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堂,1965年生,陜西商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第三屆陜西文學院簽約作家。主要著作有詩集《紫苜?!贰杜R河而居》等。現(xiàn)任商洛日報社總編輯。
我的村子在一個小塬上,塬是土塬。被兩條溝切割開來,從后山頂上看,兩條溝像兩個大樹枝,塬上人家果子一樣,錯錯落落掛在枝杈上。
我的村子叫后溝。我小時候跟鎮(zhèn)上的孩子一起玩時,他們一不高興,就齊聲喊“后溝娃——山棒,后溝娃——山棒”。對此,我一直耿耿于懷,甚至感到低人一等,而在父親的心中那簡直就是一種榮光。他經(jīng)常對人說,誰說咱村名字不好?不好名氣能那么大嗎?連首長都知道。他說當年在青海當兵時,李先念慰問他們部隊,他作為代表受到過首長的接見。首長問他是哪里人,他說陜南商縣白楊店公社的后溝村。首長說后溝那個村子我走過。父親說自從那次被中央首長接見之后,戰(zhàn)友們總是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
其實,也有人私下里談?wù)摯迕皇敲看味急涣棽浦沽?。他說村名跟人名一樣,能隨便改嗎?改了還是咱們的村子嗎?他這么一說,就沒人再說了。人們依然過著各自的小日子,依然享用著后溝帶來的好處。這里土層深地力好,賣力生長出令人欣喜的莊稼。但村里人沒有想到的是,一個如此深厚的土塬,后來說沒就沒了。
我父親一生做的令人佩服的事,就是把我們舉家遷移到了渭北高原。父親作出這一決定時,我能想象到他面臨著怎樣的阻力,我婆極力反對,我母親天天從早哭到黑,親戚鄰居三番五次相勸。婆甚至還請來立憲伯連罵帶威脅,但遇事優(yōu)柔寡斷的父親,這回卻出奇地果斷。我們一家六口在一個大雪紛紛的日子,去了那個遙遠而陌生的叫做上官山的地方。我們在那兒一住就是七年,那些年婆每年都要來住一段時間,她看到家里盛得滿滿的小糧倉,和我們竹子拔節(jié)一樣躥高的個頭,笑得連眼睛都沒了。
不知道婆回到老家是怎樣說的,之后來看望我們的人便多了起來。他們看著我家的境況,臨走背著母親烙的一大摞鍋盔走時,幾乎都會說一句同樣的話,“你們出來對了”。越來越多的夸贊,讓父親對生活充滿了自信。他開始籌劃打三面磚窯洞,置辦更大的家業(yè)了。如果不是婆那次來,父親的計劃可能已經(jīng)付諸實施了;如果不是婆那次來,在我心中婆的形象會始終定格成一個笑瞇瞇的疼愛我的祖母。婆那次來了說地就要分到戶了,老家的日子就要好起來了。父親不信。婆說再過幾個月你就會信的。婆對父親說不要打窯了,搬回老家吧,這兒水土不好,你看娃們的手指都成大骨節(jié)了,再不回去,娃們走路都會一瘸一拐的。搬出來為了娃們,我依了你,搬回去也是為了娃們,這回你得依我。你不答應(yīng)我就死在你面前??粗医憬阋呀?jīng)變形的手指,心有愧疚的父親只好表面應(yīng)承下來。來年春節(jié),我們像奔赴春天的候鳥一樣,又遷回了陜南。
父親想讓我讀完初中就回家?guī)退鄴旯し郑喾挚诩Z,而我卻一心想著上學。我已十四歲了,有了掙工分的資格,所以放學或者放假之后,我就從飼養(yǎng)員那里牽一頭牛到后山去放。放牛的好處:一是能掙工分;二是自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三是能看書,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許多書我都是放牛時讀的。
放牛畢竟屬孩子們干的活,我已不甘只放牛了。世上的事只要你去想,就可能迎來機會。雖然那時我對這話蘊涵的哲理不甚理解,但哲理似乎已理解了我。我的機會終于來了。我要和村里的精壯勞力一塊去進糧了,這是村子一年里最大的事。所謂進糧,其實是借糧。我們村和川道一些村,一到春天就青黃不接,就要到三十多里外的流嶺槽一帶深山借糧食,以渡春荒。深山里人少地多,而且干旱年份山洼之地也能保住收成,所以總有存糧。雖多是苞谷、雜豆、紅薯等粗糧,但饑不擇食,能填飽肚子就行。夏收之后,就要還糧,還的是等價的山里人稀罕的麥子。村里人不把還糧叫還糧,叫出糧。這讓我不得不佩服村里人的智慧,一樁很丟人的事,聽上去卻顯得很是體面。因為路遠又是山路,所以進山的人必須體力好,當然掙的工分也高,能入選的,自然得意。我能入選是立憲伯親自點的,他說得有個記賬的,要我去。
拉著十幾輛架子車的隊伍頗為壯觀,把寂靜的山路踢騰得塵土飛揚,大家有說有笑,不一會兒就唱起了花鼓小調(diào),唱完花鼓小調(diào)還覺得不夠過癮,便直著嗓子吼起高邁的秦腔來,整個山谷仿佛成了大戲臺。我被這種濃烈而狂野的氣氛感染著、激蕩著,我感到村里人的樂觀與豁達是與生俱來、無處不在的。
一切都順順當當。山里人厚道,加之彼此是多年的老關(guān)系,吃過他們管的一頓飯,拉著滿滿當當?shù)募Z食,不到天黑我們就回到了村里。
我上學上得磕磕絆絆,初中畢業(yè)沒有考上中專,復讀一年仍未如愿。我沮喪極了,父親的臉上卻掛滿了笑。他認為我這下肯定死心了,會像村里人一樣會一門心思幫他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那時土地早承包到戶了,吃飽飯已不是問題,如何賺錢致富成了焦點,我回鄉(xiāng)對父親來說無疑是如虎添翼呀。立憲伯也很高興,他對我也有了安排,說村上的團支書位子一直空著,我干最合適不過了。他是準備把我當他的接班人來培養(yǎng)呢。
那段時間,我整日和父親一起販賣木材,幾乎忘記被普通高中錄取的事,有考上高中的人已經(jīng)去報到了,我卻無動于衷。一天在集市上賣完木材回到家,我和父親被婆叫了去,母親和家族的幾個長輩也在。婆端坐在那把破舊卻又莊嚴的龍椅上,椅子正上方掛著祖父的遺像。我知道這是婆召集家族議大事的儀式,那年商議我們搬遷渭北之事,婆也是擺出這樣的陣勢。屋子里一片沉寂,婆不再是笑瞇瞇的菩薩,儼然一個判官。婆說你父子倆跪下。我和父親急忙跪下。婆手上拿著我的那份錄取通知書,問我,考上學了咋不去上?我說不想上了。婆又問父親,是你不讓娃上的吧?父親沒回答。婆說不管哪個娃考上啥學都得上,今兒就立下這個規(guī)矩,幾個長輩給作個見證。
在父親極不情愿又無法發(fā)作的情緒中我又上學去了。幾年里,父親看到別人家的日子風生水起而我家并無多大改變。每次從學?;貋?,看到父親總是唉聲嘆氣的樣子,我就生出許多愧疚來。我盡量以不待在家里的方式,回避父親的唉聲嘆氣,也回避自己越來越多的愧意。
暑假里我要去磚廠干挖土拉磚的活。磚廠是外村人開辦的,廠長很牛,去廠里做工要走后門,但磚廠在我們村的地界上,挖的是我們村的土,我們村的人去廠里做工還是優(yōu)先考慮的,因此廠長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我。那活苦是苦了些,倒給家里減輕了不少負擔。
到了寒假,我便跟村里的人一塊籌辦耍社火、排大戲一類的活動。我們這兒社火的種類不少,有高蹺、低蹺,有竹馬、蕓蕓,有舞龍、舞獅,要把種類備齊全的話,需要一大班人馬,好多人就同時兼任著幾類角色,就連我除了高蹺和舞獅,其他都耍了個遍。耍社火一般在正月初一到十五之間,我們走鄉(xiāng)串村馬不停蹄,丹江兩岸、南北二山遠近都去,人們圖個喜慶吉利,他們也不虧待我們,五十、一百地給些演出費。與耍社火相比,唱大戲就費事得多,村里能上臺的人湊不夠數(shù),需要跟其他村子聯(lián)合。唱的雖都是《游龜山》《轅門斬子》《卷席筒》《秦香蓮》等老戲,排練卻要花上好長時間,有人就因這事那事不排了,我就被叫去替補,扮演一些沒有唱段和臺詞的衙役、兵勇、書童之類的角色。
在家待的最長一段時間,是高考前的兩個多月。那時高考是有預選的,預選通過后,我選擇回家自習。我與父親的冷戰(zhàn)已經(jīng)緩和,偶爾還會坐下來談?wù)劶页!K琅f忙碌,背也有點駝了,有幾次我真想放下書本幫他一把,卻被他拒絕了。
門前的槐樹下,成了我最理想的課堂。樹上鳥的晨叫像督促我的鈴聲,又像播放給我的音樂,累了煩了,聽一會兒,便又有了勁頭,似乎鳥叫也是一種力量。塬下面磚廠傳來的聲音,混雜著工人的大呼小叫、打情罵俏,以及挖掘機、推土機的持續(xù)轟鳴,我就想人和機器都是要發(fā)聲的,他們之所以爭搶著發(fā)聲,是不是為了顯示自己存在的價值?而且是不是誰的聲音越大,誰的存在感和價值感就越強?機器聲蓋過了人聲,所以一臺機器就比一個人干一天掙的錢多。一只飛鳥沒有一架飛機叫聲大,所以它們的價值就有了天壤之別,是這樣嗎?我不顧父親的反對而要讀書、要高考,是不是與世上都爭著發(fā)聲的事物,都有著某種同樣的考量?這么胡思亂想著,我心里就生出了一種恐懼感來。而我聽到的另一種聲音,卻像是從地里長出來的,那是村里的唱罵聲。誰家園子里的菜被人偷了,罵聲就從園子里升起;誰家地盤上的樹被人砍了,罵聲就從地盤升起。聲腔拖得很長,一會兒一個詞組一個詞組地罵,一會兒一個字一個字地罵,罵聲好像有專門的曲譜,像是在唱。感覺已經(jīng)唱完了,唱得無力再唱了,突然聲音又起,村子的一個上午就蕩漾在這聲音里。這得具備何等深厚的功力??!而我既不具備這種唱罵的功力,又不具備那種欣賞的功力。那時我那么厭惡那種唱罵聲,就想也許村子真的已不屬于我了。如今我卻想再聽,可到哪兒聽去?
給我?guī)戆参亢凸膭畹模允俏移?。婆總會悄悄走來,端一杯白糖水,笑瞇瞇放下又笑瞇瞇離開,像是只顧著笑忘了說話。我們村的瘋子婆也常來,她可能來捉蝴蝶,但咕咕噥噥的說話聲早把蝴蝶嚇飛了,她卻始終把一條打了蝴蝶結(jié)的手帕拿在手上。有幾次,她湊到我跟前,像是要翻看我的書,用蝴蝶結(jié)擦去我臉上的汗。我吃驚于她的舉動,更吃驚于我的判斷——瘋子婆是讀過書的。
我要高考的前幾天,瘋子婆卻出事了。我立言叔,也就是瘋子婆唯一的兒子和淑芬娘吵了起來。原來是立言叔偷偷去賭博,一夜輸了上千塊,被淑芬娘發(fā)現(xiàn)就鬧開了。勸架的人越多,淑芬娘就鬧得越厲害,說日子沒法過了,哭著要離婚,并從匣子里取出結(jié)婚證來撕扯。立言叔見狀,一變怒相嬉皮笑臉唱了起來,他平時演戲扮丑角,表演最逗人笑。他唱《張連賣布》:
你把咱大澇池賣錢做啥?
我嫌它不養(yǎng)魚光養(yǎng)蛤蟆。
你把咱白楊樹賣錢做啥?
我嫌它長得高盡招烏鴉。
你把咱五花馬賣錢做啥?
我嫌它性情壞愛踢娃娃。
你把咱大貍貓賣錢做啥?
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巴。
你把咱大黃狗賣錢做啥?
我嫌它不咬賊只咬你媽。
滿屋人一下子樂了,淑芬娘也破涕為笑。立憲伯便說,你剛才不是要離婚嗎?淑芬娘說,不離了。立憲伯說,那也得有個儀式,這么多人在這兒,我就再給你們頒發(fā)一回證書。他隨手拿起證書念道:“南五和華蝶,申請結(jié)婚?!庇腥撕埃骸板e了錯了,你念的是五叔的?!比藗儏s見瘋子婆忽然扒開人堆,抓起那證書先嘰里哇啦一陣狂吼,旋即癱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這天,瘋子婆死了。
我以為我的村子就是那副模樣了,土塬永遠那么深厚,兩條溝永遠樹杈般斜躺在塬上,田畝房屋們會永遠隱身溝里,雞鳴犬吠鳥叫會永遠起起伏伏、氤氤氳氳,生與死會永遠像草木一樣枯榮有序、循環(huán)往復。但從我考上大學離開后,我的這種認知和記憶卻被不斷更改和刪除著。幾十年里,磚廠由一個變成了三個,競賽似的在擴張自己的地盤。塬被蠶食殆盡,溝已不復再現(xiàn),村里人被遷到鎮(zhèn)上的街道去了。近年又出現(xiàn)新的格局,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化工廠和另幾個企業(yè),占據(jù)了被降低海拔的村子的地理范圍。如果把這一切稱做投降,再確切不過了:小地理投降給了大機器,村莊投降給了城鎮(zhèn),老人們投降給了墳墓,我的鄉(xiāng)愁投降給了虛無。而現(xiàn)在的勝利者會不會再成為投降者?如果會,他們又投降給誰?
村里人是分批遷離的。有高高興興遷的,有哭哭啼啼遷的。我婆不遷。誰來勸,婆都笑瞇瞇地說,村里沒人咋行?你們都走了,我就給咱守著。父親把婆背走幾次,婆又踮著小腳挪了回來。村子的房屋先后被拆了,只留下婆的老屋,孤零零地豎在那兒像座破廟,婆就像廟里的活菩薩。婆在只有她一人的村子住了大半年時間就病了,嚴重的腦溢血最終使她放棄了一切。我想享年八十四歲的婆在天國應(yīng)該是一個夠格的菩薩。
婆死后不久,婆的老屋在挖掘機的振臂一揮中轟然倒塌了。我的村子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之后多年里,我還是時不時回去看看我母親,看物是人非。五爺、立憲伯和父親他們也都相繼離世,活著的長輩已沒幾個。小時候讀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只讀出了有趣好玩,如今面對孩子們“笑問客從何處來”心里盡覺滄桑。遷到鎮(zhèn)上的人們住得倒也相對集中,但許多人天南海北打工去了,要想見上誰一面卻也不易。母親說,到你立言叔家坐坐去吧。
我到了立言叔家就問立言叔,你還打麻將不?他說從那年你瘋子婆一死就戒了。我問,還唱戲不?他說村里多年不組織了,手藝都荒廢了。我說你才六十出頭,身體又好,是咱村有名的泥瓦匠,化工廠正在搞擴建工程,你咋不去包個活干?一提到化工廠,立言叔馬上來氣了。他告訴我化工廠做事太絕,村里人去祭祖墳都沒路可走,從廠區(qū)里走廠子的人嫌他們喪氣、敗風水,擋著不讓走,咱的人就跟他們?nèi)隆S幸换厝碌貌豢砷_交,咱的人就把花圈、火紙放在大門口燒。廠子出動了十幾個保安,還拿器械打了咱的人。咱的人吃了虧,返身上去五六十人,砸開了大門,廠子人都躲了起來。咱的人鬧著不走,鎮(zhèn)政府和中隊的警察來后,才平息了下來,雙方都有幾個人被拘留了呢。從那之后廠子就和咱村人結(jié)下死孽了。我說現(xiàn)在村里人上山祭墳走的路,修得還不錯嘛。他說多虧鬧那一場,鎮(zhèn)上叫廠子給修的。繞廠子院墻走,路遠了些,畢竟是水泥路,車上去也很方便。我問立言叔,聽說化工廠發(fā)生過毒氣泄露事件,對咱們影響大嗎?他說咋能不大?當時商店口罩都脫銷了,后來樹木的果子也落光了。
我和立言叔都沉默了。找不到更多的話題,我便起身要走,卻被他拉著一屁股又坐了下來。我還有別的話要跟你說哩,他說。
立言叔說,你說怪不怪,你瘋子婆都死了幾十年了,還一直給我托夢,今兒說她的手帕不見了,明兒說她冷,冷得直哆嗦,再明兒又說她快叫水沖走了。你有文化,你說這咋回事?我說你可能想我瘋子婆了。他說想是想,但不至于天天都想呀。怪就怪在夢見她說蝴蝶結(jié)手帕丟了,我在紙上畫了,墳前一燒,就再沒做過這夢。她說冷,我去她墳上培一層土,也不夢了。說怕水沖,我去一看,墳上真的就有幾個老鼠洞。我說你是個大孝子。他說還有更怪的哩,她老托夢說她的門牌太舊,得換新的。這墓碑總不能隨便換呀。我笑著說,能夢到的其實都是一個人最牽掛的事。既然想到了墓碑的事,不妨換了,總不能讓瘋子婆的碑上只刻個華氏大人,有姓無名,不好對后人交代。他說也是呀。你就幫我把碑上要刻的內(nèi)容寫下來,省得再請別人。
他取來一個塑料袋,袋里裝著各種陳舊證件。我一一看過,除了土地證、結(jié)婚證、身份證,竟有一份契約,新中國成立前的賣身契。立言叔說,你瘋子婆的身世,你五爺捂了一輩子,怕人恥笑是買來的,還是個二婚的。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了,無所謂了,今兒就告訴你吧。原來五爺買的瘋子婆是襄陽一個生意人的女人。五爺年輕時常下襄陽做生意,那人是五爺?shù)暮匣锶?,好賭,欠下一大筆債,就要把他年輕的女人賣給五爺。五爺見女人長得漂亮,還有文化,就一紙契約給買下了。誰知那女人一聽被賣竟氣瘋了。五爺想毀約,沒毀成,只好帶她回來,就過活了一輩子,還生了我立言叔。
看過資料我說,我瘋子婆不姓華,契約上是姓羋呀。立言叔說,咋可能呢?證件上都是華字,錯不了的。我替他分析,說契約在先,而且有當事人的簽字,應(yīng)該錯不了;結(jié)婚證在后,是后來補辦的,寫的是“崋”,古同“華”,“華”的繁體字,“羋”和“崋”很像,這姓又很少見,可能就被誤認為姓“崋”了。五爺又不識字,寫個啥就是啥。辦身份證時已不用繁體字,就一路錯了下來。立言叔將信將疑。我就說,你看過電視劇《羋月傳》吧,羋月是楚國人,瘋子婆的襄陽就在楚國,瘋子婆跟羋月是同姓,一個貴族姓氏呢。立言叔說,難怪那年你立憲伯念錯證書,她那么激動,把命都搭進去了。
我的思緒便隨瘋子婆的影像飄蕩起來。她是一個瘋子,但她以瘋子的方式,堅守著一個女人的愛與美,堅守著一個人應(yīng)有的名分,堅守著自己血統(tǒng)的高貴。還有我婆,婆何嘗不是堅守了一生???她堅守的是她的笑瞇瞇,堅守的是我們都沒能守住的一個小村子。
我突然想去兩個婆的墳地看看。
責任編輯? ?丘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