不討厭你。”他試圖安慰。

        “但也不是真正喜歡?!惫榷涿髅靼装祝袼加倪h,“至少,不是對程程姐那種喜歡?!?/p>

        葉慎尋微嘆氣:“時間問題。人都是感情動物,相處久了自然情誼深厚?!?/p>

        “那就給我時間?!迸友劢奚系乃疂n翻飛,“能不能喜歡、多喜歡,至少給我時間去證明,不要讓我覺得想努力都找不到源頭做起,這樣對我不公平……不是嗎?!?/p>

        笨得要死,是盛杉常常掛在嘴邊對我的評價。

        至少我不懂得如何用溫柔的方式進行索取,只會胡鬧和歇斯底里。以至于到頭了我都不明白,葉慎尋喜歡我什么。

        喜歡我財迷?喜歡我嘴賤?還是喜歡我總選擇對他冷酷到底。

        所幸,我的冷酷給了他??傔€有一份溫柔,也只屬于他。

        梁蔻蔻的工作正式落聽了,趁著魏光陰回國的時機請他吃飯。

        “程小姐必定是看你的面子才為我引薦這份工作的?!辈蛷d里,她很確定地講。

        魏光陰不置對錯,只道:“那今天的主角應(yīng)該不只是我?!?/p>

        梁蔻蔻狡黠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她不來呢?”然后看看時間,要魏光陰玩?zhèn)€游戲,“要不要賭?閉眼十秒,你腦子里正在想的人就會出現(xiàn)?!?/p>

        他倆坐的隔間,用古色古香的柵欄隔出一方小天地,還擁有一扇單獨的落地窗。視野很好,能窺盡三分之二的濱城大道。

        結(jié)果青年賭注都沒問,點了手機秒針開始計時。

        十秒很快流逝,他還延遲了一秒才抬起眼皮,但是濱城路上來來往往的人潮,沒一個像飛揚的她。

        梁蔻蔻輸了,卻開懷地笑:“到底多想見,才會連這么沒譜的游戲都認(rèn)認(rèn)真真去玩?明知她在外地旅行,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魏光陰啞口無言。

        好半晌,他也偏頭笑,輕柔似拂面風(fēng):“沒辦法,誰叫她總能讓我看見奇跡?!?/p>

        明明是個照著字兒念都費勁的小女孩,竟為了追逐他成為世人眼中的天才少女。

        分明矮矮小小身無利器,卻闖進他心中設(shè)了重重關(guān)卡的領(lǐng)地。

        手術(shù)臺上,明顯她的手更加顫抖,居然還牢牢握住他的,說要帶他到最美好的地方去——

        “這次就跟在我身后吧,光陰。如果我真的去了很美好的地方,也絕對不會遺落你。”

        然后那副殘缺不堪的身體,以為今生都將拖著它茍延殘喘的軀殼,竟真的承受住了最嚴(yán)厲的打擊。

        “奇跡這東西,從前挺不屑的。”他靠上椅子,防備全失的姿勢,“后來發(fā)現(xiàn)它還挺令人開心的?!?/p>

        梁蔻蔻:“不是奇跡令你開心,是創(chuàng)造奇跡的人叫你難忘。魏先生,你喜歡她?!?/p>

        多年生活在國外的女孩,習(xí)慣了直來直往:“口是心非地假裝和我親近,目光卻總落到別處,國人的感情都這么含蓄嗎?”

        須臾,方才還展過的唇角帶了苦。

        魏光陰:“梁小姐沒喜歡過人吧?我是說,注定沒結(jié)果的那種?!?/p>

        那女孩曾發(fā)誓要做他的太陽,驅(qū)散籠罩他的黑暗。那會兒他心里想,她到底知不知道太陽距離地球有多遠?

        可他是知道的。

        他明明清楚太陽和地球的距離究竟多遙遠,卻一度妄想過去拉近它,不自量力。

        一瞬間,青年唇邊的苦擴散,蔓延到四肢百骸。

        “h-e-l-l-o?”

        魏光陰和梁蔻蔻不知在說什么,注意力都不在外面,連我靠近了落地窗都沒發(fā)現(xiàn)。

        我敲敲鏡面,引起注意,見舉止向來斯文的男子瞳孔微震。

        隔間里,梁蔻蔻莞爾:“你說的,她擅長創(chuàng)造奇跡?!八右恍?,被魏光陰難得一見的小慌亂給取悅,忍不住拿起杯子喝水。

        “不是在貴州?”魏光陰自動將椅子挪了挪,默認(rèn)我坐他旁邊。

        這五天被葉慎尋和谷朵虐慘了,竟連這么個小動作都能感動我了,盡管他只是出于紳士風(fēng)度那樣做。

        “我是會錯過免費大餐的性格嗎?”我不正經(jīng)地含糊其詞含糊其詞。

        恰好服務(wù)員進來上第一道菜,桂花糯米藕。我拿起筷子便虎虎生風(fēng)夾了一塊,糖漬糊滿嘴,視線卻落到了梁蔻蔻的方向:“不介意吧?我餓昏了?!?/p>

        離開貴州的出租上,我哭得頭暈眼花,心想青豆和葉慎星這下估計不會原諒我了。

        但終究要別離的。

        我總不能永遠以“朋友”這個假模假式的身份賴在他倆身邊,影響人家的夫妻生活?

        與其依依不舍徘徊在離別的門口,不如我先走。

        看看,先走的也很好,起碼能吃到這么香的桂花糯米藕。

        梁蔻蔻的飯局邀請我剛下飛機就收到了。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我迅速答應(yīng),一心想給自己找點事情,蹭飯也算嘛。結(jié)果我以為遠離了那兩尊佛就輕松,沒想吃個飯還不消停。

        席間梁蔻蔻和我寒暄,說正式感謝我為她介紹的這份工作,公司氛圍很好,她蠻喜歡。

        但,說歸說,旁邊那位先生能不動筷子嗎?

        Excuse me?不是我喜歡吃糯米藕嗎?他居然將最后一塊夾給了梁蔻蔻怎么回事!

        當(dāng)即吃到嘴里的什么都不香了。

        飯局末,魏光陰吩咐司機送我回家,自己則留下來和梁蔻蔻繼續(xù)你儂我儂,連我走的時候他也只是坐椅子上沖我揮手。想起臨上飛機前,我還自作多情地感覺,他會來機場接……

        怪不得葉慎尋老吐槽我“蜜汁自信”。

        偏偏,我對這個叫光陰的男孩就是恨不起來。

        他連要我死我都接受了,移情別戀算什么。

        我一走,梁蔻蔻就直言不諱地懟魏光陰:“死要面子活受罪?!?/p>

        他說并非要面子。在我面前,他毫無面子可言,因為早在十歲那年,他人生中最狼狽的一面,早就展現(xiàn)了給我看。

        十歲的他,害怕回家,和我逃到祥和里后山,相互依偎取暖。遑論我用華麗的筆墨將畫面描摹得多美好。可事實上,當(dāng)日那兩個少女和少年,就是大人們口中常笑話的花臉。

        尤其百年難見的暴雨過境后,我倆簡直不能用狼狽來形容。放到大街上,根本就是叫花子討飯。

        由此可見,我和魏光陰之間,從來不是臉面的問題。我們?nèi)钡氖桥紶柸蚀扰紶枩喌暗臋C緣。

        仁慈的是,它讓我們相遇。

        渾蛋的是,相遇之日,就做了我們分離的局。

        所以,他哪里是要面子?

        “我只是不敢再給她丁點的念想。怕她和我一樣,被困在根本沒有出口的老地方?!?/p>

        ……

        我聽得起了一身汗。

        離開餐廳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手機忘拿,回身去取,便聽見梁蔻蔻直言不諱的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而他否認(rèn):“在她面前,我毫無臉面可言。很多很多年前的夏天,我就把人生中最狼狽的一面展現(xiàn)給了她。此后再光鮮,始終還是那個被凍得流鼻涕的小男孩。當(dāng)時,我們被一場大雨困在迷谷森林,我以為自己老早就走了出去,后來才發(fā)現(xiàn)沒有。如今我只是——

        “不敢再給她丁點念想。怕她和我一樣,被困在根本沒有出口的老地方?!?/p>

        梁蔻蔻:“為什么一定要走出去呢?”她不解,“也許守在一起就能幸福了,不管在哪里?!?/p>

        我們中間隔著太多愛恨情仇,魏光陰沒法說起,只道:“但我見過她更幸福的樣子,比和我守在一起更幸福?!?/p>

        對我和光陰、葉慎尋的糾葛,梁蔻蔻應(yīng)該略有耳聞,很快反應(yīng)過來:“不過我聽說,那個男生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呀,還很轟動盛大?!?/p>

        魏光陰不置可否,眼神悠長:“總覺得……沒結(jié)束?!?/p>

        (連載結(jié)束)

        上市預(yù)告:

        你以為能留住的,原來留不住。你以為可以重來的,并未重來。

        你以為不會被放棄的,時間真的可以讓他放下。

        ——《惟有光陰不可輕》終極篇

        致最好的光陰與最刻骨的等待

        即將全國上市!

        新浪微博|@林桑榆r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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