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囡
在云岡,天空如盛夏的地中海。被打翻的夜空,有星斗落入石頭。
武周山橫臥,令一片高原傾斜。五萬尊佛像,如五萬部書卷壓皺時光。剎那成為千年,王公脫帽,飲食男女手捧竹簡,短葛換了羅衣。
古人們來來往往,刻滿難懂的字跡。篆書森立微笑,漢隸蒼茫遠望,而馬上的魏碑來去,如雕刀砍削縱橫,剖開石頭,找尋歷史的真身。
一把雕刀來自秣莵羅。肉身豐饒,等著大地來收割。
天地肥厚,而生民激蕩,有如武周川的水波。
是誰由南而北,讓印度森林的王與嘎仙洞的鮮卑相遇?《摩訶婆羅多》的眾神在東方種植慈祥,《代歌》中的獵人手執(zhí)骨箭,用迷失、動蕩與理想,在石頭上刻下:眾生平等。
一把雕刀來自犍陀羅。它帶著地中海的咸味,順路吆喝了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將神廟的廊柱編織成船筏吧,再帶上亞歷山大圖書館的火焰,讓它在石頭上焚燒!
船只經(jīng)過港口,留下大師,帶走思想。暮光經(jīng)過黑暗,留下塵土,帶走疑問。
是的,必須有拓跋的閃電劈開時間之幕。是的,必須有一座城擺開陣腳,喝退群山和草原,僅用半句經(jīng)文,便將整塊大陸包容。
南國與北漠,東亞與西亞,亞洲與歐洲,荷馬與屈原,將注定在一把雕刀上相遇,在石頭上刻下:天下大同。
一把雕刀來自軒轅。它經(jīng)黃河長江之水淬煉,滴入干將的血;它在《詩經(jīng)》中巡游,背負北冥的鯤鵬。
儒家、道家、墨家,名士們由南而來,淌過生死之河,拋掉華夷之別。他們微笑著,嘆息著,拿起雕刀,衣帶上卻留有青鼎的余溫。
請拉緊韁繩,莫讓戰(zhàn)馬將熟睡的植物驚醒!請小心權(quán)杖,太重的權(quán)杖,會讓山河失衡。
帝國城池,已用劍氣和戰(zhàn)鼓打造,那么留更多的空白給糧食和詩歌吧。我有石頭的天空,面朝蔚藍,只種植思想和愛。
柏拉圖的山洞,蘇格拉底的刁難,老聃的長須,嵇康的琴聲,同時在武周山靈巖寺中蘇醒。此刻,請面向東方,看這座雕刻在石頭上的圖書館:它不僅是一個王朝的背影;它不僅是一個大陸、一個時代的回音。那些亞歷山大遺落了的,那些那些被踐踏過的,被沖刷過、焚燒過的焚燒過的,將在石頭上獲得永恒。